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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风婵将翟女的消息传给鄂夺玉时,他猛一击掌道:“原来是他!”
“是谁呀?”帘子掀开,罗彻敏裹着一身白,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这么急?”鄂夺玉皱眉道:“不让他们给你在廊下打干净再进来?”
“你当我跑出来一趟容易?”罗彻敏面色让雪风一冻,倒有了些数日难见的活气。他一把攥住魏风婵拂过来的掸布,嘻笑道:“何况这里还有九娘玉手亲执,为吾拂雪去尘,那是何等福气?”
“去你的!”魏风婵发了嗔,将布片劈头盖脸地抽下去,风声呼呼,竟不亚于一支长鞭。罗彻敏侧身一闪,那布梢倒底还是在他面上挂了一下,便见出一道红迹来。
“唉哟!”魏风婵赶紧止住手,欲要上前探看,却又犹豫。鄂夺玉道:“小九你出去!我们有正事说。”
魏风婵将掸布往地下一甩,跺了一下脚,嘟着嘴出去了。
罗彻敏将斗篷卸下,随手扔在地上。鄂夺玉瞧着皱眉道:“这地毡可是波斯金羊毛织的,弄脏了一会她发嗔起来,我可不管。”
“如今我一块地毡可还是赔得起的。”
“是呀!”鄂夺玉略带讥意笑道:“倒底是当了王上,口气就不同了。”
罗彻敏踢掉两只沾满了泥浆的木屐,倒在坑上一堆绒垫之中,大大地伸展了一下手脚,方才接回进来时的话题,道:“你说谁是谁?”
鄂夺玉给罗彻敏斟了一杯酒,道:“二十多年前,先帝登基,照例开恩科取士。当时越州刺史取了一名十三岁的孩童为解元,送入京中应试,一时天下传为奇谈。”
“嗯?”罗彻敏接过来暖着手,道:“后来呢?”
“他在京中侯考,行卷所达,无人不惊,数日之内,名满京师。入闱判卷,本是第一名……然而同年有黄贵妃之弟亦应试,先帝御笔亲点之时,就取了贵妃之弟为状元,他为榜眼。”
“这也是人间常事了。”罗彻敏抿了一口酒,漫不着意地道。
“是呀,”鄂夺玉略叹息一声,又道:“只是那孩童性情却异常倨傲,竟以榜眼为耻。御宴赋诗之时,语含讥讽,先帝大怒,将他逐出殿去,宣称永不叙用。”
罗彻敏停杯,回想起常舒在凌州时的情形,颇有些感慨地道:“他的性情,竟然是二十年不改!”
“他的运气,也是二十年不变地差劲。三年后北州节度使归明璋被召回京拜相,随身带有一名神秘幕僚,据说归明璋对此人言听计从。归明璋拜相不到两月,青寇就已进逼万朝,这名神秘幕僚只身前往青寇营中,以疑兵之计拖住他们三日,让先帝和满朝文武有了逃生之机。
“这个我倒知道!”罗彻敏一口将酒饮尽,道:“我听父王说过,他对此人,也颇为佩服,说只可惜他没身于贼,否则单凭此番功劳,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是呀,他逃返万朝时,城中已空无一人。他被青寇所擒,不得不虚与委蛇,两年后终于找到机会逃出来,又千辛万苦地回了归明璋身边。据说后来枢北大捷,他参与谋划甚多,功不可没。归明璋向先帝极力推荐他,然而先帝被宦党蒙蔽,说他曾经事贼,竟不叙其功,先问其罪!”鄂夺玉顿了一顿,道:“之后就没听过这人消息了。”
罗彻敏把玩了一下杯子,颇为好奇地道:“你知道的事还真多!都是怎么来地?”
鄂夺玉没有答,转了个话题道:“我在常舒的屋中,遇上了埋伏着的长庚首领,如此,罗彻敬与长庚就不是一路人了。”
罗彻敏这数日来都为此事担忧,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本来是疑心罗彻敬,然而……碍着四叔……”
鄂夺玉当然明白,若是旁人,只消有半成怀疑,都可先拿下再说,然而罗昭威在,若无七八成把握,便不可动罗彻敬。“你可有监视罗彻同?”
“王无失和陈襄怕他出事,两个日夜不离他身边,比我着意派人去有用多了!”罗彻敏摇头苦笑道:“只是他除了喝酒,似乎什么事也不干。”
鄂夺玉想了想,莞尔一笑道:“定然是有人暗示过他们两个罗彻同会出事吧?”
“这个,”罗彻敏在杯子后头冲他挤眉弄眼,道:“我可就不知道了。”也只是一刻轻快,他愁容终究不去。
“其实,也有个快刀斩乱麻的法子!”鄂夺玉凑近了他道:“你不是要在先王出殡前夜召诸军比武夺剑么?”
罗彻敏盯着他的双眼,两只眼中火光忽闪,他终于展颜一笑,击掌道:“好!我明白了!”他似极兴奋,一下子跳起来,拣起斗蓬披在身上,突然又一顿,道:“你说我要不要把二十三叫来帮忙?”
“只怕是要的。”鄂夺玉帮他将兜帽戴上,道:“何飞不便下场,我又怕拿不下来。”
“前些日子冲州传来消息,说二十三他们的坞堡在落雪前已经可以住人了,他们动起来还真快!如今冻硬了,他们也没事可干,叫他来一趟应该不是难事吧!”提起这个罗彻敏兴致勃勃。
鄂夺玉失笑道:“你算是把白衣别失得罪得狠了,自然要多关注西北边防。”
“其实冲州怎算得边防?”罗彻敏长叹道:“白衣汗死了三个月,九部之战,也打了三个月,听说右明尊王近日连获大胜,将敌对三部逐入落日碛,只怕西北方,不久就有乱事。”
“你后悔么?”鄂夺玉往后退去一步,低声问道。
罗彻敏没有立即回答,他昂着头抿了一会嘴唇,方嗤笑一声,道:“我是不肯后悔的。”然后一振斗蓬,大步迈了出去。
这里正是他们几个月前逃出来时,所藏身的秘窟。天井极深,又绕了个弯,眼前寒蕊缤纷,仿佛是数千盏小灯一起点燃,火光暖透了这一天一地的雪。那是一枝老梅,花开正盛,方才他进来时已留意过,而这一进一出,却不知为何更艳了三分。
他好一会方能定住神,看到魏风婵攀梅欲折的身影。他鼻中充溢着梅花的气息,不由得想起数月前,自己曾在此处将她拥于怀中。她颈窝内的芳香比此时梅香更为清晰。
魏风婵皓腕半曲,正选中一枝苞繁形疏的花枝。她扯了几下,梅枝柔韧,竟然未脱。她赌气似地在虬曲的老干上踢了一脚,雪和花落得更急,自己也好气似地笑起来,整张面庞都放着光。雪片混着花瓣红地白地往下飘,擦过她脸蛋,沾在她发上,抚过她柔肩,蹭在她靴下。象是静美无声的背幕,衬着那生机盎然地笑容。
笑容让罗彻敏听到了极繁丽悦耳的曲子,却不需要一点声音。
她叉起腰,狠狠地道:“还不来帮忙?”
罗彻敏拨出剑来,远远地伸过去剖断了那枝梅。魏风婵高举着梅枝从他身边连蹦带跳地跑走。她的动作象一个最天真的女孩,然而裹在厚厚冬衣下的身姿,却似将整个春天的诱惑都藏在了里面。
罗彻敏如梦游般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屋里。他的步伐很轻,魏风婵将梅枝插入瓶中后,才发觉他跟了进来,不由皱了皱眉,嗔道:“你跟来作什么?”
罗彻敏紧紧地盯着她,那目光让她微微地垂下头。她跺脚道:“你出去!”
阴影突然笼罩了她,然后她就被一双有力地胳膊抱紧了。
“你!”她半惊半怒之下一抬眼,对上罗彻敏似疯狂又似惶恐地眼神。突然间,她回想起了大半年前,那双在河心深处向她回首的双眼,清澈宽广得象春深时节的泷河,何时竟成了这样?
她这一刹那没顾得上抵抗,那力量就将她整个地压倒了。
“你,你还在热孝之中!”魏风婵呻呤着叫道。
罗彻敏却浑忘了一切,瞬间他回到了轻雾弥漫的那个早晨,昃州大战尚未开始,他也没有去凌州,乌霞的蹄声只为振飞他薄薄地青衫。那一日,似乎是他无赖少年岁月的终结。
第二十八章
鄂夺玉的梦境通常是一条黑沉沉的河流。他似乎在河水中飘浮了无穷无尽的岁月,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象儿歌一样反复地低吟,告诉他前面有广阔无垠地天地,有落日在波光上碎落的紫绛,有鸟儿飞过,啼声象冬天的冰花破碎的声音……
梦境骤然消失,他翻身而起,尚未从黑昧中清醒时,剑就己撕开了厚重的羊毡,刺向窗子。
他全力出手的一剑却被一股纯暖的劲气逼住了,象是在锋利的刃上裹了厚厚的绵绒。窗外有人道:“是我!”那声音在鬼啸般的北风中,仿佛是一瓣雪花般无力。那是杜雪炽的声音。
鄂夺玉的心从剧烈跳动中一点点平复下来,手臂垂了下去,剑锋无力地落在了床上。他道:“你……你有事?”
“去把他叫起来,”杜雪炽道:“有急事要他回去。”
“他?”鄂夺玉过了片刻才能确定她说的是谁,不免有点迟疑地道:“我不知道他在那里?”
窗外静了一会,似乎有一声嗤笑被闷了回去。“他眼下在你楼下偏右的第三间屋内,去叫他起来,告诉他,太妃急传他!”
“啊?”鄂夺玉惊得跳了一下,他胸中突然涌进一阵烦恶,剑在被上狠狠地再划下一记。剑还入鞘中,他冷静下来,道:“我现在就去……你……”
又是一阵急风,窗扇在风中呻呤着,那一个渺淡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
鄂夺玉起身披衣,“砰!”地推开门,奔行在回廊上,顶上灯笼将绕卷的披风影子投上墙壁。突然间,一左一右两道剑光割破这影象,将他结在当中。鄂夺玉步伐不停,披风骤然结成一道长鞭,回荡一击,然后“呼”展开,垂在了鄂夺玉脚下。轻韧的薄羊皮披风的阴影在地上拂动,影下出现了两个捧腕滚倒的汉子。
“十七郎!”他们额上各自泌出豆大的汗珠,紧咬着唇,强忍着呻呤道:“十七郎没有发口令……”
“你拦着我倒快!”鄂夺玉不动喜怒地道:“可是别人要来要去,要留要走,你们却半点也不过问?”
两人面面相觑,顿然间悟道什么,一起磕头道:“是九娘不让我们说……”
鄂夺玉扯了一下嘴角,道:“我去了一年多回来,你们果然是不同了。”
“不不,”那两人叩下头去,“咚咚咚”地在木板上发出一连串回音,道:“十七郎误会了,九娘说她自己会跟你说这事的!我们……”
他们的辨解被急促的脚步声没过了,鄂夺玉消失在长廊尽头。
鄂夺玉高高地举起手,在空中凝了一会,终于轻轻扣下去。他可以感觉到小婢打着灯在窗后窥探时惊慌地眼神。门终于打开,小婢们慌里慌张地行礼,鄂夺玉挥手止住她们,道:“去,叫他们起来!”
“是,十七郎你……”
“我就不进去了!”鄂夺玉往外退了一步,道:“让他快出来。”
风虽然厉,然而雪没有再下。天空疏朗了些,竟能看到几枚冷星,鄂夺玉盯着星子发了一会呆,就听到身后靴声急乱,向他奔来。
他回过头去,用早准备好,然而却冻得有点发僵的笑容向罗彻敏道:“府上有急事,你得马上回去!”
罗彻敏的颊上犹存一片靡软的绯红,在风中迅速地暗去。他从婢子们手上接过斗篷披在身上,道:“他们是怎么通知你的?”
鄂夺玉叹了一口气道:“我怎知道?”然后又状似无奈地道:“看来我得换个地方藏身了。”
罗彻敏瞧了他几眼,嘻皮笑脸地道:“是谁查到的?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