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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他们交谈片语间,罗彻同连挑飞好几名兵丁,向他冲过来,叫道:“你怎么落到后面去了?”
这些天征战中,他往日神采渐渐重现。他发觉罗彻敏手中无剑,此时飞骑而下,顺手一攘,就从邻近宸军手中挑飞起一柄长剑,再在剑身上一磕,那剑冲着罗彻敏飞来。罗彻敏探手就握住了剑柄,毫不费力。
“前面怎样了?”罗彻敏喝问道。
“黄指挥来了?”罗彻同大喜道:“那好!我们快撤!”在他们说这几句话间,陈襄王无失和杜乐英各率所部,也渐渐聚拢。他们身边的宸军在这些飞骑之下挣扎呻吟,罗彻敏身边暂时平静下来。
“怎么了?”罗彻敏惊问道。
“刘湛己经放弃了秸风屯,他下山了!”罗彻同喝道。
“啊?”罗彻敏脑门上一紧,微微地眩晕了一下。
“我阿爹怎么了?”有个孩子的声音嚷了起来。
“滚开!”罗彻同叫道。
罗彻敏睁开眼,看到知安扒在罗彻同的马头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蹿上去的。罗彻同将他推下马,他的眼神中有种非同寻常的嫌恶之感。
知安眼看就要落在马蹄之下,黄嘉往前探了探,捞起他的腰将他放回鞍上。他却卖力地踢打厮咬着,全不管他幼稚的胳膊和细小的牙齿落在谁的身上。
“不,我们不退!”罗彻敏突然发觉,他确实没有了退路。是他愿意信任刘湛的,是他一意要发起进攻的,为之他己经与凌铄两州公然撕破了面皮。如果再退回去,赵德忠和瞿庆眼中,还会有他么?
即然己经相信了,那便只好相信到底吧!
罗彻敏将剑向外展开,拦在了诸军之前,沉声道:“我们杀过去,见不到刘湛我绝不回头!”
又是半宵血战,踏日伏虎两都的兵卒在他身边呻吟,落地,被敌友的马蹄和硬靴踏成血泥。罗彻敏的臂上越来越痛,痛得就好象要断掉一般,然而他却恨不得更痛一些。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值与不值,对与不对,这个时侯也没有人能告诉他。很奇怪地,这时他脑子里出现了鄂夺玉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所谓王者,无非独夫!”
这句话晃过时,他身边好几万人的战场,突然变得静寂无声,身侧都是疯狂砍杀中的魅影,他只觉得异常地孤单,那一刻仿佛与整个世界没有丝毫牵连。
“刘大人!刘大人!”王无失的叫声终于将罗彻敏的神思拉了回来。他霍然抬首,刘湛身边带着近百骑,已是遥遥可见。
罗彻敏的脑子瞬间变得极是清醒,他急吼道:“刘将军!你苦守孤寨近月,待我一片赤诚我如何不知?我来得迟了,对不起将军,然而将军这一走,这苦战之功尽化作顽抗之罪,将军当何以自处?”
他们奔走间,枢河的波涛已在眼前荡起,两岸火把连绵无隙。那一江仿佛霞浆流岩。刘湛的背影镶在当中,突然让罗彻敏想起当初昃州城头的那把大火。
“刘将军!”罗彻敏吼了出来:“当初我与你曾经有约,总有一日,我会把昃州还给你!这诺言我一日不敢相忘,你竟忘了吗?”
刘湛的身形顿了下来,他用力勒马,马昂蹄长啸,在原地兜着圈子。他没有回头,背着罗彻敏道:“毓王!你仁爱严明,将来或会成为位定鼎天下的雄主,刘湛本也决心为你效命……然而,终是没这福份吧!”
“刘将军!”罗彻敏慢慢感到了绝望,他仍然不甘心地叫道:“秸风屯失守,过错不在将军,将军这时回头,依然功劳盖世!”
刘湛似乎在缓缓地摇头,他的叹息声那么微弱,然而罗彻敏依然听得极是清楚。“亲不容间,谤言不绝,旧罪难赎,新怨又结。王上,你身边已无我立锥之地!”
“还不快走!皇上在对岸相侯!”宸军将领迎面驰来,厉声催促。
罗彻敏听到这句,想道:“原来宸王亲身来了。”他的目光向对岸投去,羽葆仪仗在煌煌火光中凝成许多华丽的钻石,晃得他眼泪发胀。他本该是害怕地,这时却似乎怕不起来。
“阿爹!”知安放开黄嘉的马头,伸长了双手叫道:“阿爹!阿爹!阿爹!”
刘湛似乎再度犹豫起来,然而宸军己经纵跃到了他的后面,将他包围起来,他被挟裹着再度往前冲去。
“阿爹,阿爹你不要知安了吗?你不要知安了吗?你不要知安了吗?阿爹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孩子的哭声如此无助。罗彻敏凝视着他淌满了面孔的眼水,这个夜晚流下的所有鲜血,似乎都不能象那眼泪一样让他感觉到悲伤,那似乎就是他的另一个影子。他忍不住将知安抱到自己马上,抚了抚他的头,低声安慰他道:“不是你阿爹不要你了,只是他自己也不能自主。”
“不,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连看都不看我!”这一声他嚷得格外尖利,象一根小小的冰刺,在扎在每个人被杀声烧得火烫地耳中。
这一刻,刘湛猛地回头,不顾宸军的阻拦往这边跑了几步。罗彻敏赶紧将知安举了起来,叫道:“你看你看,你阿爹回头看你了!”
然而知安抚净眼泪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长矛飞枪一根又一根地飞插而来,刘湛的面目被那舞动的刃割得支离破碎,象是一张瞬间扎了无数个孔洞的薄纸,片片飞散,很快就全然被夜火吞噬。
“就知这姓刘的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幸好老子早有准备!”
“走,将这尸首带去向皇上请功!”
罗彻敏抱紧了知安的头,不让他听到宸军骂骂咧咧的声音。然而知安拼命地掰开他的手指,两眼瞪得那么圆那么大,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宸军枪头上那个破布袋一样晃来晃动的身躯,在枢河的水波上渐行渐远。
罗彻敏觉得怀中的颤抖平息了下来,然后那身躯就变得僵冷,似乎他正在他怀中死去。
“知安,知安!”罗彻敏忍不住唤他。他回过脸来,一滴大大的眼泪,象青坠子般悬在眶下,然而只是那么孤零零的一滴,无依无傍无来无由地,好象从前没有过,将来也不会再有。
“阿爹从前跟我说过,让我发奋自强,不要象他一样,”知安神色宁静,问道:“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变得很强吗?”
罗彻敏在这孩子的凝望中心头一片茫然,向前和向后看去,他的敌人无所不在,他的部属却都那么遥远。
“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我有一天会知道。”
“那么我跟着你,你知道的时侯教我,好不好?”
“……好!”
“我阿爹背叛了你,你不杀我吗?”
“若是你背叛我,我会杀你的!”
第三十四章
一个黑点从对岸云霞般的光彩中现出,愈变愈大。罗彻敏耳边风声骤然猛厉起来。
“王上!”诸将惊呼,象刹那间空中有一只孔雀张开了银色的尾翼,剑光涨开,挥挥洒洒地铺了满空。一根、两根、三根,折断的箭簇落下来,发出雹子似地脆响声。
“怕不怕?”罗彻敏的手再揉了揉知安的头发,知安摇头,猛地抬臂道:“只恨我气力还小,不能随王上冲杀!”
“好!”罗彻敏低喝一声,乌霞长嘶,往前飞踏,河风萧萧,吹得乌绸般的长鬃高高扬起。鬃毛下现出宸将惊惧的双目,双目努力转动着,寻觅着剑影。然而那剑却仿佛是在春风中融化,了无痕迹。突然间,满地浮尘向他扑来。
头颅滚落,血水淹染了黑驹的白蹄。罗彻敏收回剑,再度嚎叫着向另一名宸军扑去,剑击破了护心镜,鲜血顿时从甲片的缝隙中砰射出来,那人死前奋力掷出腰刀,乌霞咆哮着倾斜下去。刀过去,几根鬃毛飘落,似乎有一线血痕飞扬起来,知安低低地叫了一声。
“受伤了么?”罗彻敏问道。
“没有!”知安扬起脸,一串串血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滚落,“是敌人的血!”
罗彻敏看到了他脸颊上的那道伤痕,然而更看到了他晶亮亮的目光,那种倚赖和信任,虽然只是一个孩子的,却也让他亢奋起来。他几乎想也没想地,就再度冲杀上去,深深地锲入了河边列阵的宸军当中。
“王上!回来!”罗彻同沙哑的嗓音从身后追来,罗彻敏却似一无所闻。许多事他都无法掌握,然而此时,他还可以掌握手中这口剑。如果这场战事的结局是一片迷雾,至少他眼前的这个敌人是如此清晰。
“着!”一声厉喝,突然有灼热的气息向他袭来,还伴着焦糊味和“叭叭”地炸响,仿佛是一根巨大的火把。罗彻敏刚动了闪避的念头,突然间,就觉得来不及了。那股气劲笼罩了他全身,让他突然有种被束紧的异感。
“贺破奴!”罗彻同的喝叫似乎隔着一重山,片刻后才终于清晰起来:“看枪!”
压力松动了,乌霞几乎跪到地上去的双腿一跃而起。罗彻敏转身之时,正看到罗彻同的枪尖绞在贺破奴长锤后的刃上,发出刺耳的“兹兹”声。
贺破奴咆哮一声,长锤飞快地转动,罗彻同的枪尖铛然崩碎。锤身“呼”地向罗彻敏抡了过来,王无失和陈襄一左一右抄上来,喝道:“我们拦住他!王上快走!”杜乐英冲到了罗彻敏的身侧,白涛“呜呜”地召唤声中,乌霞不等罗彻敏驱策,就扬蹄而奔。
罗彻敏回了一下头,枢河以南的土地在通明的灯火之下,蒙着宝石般的光泽,象是海市蜃楼一般。
“知安,你帮我看看那边,多看几眼,我们总有一天会越过这条河,到达那边!”
罗彻敏这突如其来的一通冲杀,让河北宸军为之一乱。然而毕竟是在宸王的“御驾”之前,宸军大怒之下开始反攻。刚刚打了败战的贺破奴首先发难,险险将罗彻敏斩于马下。终究因为罗彻同等人追了上来,才抢回了罗彻敏。而贺破奴因为冲得最前,这一下却落入罗彻敏方的才困境,被毓军诸将围攻起来。然而贺破奴毕竟声名显赫,诸将也不敢多停留,一等罗彻敏脱险,就向后撤去。
贺破奴那里肯依,穷追不舍,然而没过多久就见到黄嘉策马立于阵前,身后一排排锃亮的枪尖,象是一丛密林。他曾经见识过伏虎都的厉害,然而艺高人胆大,却还是后退几步,然而猛冲上去。
长锤瞬间砸倒一大片枪,沉重的锤身砸断了枪支,锋利的刀刃旋转起来,地上顿时掉下三四根喷着血的胳膊。挣脱了束缚的长锤向前直击而去,一颗人头在锤头上化作肉沫,枪阵向内凹去。然而此时他飞驰的马匹其势已尽,不得不落了下来。紧接着从前方和左右,更多的枪尖攒射而来。他将锤头舞得不见形影,一时那么多枪枝都如冰塑一般脆响着断去,黄嘉喝令之下,枪阵后退,一群矮小精悍着轻便皮衣的刀手涌了过来。
贺破奴哈哈笑道:“地趟刀么?若是宋录在,或者还能令我有几分畏惧!”
他纵马前跳后跃,蹄下不知踏碎多少肢体,然而死去者都默然无声,活下来却依旧奋勇向前。不多时终于有一名兵丁窜入他的马下,斫刀划过他的马腿。贺破奴呼啸一声,再度提马而起,锤头向下按去,三柄长刃旋转之下,那兵丁的身躯顿时分作了六份。那凄惨景象一时震得连伏虎都兵丁也僵立在原地,然而马腿毕竟是伤了,贺破奴不敢再停,拨转马头跳往阵外。
黄嘉再度喝令之下,枪阵重新整合,王无失与陈襄各带一千骑卫翼两侧,保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