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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这吱嚓个不停的云雀,总算睡下了,俞佩玉却辗转不能成眠,披衣而起,悄悄走了出去。
这是城外的小小客栈,月色下照着山坡下的小小池塘,池墉里有繁星点点,夜风中有虫鸣蛙语。
许多日子以来,俞佩玉第一次觉得心情宁静了些,也第一次能欣赏这夜的神秘与美丽。
他信步踏月而行,静静的领略着月色的迷蒙,荷叶的芬香……突然,两道恶毒的剑光,向他咽喉直刺了过去。
他再也未想到如此美丽的夜色中,竟也隐藏着杀机,大惊下就地一滚,堪堪避过了这两柄冷剑。
四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已自暗影中掠出,一言不发,四道比毒蛇还毒,比闪电还快的剑光已交击而下。
俞佩玉身形不停,自剑网中闪了出去,剑光“嗤嗤”不绝,他身上衣衫已被划得片片飞舞!
黑衣人显然并不想一剑致命,只是逼他施展武功。
剑光,始终毒蛇般纠缠着他,他不但衣裳被划破,身上也被划破了三四道血口,但却仍是不敢还手。
他越不还手,黑衣人的疑心越大。
突有一人笑道:“无论是真为假,杀了吧。”
另一人道:“不错,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放走一个。”
俞佩玉虽然明知这些人是谁,却故意大声:“你们若要我出手,为何不敢露出本来面目,我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能与你们这种藏头露尾的鼠辈动手。那黑衣人冷声道:”你不动手,就死。“
“死”字出口,四柄剑再不留情,急刺而出!这次俞佩玉若再不还手,就真的就要毙命于剑下了!
就在这时,一条淡红色的烟雾,似有质,似无质,似慢实快,随风飘了过来,卷入了剑网。
黑衣人只觉掌中剑势竟一缓,剑锋竟似被这烟雾胶住,俞佩玉已乘他们剑势缓间窜了出去。
但闻一人曼声低喝着道:“花非花,雾非雾,断人肠后无觉处,只留暗香一度……”
歌声方起,黑衣人目中已露出惊恐之色,四人不约而同纵身而起,向黑暗中窜了过去,去得比来时还快。
俞佩玉躬身道:“可是君夫人前来相救?”
黑暗中毫无应声。
俞佩玉抬起头来,眼前却已多了条人影,微颦着的双眉,苍白的面容,以及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睛。
来的竟非海棠夫人,而是林黛羽。
俞佩玉只觉一颗心立被收紧了起来,道:“原来是姑娘,多谢。”
林黛羽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为何要叫俞佩玉?”
俞佩玉怔了怔呐呐道:“这……只怕……”
林黛羽道:“你最好改个名字,这是个不祥的名字,无论谁若叫这名字,就要惹来不幸,甚至死,我虽然奉了夫人之命,最多也不过只能救你这一次而已。”
俞佩玉默然半晌,苦笑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么?”
林黛羽嗄声道:“不错!惫有别的原因。”
她突然扭转身,走了几步,接着道:“他既已死了,我不愿听得有人再叫做这名字。”
俞佩玉道:“但是我……”
林黛羽冷冷道:“你也不配叫这名字。”
俞佩玉怔在那里,目送着她身影消失,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他眼瞧着心上的人对他如此冷漠,本该伤心。
但她对他如此冷漠,却又正表示她对“俞佩玉”的多情,他又该欢喜,这无情还是有情,他竟不知该如何区处。
一时之间,他心中忽忧忽喜,正也不知是甜是苦?
星渐稀,月更冷,天边已有曙意。
俞佩玉仍在痴痴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晨雾终于自树叶间升起,突然有个人踉跄的向他走了过来,这人身材瘦小,须发皆白,面上带着诡秘的笑容,俞佩玉不竟觉得他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只见他手里拿着幅图画,突然举到俞佩玉面前,笑道:“你瞧瞧,可瞧得出我画的是什么?”图画上一片混沌,似山非山,似云非云,仔细看来,倒有几分像是倒翻了的一孟水墨。
俞佩玉摇头道:“瞧不出。”
那老人道:“我画的就是你眼前的山,你真的瞧不出?”
俞佩玉瞧了瞧晨雾间的云山,再瞧瞧老人手中的图画,竟居然觉得有些相似了,不禁失笑道:“现在瞧出来了。”
那老人突然疯狂般大笑了起来。
俞佩玉见他笑得手舞足蹈,眉目俱动,虽然似是开心已极,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疯狂之意,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那老人拍手笑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俞佩玉又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成功了?”
那老人道:“我的画成功了,我终于得着了画中的神髓。”
俞佩玉瞧着那一片混沌,苦笑道:“这样的画,也能算是得着画中神髓么?”
那老人道:“明明是山,我画来却可令它不似山,我画来明明不似山,但却叫你仔细一看后,又似山了,这只因我虽未画出山的形态,却已画出山的神髓。”
俞佩玉想了想,喃喃道:“这画中的神髓,只怕是很少有人看得懂的。”
那老人拍手道:“别人正是看不懂的,但只要画的是山,这画便在我眼中是山,心中也是山,我看得懂而别人看不懂,岂非更是妙极,妙极。”
他拍手大笑而去,俞佩玉却仍在痴痴的想着。
“……明明是山,我画来却可令它不似山……我虽未画出山的形态,却已画出了山的神髓。”
他耳旁似又响起放鹤老人苍老的语声:“拘于形式的剑法,无论多么精妙鄱非本门的精华,”先天无极“的神髓,乃是在于有意而无形,脱出有限的形式之外,进入无边无极的混沌世界,也就是返璞而归真,你若能参透这其中的奥妙,学剑便已有成了。”
俞佩玉反反覆覆,仔细咀嚼着这几句话中的滋味,突觉如有醍糊灌顶:心中顿时光明。
他折下根树枝,以枝为剑,飘飘一剑刺了出去。
他心里全心全意,都在想着“先天无极剑”中的一招“天地无边”,但剑刺出时却绝不依照“天地无边”的剑势。
这一剑明明是一招“天地无边”,但他刺出后却完全不似,这一剑明明不似“天地无边”,但天地无边中的精髓,却已尽在其中,两人交手,能窥出对方剑势中的破绽,所克制对方剑势之变化者则胜,但这一剑有意而无形,却叫对方如何捉摸?如何击破?如何闪避!
俞佩玉喜极之下,也不觉大笑狂呼道:“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只听一人银铃般笑道:“你想通了什么?”
林中鸟语啁啾,姬灵燕竟像是早已来了。
俞佩玉笑道:“我想通了什么,你的鸟儿朋友难道没有告诉你?”
姬灵燕果然凝神倾听了半晌,眨着眼笑道:“它们也不懂你想通了什么,只说你有些像疯子。”
俞佩玉大笑道:“它们自然是不会懂的,但你不妨告诉它们,只要它们能懂得这道理,非但再也用不着去怕老鹰,简直连人都不必怕了。”
姬灵燕微笑着,缓缓道:“你听,它们都在说你的话不错,它们都说老鹰没什么可怕的,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
俞佩玉笑声渐渐顿住,望着清晨雾林中穿梭来去的鸟们,他不禁又发出一声感慨的叹息,喃喃道:“不错,人的确是最可怕的,想不到你们竟已懂得这道理,而人们自己,却反而始终不懂……”
姬灵燕幽幽道:“你瞧那边有个刚自城市中飞来的麻雀,它说:人们就算懂得这道理,也是永远不肯承认的。”
两人回到那小小的客栈,姬灵燕已一觉睡醒,俞佩玉却有些想睡了,他推开自己的房门,脚步又顿住。
他那小小的竹床上竟盘膝端坐着个人。
初升的阳光,从窗户里斜斜照了进来,照着他的脸,只见他头顶虽已全秃,却是红光满面,鹤发童颜,生来的异样,俞佩玉认得他竟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蜀中唐门的当代掌门唐无双。
他垂眉敛目,端坐床上,身子周围竟排着二十多件乌光闪闪的小刀小叉,正是天下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唐门毒药暗器。
还有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虽是黑衣劲装,蒙面的黑巾都已取下,却不是王雨楼与西门无骨是谁?
俞佩玉深深呼了口气,将姬灵燕挡在门外,微笑道:“斗室之中,不想也有佳宾光降,宰会”幸会?“唐无双张开眼来瞧了俞佩玉一眼,目中似有电光一闪,沉声道:”你们说的就是他吗?“
王雨楼恭声道:“正是此人。”
唐无双道:“好,老夫就来试试他。”
“他”字出口,这老人左手五指轻轻一弹,排列在那面前的暗器,已有五件啸着飞出。
他右手接着一挥,双足轻轻一扫,又是十多件暗器飞出,剩下还有七八件,竟被他一口气吹得飞了起来。
这老人全身上下,竟无一处不能发暗器,床上的二十多件暗器,眨眼之间,竟全都被他发了出来。
这些暗器形状不同,体积各异,他或似指弹,或似腿,或似气驭,击出时的力道与手法也各有巧妙。
二十多件暗器,有的快,有的慢,有的直击,有的曲行,还有的盘旋飞舞,竟绕了个弯从后面击向俞佩玉。
这二十多件暗器,竟似已非暗器,简直就像是二十多个武林高手,手持不同的兵刃,从四方八面杀了过来。
俞佩玉出道以来,也会过不少名家强敌,但这样的暗器,他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手里仍拿着那枝树枝,竟闭起眼来全心全意,一招“天地无极”正击而出,跟着又是一招反挥而出。
正反相生,浑圆无极。
别人只见他掌中树枝圈了两个圆圈,也瞧不出是何招式,只听得夺!夺!一连串声响,二十多件暗器,也不知怎地竟全都钉到那树枝上。
一根光秃秃的树枝,竟似平空生出了无数金花。
王雨楼、西门无骨都不禁瞧得变了颜色。
唐无双也呆了呆,终于失声赞道:“好剑法。”
他用力拍了拍王雨楼的肩头,道:“他既已出手,你们可瞧出他剑法来历了么?”
王雨楼神色俱丧,叹道:“瞧不出。”
唐无双大笑道:“岂只你瞧不出,就连老夫闯汤江湖数十年,也从未瞧过这样的剑法,但老夫却可断定,”先天无极“门中,绝没有如此高明的剑法。”
王雨楼道:“的确没有。”
唐无双笑道:“老夫早已知道他绝不会是死了的那俞佩玉,试问他若是那俞佩玉诈死改扮的难道就不会换个名字吗?为何还要叫俞佩玉?”
王雨楼抱拳强笑道:“在下等失礼之处,还望俞公子多多包涵。”
俞佩玉微微一笑,道:“那也没什么,只是以后……”
话犹未了,突听姬灵燕一声惊呼,一个人“砰”的闯了进来,粗布衣服,圆顶帽子,竟是这店里的店小二。
这和气生财的店小二,此刻神态竟完全变了,竟是两眼赤红,龇牙咧嘴,满脸杀气,满面凶光。
姬灵燕惊呼声中已将俞佩玉拉了开来。
这店小一直闯过去,西门无骨伸脚一勾,将床边一张小桌子勾得飞起,向他直打了过去。
谁知这店小二伸手一拳,便将桌子打得粉碎,俞佩玉暗中一惊道:“店小二又是什么人?怎地如此神力?”
一念还未转完,王雨楼掌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