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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卧。他面前开着一个小窗,黄嘉聚精会神地瞧着战事。罗彻敏正要说话,黄嘉突然紧握着窗子吼道:“放箭!”
骤然间弩声大作,几百张劲弩的弦“嗡嗡”弹响,那河面顿时被一片黑乎乎的箭枝盖满。就象这时勿有仙人随意一挥,在山与河面之间,搭起了一座长桥。
这箭雨极快地过去,面前一清,罗彻敏才看到一艘扎满了箭的船,在河心歪歪斜斜地打着旋儿。
“好!”罗彻敏不由为之击掌。黄嘉闻声正要起来,罗彻敏赶紧钻进去止住他,道:“这回真是好险,多亏老将军了!”
黄嘉显然是胸前包了许多绷带,显得十分臃肿。“只是幸未辱命罢了!”他含糊地道,发音极是吃力。
“罗彻同现在何处?”罗彻敏虽然不忍,却还是要问。
“他在山下,”黄嘉微微颌首道:“也亏得他及时赶来,在山下不住地牵制宸军,否则难以守到此时。”
罗彻敏身后的冯宗客似乎动了动,罗彻敏挥手止住他,道:“老将军,你看我们何时撤军为好?”
“入夜之时吧!”黄嘉不假思索地道,他显然早己想定。
能在此处封堵住宸军当然极好,然而宸军显然是水陆并进……贺破奴的出现便是明证。若是被他们绕到后面,此处便全无意义,还是依昃州集翠峰神秀关一线坚守来得可靠。其实,瞿庆赵德忠两军若是战意坚决,大可号令他们沿路坚守,封住各陆上通道。然而这却是指望不上的,所以才不得不退。
“赵德忠可与你联络过?”罗彻敏问道。
“倒是来过消息,说后方空虚,他要赶紧回神秀关准备固守事宜。”黄嘉瞧了罗彻敏一眼,又加上一句,道:“后方确实空虚,倒也是实情。”
他们说话间,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他往下一看,却是方才中箭的那艘船在江中斜了下去,整个地沉掉了。半片河面上都是跳水呼救的宸军兵丁,然而很快就被一个接一个地浪头打翻下去。
罗彻敏与黄嘉同时挺直了身躯,喝道:“攻!”
就在宸军为着倾船之祸而心惊胆战之时,在伏虎都箭阵掩护下,神刀都居高临下的俯冲显得无坚不摧。岸边宸军军寨被一个接一个地占据了,宸军从寨中奔逃出来,象大水冲刷下的蚁群般惶急。
只是羽林军却迎着神刀都锋芒最盛之处击来,一时扼住了神刀都的进攻势头,给宸军赢得了整顿再战之机。正在罗彻敏叫不好,想让山上伏虎都全军压下去时,一支骏骑从后锲入羽林军之中……踏日都来了!
宸军在前后夹击之中,终于支持不住,只能只顾自己地逃走。其余宸军失其庇护,在平阔的河岸上被尽情逐杀,看来这一败之下,至少两三日内,这一路宸军,是再无作战之力了。罗彻敏便吩咐道:“传令下去,不必恋战,黄指挥使,你先撤!”
黄嘉点头道:“我此时并无上阵杀敌之力,留下来空使王上担忧,王上接应了罗指挥使,一同速归!”
他将“一同”两字,咬得极重,似乎若有深意。然而罗彻敏却只是含糊着道:“我知道了,便振衣而去。
罗彻敏下山之时,山下河岸上的局面己非常混乱。诸军都散开了,百千人一股地追逐着逃散的宸军,或是欣喜若狂地从宸军寨中拖出酒肉粮食。罗彻敏带着亲兵一路呵斥,将他们整顿起来。他找到了宋录,看到宋录身边的一个人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叫道:“王无失!你身边有多少骑?”
王无失在马上匆匆行礼道:“我才刚赶过来,有三千人马!”
罗彻敏在心中算了一下,道:“好!我们可以撤了!”
王无失道:“我家指挥使还在后面,追袭着宸王的羽林军呢!”
“宸王在军中么?”罗彻敏问。
“好象还没有。”他道:“他似乎也准备坐船来,这些羽林军是为他打前站的。”
“你让人传令过去,教你家指挥使断后!”罗彻敏断然道。
“可我家指挥使身边的人不多,只有一两千骑。”王无失似乎有了一点点犹豫。
“我会留两千伏虎都在山上侯他!”罗彻敏已经催马而去道:“还不快随我来!”
王无失心中想,即然要留人接应,何不就留下他?都是马军,走起来岂不快些?然而神刀都已经随罗彻敏而去,他留在后头,顿觉孤单。终于咬了咬牙,赶紧跟上。
这一夜又是通宵行军,十五里路途虽不远,可一路丘岗不绝,又是泥泞之路,走得也颇艰难。一路上不时有散兵归队,罗彻敏亲自守在队后,辨明身份后收纳。王无失被派在前面开路,这一夜无雨,天上略有些星光,他抬眼看,只觉得斗雪星似乎有几分晦暗,好象是云层尚未散去。
辰时他们终于到了昃州城,这一番征战后,又回到了起点,诸军上下,都有些感慨。先一步到达的黄嘉让人将刘湛的节度使府收拾出来,供罗彻敏住。罗彻敏将湿衣换过,便要上城去。
冯宗客劝他道:“己经入了城,城防事宜,自有诸将处置,王上也有两日未睡了,何小睡一会?”
罗彻敏脸色青灰灰地,似乎担着极大的心思,只是向他摇了摇手,并不管他,自顾自走得飞快。掠过后堂时,罗彻敏突然收住步子,冯宗客一怔看去,只见知安在后堂前的台阶上,将头颈埋到双膝之间,身躯缩得小小的。他这一年来本长高了许多,然而此时看去,只觉无比孤小。檐上水不时滴下来,打在他的身边,一串一串,嘀嘀嗒嗒响着,象是铜漏在暗夜中敲击着难眠之人的心房。
冯宗客忆起当初带他离开时的那个夜晚,突然不忍心看下去,正要去抱抱他,却被罗彻敏一把抓住了。
“让他自己呆着,我们走!”
罗彻敏上城后,见王无失和文鑫东也在城上,便道:“你们下去睡一会……”不等他们有话,再道:“过两个时辰来换我!”
王无失本想留下,然而若是他一意不肯走,便会拖得文鑫东也无法休息,也只得回营。他心头莫名不安难以去除,便吩咐亲兵道:“城外若有战事,速来唤我!”也不解甲,倒头便睡。
他是一连打了两夜倦极了的人,然而睡得却不塌实。梦中似乎总有人在向他唤叫,那人满面污血,两颗眼睛哀伤之极,似有无数苦楚,却不能言说。突然间,那人的头断开了,一直滚到他脚下,头颅嚷出一句话,“你竟不来救我!”
他猛地认出了那人是谁,惊叫起来:“不!”
喧嚣声猛然涌入了王无失耳中,他打挺坐起,胸口憋得一时喘不过气来。他支着额头,晕晕沉沉地叫道:“外面怎么回事?”
可却好一会没有回答。
他不由怒骂道:“几个小龟孙又吃了马尿?”踢走被子,再踹开门,外面亲兵的地铺上,却空无一人。
他怵然一惊,几步跑出去,锤开一扇门,是空的!再锤开一扇,还是空的!他发疯了一般地将这院子转了个遍,他入睡前还挤满了人马的营房此时空得象他的心一样,只有满地马粪似乎还能表明,这时确实曾经是踏日都的营房。城外,不知有什么事正在发生,闹声叫声越来越大。然而他所在地这一块地,却寂然无声,连湿淋淋的叶子在风中摩擦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觉得在这里再也呆不住了,拔腿便要往外跑。但刚一出院门就被几个兵丁拦住了:“王上有令!王将军请在此处休息!”
“是么?”王无失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我是还没……”他嘴尚未闭上,左拳己经狠狠地擂在了身边最近的兵丁面上,右手成爪,牢牢地抓住了另一名兵丁的咽喉。
两名兵丁飞起来,各自撞倒了一名兵丁。王无失飞身上屋,连跃过两道屋脊,看到一株树下系着匹马,喝了一声,跳到了马上。挥掌成刀断掉马绳,便向东门人声鼎沸处奔去。
他奔上城头时,只见百来骑正在城下与宸军激战,围住他们的宸军己有五六千人,而且还越来越多。
那一枪在宸军中穿来荡去,飘忽莫测,所点处无人不倒。飞骑在密集的敌军中依然纵跃自若,穿隙剖缝如分柳拂花。那么厚实的宸军阵势,硬是生生让他杀出一条血战来。一杆大旗紧随在他身后,上面大大地书着一个“罗”字!
即便是忘了自己的姓名,也不会忘了这是谁!王无失的指头死死地掐着城上的砖,转身便往下跑去,两枝枪突然伸出来,拦住了他。他正要打开,身后一凉,一柄剑刺在了他的后心。
王无失被冯宗客押到罗彻敏面前时,“卟嗵!”一声双膝跪落,然后又“咚!”地一响,头硬生生地磕了下去,暗红的血顿时染红了罗彻敏足下青砖。
“王上!请放指挥使入城!”王无失猛然抬起头,眼睛在血光中闪动着,“指挥使……是先王的义子呀!你就看在先王份上……”
“先王?”罗彻敏冷笑着,他瞳子上映现着城下的杀厮,然而却透着一股决冷。“是他害死了先王,是他一直以来心怀叵测私蓄叛党,是他将先王撤军之计出卖给宸王,是他!”
“不,这不可能!”王无失猛然振臂,押着他的兵丁一时竟被他挣脱出一只手来,冯宗客赶紧拔剑横在罗彻敏的身前。另有两名亲兵赶过来,扑在他身上,生生把他的脸按贴到地上。
“不,王上你想想呀!当初王上并没有告诉指挥使他的计划……”王无失的嘴唇贴在地上,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可你自己也看到过你们营房中私藏的刺客!”罗彻敏俯下身去,在他耳边道:“除了他,还会是谁?若不是那段时日你和陈襄跟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让你进城!”
湿砖上的寒意一直钻进了罗彻敏的心里去,他哆嗦着,竟无法再说话。这么长的时日,他并没有感觉到罗彻敏对踏日都有任何不满,可听他话中语气,竟是除了自己和陈襄,他会毁掉整个踏日都。“不,踏日都的战力他还是要的,可是,会清除多数将校吧?”王无失这样想道:“然而,这样的踏日都还会是踏日都么?”
“开城门!开城门!”罗彻同又一次杀到城下,己经哑掉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呼叫。王无失眼前的水泊中,只有受潮的旗帜和刀枪上的缨络在无力轻摇,每张面孔都如同泥塑一般。
“二哥,”出乎意料地,罗彻敏竟开了口,他的声音中竟有一丝哽咽,“此时开城门,敌军必然一涌而入,我将与二哥一起死于今夜!以二哥神勇,必当奋战脱身。来日彻敏必为二哥斟酒陪罪!”
焦灼的呼唤声骤然而止。其实城外本还在厮杀之中,可罗彻同呼声一停,便好象天地间全安静下来,枢河上的波涛哗哗地响着,近得好象就在王无失太阳穴上冲撞,那千钧之力震得他整颗头颅都碎掉了。
王无失醒过来时,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他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终于跳起来一把抱住他,喝道:“是你小子?”
陈襄的两眼肿起老高,呆呆地道:“指挥使……”
“指挥使怎么了?”事情一下子涌回了王无失心头,他一惊看向窗上,都不敢确定自己已经昏过去多久了。
陈襄看出来了他的神情,道:“离指挥使被擒那日,己过了三天。”
“被擒?”王无失怔了一会后,又滋生出一丝侥幸来。
陈襄面对着他眼中的希冀,缓缓地摇头,道:“王上抓到了宸王的第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