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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拿来喂猪的呀!”罗彻敏怒吼起来,声音大得让院外来来往往的人都驻了脚。“全给我滚出去!”
过不了多会,十来名派入迎宾院的兵丁通通被赶了出来。消息在次日清晨以前就传遍了整个节度使府邸,人人都知道世子因为早上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因此拿底下服待的人出气。大家不由叹息起来:“可惜,毓王一世英雄,却生了这么个儿子!看来这罗家的霸业……”
将张纾的人清除干净后,他们在弘藏禅师的房间里聚坐。唐瑁的面上潮红犹自未息,他方才与罗彻敏揪打了半天,直到冯宗客道出缘故,这才慢慢舒过一口气来。
“世子!这次事出有因倒也罢了。王者当有王者气度,因己之怒,而迁于人,仍是大忌!”
“唐判官,我还没有这么不争气!”罗彻敏起身来,向他躬了一躬道:“回去后定当禀报母妃,判官这次出门,当真是忠于职守!”
这话一说,倒让唐瑁有了几分不好意思,讷讷地住了口。罗彻敏却逐一走到王无失陈襄和杜乐英面前,各自揖了一下。他们几个赶紧站起身,道:“世子这是作什么?”
“午后是我无礼,看在今日我这么倒霉的份上,你们权当作被疯狗吠了几声吧!”他最后停在杜乐英面前,用极庄重的神态道。
陈襄第一个撑不住暴笑出来,然后整间房子里就歪倒了一片。突然间他发现王无失止了笑,盯在他的身后,两只眼睛越撑越大,几乎要掉了下来。
罗彻敏回头,看到阿夺玉两只细眯的笑眼。他想起还没有对他们介绍过阿夺玉,连忙道:“这位是……”
可王无失已经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叫出声来:“是你?”
阿夺玉向他点头笑笑道:“王兄你好!”按了一下他的肩头,就又走到一直盘腿坐榻的弘藏面前,跪下去磕了个头,道:“老禅师好!”
“阿弥佗佛!”弘藏手中掂着佛珠,凝视了他一会,道:“小施主一别经年,长变了许多,老衲都快认不出来了。”
“老禅倒是康健如昔,让小子觉得好生亲切!”阿夺玉嘴角微微上扬,让他的话一如即住的难辨真伪。
“草原酷暑严寒,小施主容颜大变,应当吃了不少苦头,今日可曾思想起从前行为之不当?”弘藏问道。
他似乎昂着头想了一会,方道:“倒也不觉得什么苦。毓州固然水有柳,凌州却也有风有草,虽说颇想念从前的兄弟姐妹,只是这里倒也结识了许多有趣朋友。”
弘藏“呵呵”低声笑了笑,垂下去的眉梢一耸一耸,道:“小施主当真是生就的洒脱!”
“他是谁?”罗彻敏愕然问王无失。
“世子在泷丘时没有见过他吗?”倒是换了王无失惊讶了,道:“他就是鄂十七郎呀!你们两个很可以一起打打马球的!”
“啊?”罗彻敏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去年有无赖少年潜入佑国寺,意图盗走镇寺之宝的《大般若经》,结果被弘藏禅师亲手拿住,送交官府治罪。泷丘尹实际查下去后才发觉,原来此人虽说年岁不大,却是泷丘城中游侠儿们的首领。关他在狱中近月,来打探的、劫狱的、送食送酒的,络绎不绝。各衙役家中更是不断地收到警信,让他们善待此人,否则亲属会遭祸殃。直到泷丘尹以前所未有的绝少时日审定此案,判他仗五十,充军五年,快快送走,才算安宁。这桩案子在泷丘轰动一时,罗彻敏自然听说过,当时也颇为好奇此人,还央着杜乐英带他去狱中看,被杜乐英结结实实地挡了回去。
等阿,不,鄂夺玉和弘藏禅师说完了话,回到罗彻敏身边时,罗彻敏用奇怪的眼光看了他好一会。“偷东西倒不稀奇,”罗彻敏心道,“只是实在也想不出来,他偷佛经作什么?”
这时冯宗客已经开始述说方才的情形,罗彻敏和鄂夺玉也证实了他的话,屋子里的气息顿时凝重起来。
“张纾这混蛋!”陈襄气呼呼地道:“难怪我们会在他的地盘上险险丢了命!”
“可是他为什么会向泷丘求援?”杜乐英沉呤着道:“他明知泷丘会遣人过来的!若是真有意勾引蕃骑入侵,就应该报说边关无事才对!”
“是呀,我也觉得古怪!”王无失道:“若是战事在即,他不应该把小妾接过来。”
说着他起身到香案上取了一支香下来,在地上比划道:“今日午时开会时,他们是这么布置兵力的。这里是乌云守捉,东十一里发现大群蕃骑宿营地……”
他连说连比,竟将一张地图画得大致不差。罗彻敏不由十二分的惭愧,他自己下午就尽顾着生气了,竟完全没有留意兵力布置的事。难得王无失侍立在他身后,竟然能够记得这么清楚。
等他画完,陈襄第一个叫出来道:“晖河以东这里,防线分明凹进去好大一块!”鄂夺玉突然从他手中夺过线香,由陈襄所指的地方划出一条线,直点某处。他环视了一下众人,问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罗彻敏先摇了一下头,却马上醒悟道:“这是……”
“对!”鄂夺玉一字一顿地道:“这里就是赭石山!”
因为有警,张纾一直在听各方游骑传回来的警报,安排凌州各城、守捉、卫所的备战事务,两日都没能睡好。因此这晚方才躺下,就让五夫人叫了起来,不免有几分生气。
五夫人道:“是瞿庆求见!”他才将到嘴边的一句咒骂给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副使别的本事或者稀疏,但伺侯主官来,却是无微不至,这个时辰来扰,应当是真有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他强忍下一个哈欠,问道。
瞿庆向他略倾了倾身子,两只眼睛眯成了缝,道:“那个小子……”
自从罗彻敏在堂上闹了那么一场后,“那个小子”就成了凌州节度使府里人对于他的称呼。张纾心里其是瞧不起“那个小子”的,因此对于瞿庆为了罗彻敏的事将他吵起颇为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瞿庆唠唠叨叨地说下去,“那个小子”性子骄横,将遣去服待的兵丁赶走一批又一批,眼下整个府里再也没人愿意去他那个院子当差。“那个小子”公然无视军中禁酒之令,和天月都那个出了名的刺头儿鄂夺玉连夜纵饮。而且喝醉了,竟还敢对大人口出不敬之言……
张纾听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将袍袖一抹,满桌书简漫天飞雪似地落了一地。瞿庆赶紧噤了声。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张纾终于把脾气按捺了下去,沉着气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瞿庆从榻上坐起身,点头哈腰地往外走。到厅口时,突然又顿住,道:“倒是还有件小事,得让大人知道。今日晚间有兵丁外出牧马,那马匹竟在地里刨出死人来……却是个白衣别失!”
“你说什么?”张纾的睡意一扫而空,他霍地跳起来,向前赶了几步。
瞿庆被他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了,有些惊异地道:“大人……”
张纾突然向他举起手,一面垂下头去好象在想着什么,一面转身回到榻上坐下。等他再抬首起来时,神情已然十分笃定。“你说得很是,那小子是不能任由他在晖河胡作非为了!”
张纾这一句平白地拣起方才话头,说得瞿庆怔了一怔,迟了一拍才能够反应过来,连声道:“是极是极!”
“他眼下在何处?”
“就在他那院子里,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酒……”
“晖河城里,还有什么地方有酒?”张纾打断了他,冷冷笑着道。这一刻他突然想到可以把这事告诉神刀都,让他们去……不过一想到历次意图收伏神刀都时的遭遇,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张纾一拍案,厉声道:“即然他公然违抗我的军令,那么就休怪我拿下他了!想来毓王也决不会为此事深责于我的!”
“啊?”瞿庆传些小消息,本来只是个讨好表忠的意思,绝没想到张纾突然会做得这么绝,不由怔住了。
“点三百兵,我们去迎宾院!”
夜半时分的迎宾院外,一千身穿重甲的兵丁,缓缓地向院子包围而去。院子里传出含糊的说唱声,哼着香艳的小曲。
“手里……诶……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哈哈,老实说来,你这会子……呃,想着泷丘,哪一个娘子了?”
四条腿在檐角下晃荡,将一团蛋羹似地满月打得破碎。酒瓶在瓦楞上打着拍子,“咚咚咚”的响声乏味而又沉闷,与那拖拉走调的歌倒是相得益彰。
“嘿嘿,我倒是没想着谁……只怕这会子泷丘城里,不知多少娘子,嘿,正对着月亮想我想得苦呢!”
“少唬人了!就凭你?”
“哼,那染云坊里的各家姐妹,有哪一个不是视我如珠如宝的!”
“咳咳!如珠如宝,哈哈,这词也亏你说得出来!”
“回泷丘后,呃,你看吧,让我带你去染云坊,你就会晓得你从前是白在泷丘活了这些年!”
“好,算我先领你这个情!张纾那个混蛋,我迟迟早早把他头摘下来给你……”
“破!”张纾厉喝一声,几名身躯格外高大的兵丁举起巨斧,雪亮的刃齐整划一地插入了门中。
门板如纸屑般碎了,肩扛巨盾的甲士先冲了进去,在他们身后,抬着劲弩的兵丁迅速将弩弓对准了屋顶。
酒瓶砸到了地上,一地馥香弥漫开,让兵丁们都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
“下来!否则马上放箭!”
“张……纾?”少年惊愕地喝道:“你敢!”
“铮!”弦在颤抖了一下,然后一支箭从他两脚间穿了过去,正扎入月心之中。
屋顶上骤地安静了,风吹过红柳叶子的沙沙声中,似乎有牙关在响亮的撞击。
“砰!”“砰!”“砰!”“砰”,矛,刀和两把剑破窗而出。快得好象早就蓄势待发,齐整地好象是同一瞬间射出的四支箭。只是四道身影都在空中折停下来,身形流畅,站得极稳。更难得的是,一落地就各自摆出了最宜于防守的姿式,竟毫无破绽可寻。他们都是精于技击的高手,一眼就看出来那盾阵不可破,而弩阵已将发。
张纾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好,又暗自叹了声可惜。“如此身手,却要为这样不成器的浪荡子卖命。”
“请弘藏禅师出来!”张纾提高了声音道。今夜,他心目中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位老禅师。以他的阅历,也全然看不出弘藏修为深浅,而听到地关于他的传说又实在太多。
一扇窗后,灯亮了起来,深潭似地绿光下现出光溜溜的头颅。
“张大人这是何意?”老禅师低缓的声音飘了出来。
“军中禁酒,”张纾道:“这就是各位到晖河的第一日就明示了的,然而世子竟全不放在眼中。今日特来以军法处置!”
“但世子身份不同,可否……”唐瑁一面套着外袍,一面推开门撞撞跌跌地跑出来,却在槛上绊了一跤。“唉哟!”他大声呻呤起来,后半句话便和着血沫吞回肚去。
张纾瞥了他一眼,道:“正是因为世子身份贵重,就更要以身作责!今日大敌当前,若是再任他如此胡为,那军心何安、军纪何在?”他这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振振有辞,不自禁地就把声音再提高了一些。
“那,以军法论,擅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