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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陆指挥使数次以眼色示意她不可过于放肆,以免失礼,但她却当作视而不见,依然我行我素。
总督飞快地与沈野交换了一个眼色。
“陆大人,你大概还不知道侯爷的出身吧!侯爷原是武林人士,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救驾有功而封侯,并赐御用玉佩一枚,代为巡视天下,就如皇上亲临。
可是侯爷不喜官场那套繁文缛节,何况今天咱们是私人聚会,游湖散心,如太拘束了岂不失去原意,何不以酒代茶?侯爷你意如何?“先投下诱饵,以便集鱼。
沈野振衣大笑:“本爵早有此意,只是初次与陆大人会晤,不便启口罢了!李大人真是善知吾意。”
都指挥使闻言大喜:“下官早巳准备酒肴,只是不敢冒然放肆!罪甚!罪甚!”立命撤茶换酒。
酒筵一开,气氛就轻松多了。
席间,都指挥使如夫人的那双媚目,几乎未曾离开过沈野。
此刻,她突然持杯起身离座,袅袅娜娜走向沈野,水蛇腰有韵律的款摆,令人血脉喷张。
娇躯几乎贴在沈野身体左侧,低眸含笑问道:“侯爷闻称江湖人士,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您的名号叫什么?可否说与贱妾听听?恩!”这一声鼻音,真会使人连骨头都酥了!
“本爵在江湖上只是个混混,连第三流都排不上名,那有什么绰号?再说,一个人的绰号是要由有身份地位的高手名宿奉送,并不是每个阿猫阿狗都可以自封的!”他轻狂地大笑。
游艇突然轻微的震动—下,她似乎立足不稳,半个娇躯倒在他怀中,怀中的酒也溅湿了他长衫胸襟。
沈野很自然的用手扶住倒在杯中的诱人娇躯。
她站稳娇躯后,娇厣展绯红,连忙娇声陪罪,并取下腰间的丝巾擦拭沈野胸襟上的酒渍,纤纤指尖似乎不经意地拂过他的(此处不清)
柜穴。
沈野霎时心里一动。
侍立他身后的冷艳白衣女郎耳中突然听到沈野的传音入密指示,她不由一怔,但仍遵指示吐指点在他的心俞穴上。
沈野面色突然变得苍白。双目也呈现木然。
那位如夫人见状,媚中射出满意的光彩。
“侯爷!您莫非病酒?要不要到舱内休息—会?”她关心的用掌抚他背后。不着痕迹地在他肺俞穴上轻轻—震。
“用不着,大概本爵有些晕船,现在已好多了!”
不是吗?他的脸色已渐渐红润,双目又恢复有神。
她似乎有些不放心,特意低头查看他的脸色,沈野无意中看见她右耳后有一颗鲜红欲滴的美人痣。
见他确已恢复正常,于是又袅袅娜娜地款步回座。
众人继续举杯闲谈,因为他们要等待黄昏来临时观赏晚霞奇景。
总督和都指探使干了一杯酒后,不由叹道:“这艇上好酒好花都有了,可惜缺少竹管弦助兴,实为美中不足!”
都指挥使笑道:“既然督爷有此雅兴。那还不简单,水西门近在咫尺,下官立即命人去教坊请一班乐工来助兴。”
沈野明白总督之用心,是在制造热闹气氛。愈放浪形骸,愈可令对方消除戒心。但如果艇上人一多,状况就难以有效控制了。
因此,他立即阻止:“教坊乐工多歌柳永词,那些男女间的艳辞绮语听都听厌了,还不如咱们自己清谈呢!假如真有曾吟唱陈义较高内涵较深的词牌乐工,倒是可以一试。”
“在此地的教坊中恐怕很难找到有水准的乐工,既然侯爷无此兴,那就算了……”
总督话尚未说完,突然湖面上传来—阵琵琶声;大弦的声音急促摄像暴雨,小弦的声音细得像附耳细语。
这两种响亮的声音和细微的声音交错地弹起来,圆润得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指法之熟练与技巧,不逊于古代的琵琶圣手,众人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
约半盏茶时刻,弦声在一声如裂帛般的嘶响中突然静寂。
众人正淮备呼出一口长气时……
一阵低沉的动人心弦的鼓声接着充溢在天宇下,那么低沉那么低回,那么苍凉,令人心中发酸,心弦抖切,悲从中来。
似乎那孤寂的鬼魂正在向你诉说,诉说那些古老的、凄凉的,万般无奈的不幸和辛酸故事。
仿佛你会感情脆弱地同情他的凄苦,与他分担心灵的痛苦和哀伤……。
众人不由起身凝目注视游艇左前方约十丈距离的湖面一艘小乌蓬上。
除船尾的船夫外,小船的船头坐着一个五旬男人及一个年轻女郎,女郎怀中尚抱着一具琵琶。
那位中年人的左臂紧挟着一具长约有两尺的渔鼓,正用灵活的双掌,拍出阵阵神奇的节奏……
突然渔鼓声变得更低沉,更低回,节奏也在变。
一阵低沉沙哑的歌声随着渔鼓的节奏响起——。“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澜、(此处少一字)
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巳星星也。悲欢离和总(此处少一子)
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好!好词!好歌。”沈野不由朗声称赞:“竹山先生这首虞美人写得好,但这位老丈唱得更好!”
那位击渔鼓吟唱的老年人及抱琵琶的女郎,闻声不由一怔。
总督灵机一动,突然扬声高喊:“这位兄台及姑娘,适才弄琴击鼓吟唱的工夫已致化境,在下等心仪不巳,拟请两位登艇一晤,可否见允?”
“小人父女原本就是献艺卖唱糊口的,贵客既肯照顾,小人敢不应命?”那老人立即令船夫将小舟靠上游艇。
父女两人登艇后,即在离茶座约一丈处之长凳上落坐,众人这才看清楚这对父女的长相。
那位老人家穿一袭灰夹袄,干瘦消癯,满面风霜。与他那些老同行一样,似乎都患了长期营养不良症;一张忧愁的面孔,一双难得呈现喜怒哀乐的老眼,一具渔鼓。一只破包袱浪迹天涯。
那位女郎年约二十岁,一身青短打扮,背上有包裹及琵琶囊,身材纤弱。秀美的面庞稍嫌苍白。
老人家自称姓沈名仲义,女儿叫纤纤,祖籍陕西,近几年陕西大旱,所以离乡背井浪很迹天涯,凭家传的技艺混口食。
沈野在这对父女踏上游艇时,就已认出他们的身份,只是不知他们来南部的目的何在,故未予点破。
他笑吟吟的冲沈仲义道:“在下姓沈,说不定三百年前咱们是一家人,恕我冒昧问一句,老丈平日所吟唱的是否皆是刚才所唱的那类词牌及劝世文等黄冠体?”
“是的!小人父女会的就是那些!”
“难怪老丈生活过得不怎么如意!”他暗暗叹息。
总督感到奇怪,插口问道:“沈公子,有何不对?”
“何止不对,简直错得离谱!”沈野微微一笑:‘在这个年头,尤其是在府城,鬼才要听那些黄冠体劝世文一类玩意,那玩意已经过时啦!“
‘您是说……“
“目前流行时兴的,是改编元曲,花间月下,才子佳人,鸳鸯蝴蝶,或者悱恻缠绵等市井小曲。
那些有益世道人心的劝世文,只能在穷乡僻壤骗人伪善,一天赚不了十来文。
至于词牌,由于陈义过高,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半会感到乏味无趣,他父女能靠那些东西糊口?“
“好啦好啦,沈公子,不知您是讽刺朝政呢?抑或是骂这个世界?我想这位沈兄台不会像您一样嘲世。咱们就请他们父女献献绝艺!”
沈仲义睁着那双本无表情的老眼:“不知各位大爷喜欢那一类词牌?”
“沈兄台,贤父女今天可碰上知音了!刚才兄合吟唱时,高声叫好的就是这位沈公子,就请沈公子点吧!”
沈野不便推辞:“重九将届,就请老丈唱一首应景的词牌吧!
沈仲义低声吩咐女儿几句,以左臂夹着渔鼓,等其女用指尖挑出一个音符后,双掌拍出了一阵低沉苍凉的声音,此刻急骤的弦声亦已响起,变成了奇妙的合奏。
按乐理来说,鼓只能配音而不能主奏,但这位沈仲义却能与琵琶演出合奏,可见工夫之高。
沈纤纤轻启朱唇,和着弦鼓节奏吟唱——“天边金掌落成露,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第二遍由沈仲义主唱,沈纤纤合音……。
最后变成父女接唱……
此词是双调,平声韵。父女两人的合音与接唱更能显出词的特殊韵味,堪称创世之作。
弦鼓与吟唱已歇,余音却袅袅不绝……。
总督与都指挥使首先鼓掌起来,两位如夫人、擎天杵及那位冷艳的白衣女郎的表情,仿佛如醉如痴。
“好!太好了!晏几道这首阮郎归,被贤父女的高绝的手法与吟唱的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总督由衷的夸赞:“在下虽识词面的大意,却不悉该词背景的旨意,贤父女既能藉演奏与吟唱的技巧传情达意,敢情一并为我等解释一下该词的精义如何?”
“小人父女学的只是弹唱技巧,对该词亦仅略悉词面的大意而已,何敢班门弄斧”这位沈公子既称知音,必然深悉精义,小人斗胆请沈公子阐释为妥。“沈仲义谦辞,并将皮球踢给沈野。
“对,对。我怎么忘了沈公子呢!沈公子在家乡不但具有秀才身份,而且还中过举呢,那就有劳沈公子了。”总督仿佛恍然大悟,含笑地望着沈野。
沈野不由暗中骂了声老狐狸,也搞不懂总督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野药,不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眼看在场的人都以热切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又见总督对他施眼色,晓得无法再推辞了。
“老丈与这位李爷既然藏锋不露,在下只好献丑了。”他轻咳了一下清清嗓子:“在未阐释该词以前,应该先说明作者的背景。
晏几道一生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前一时期是在他父亲(晏殊)当政的时候,过的是闲适豪华日子。
后来因好友郑侠事故人狱,虽获释放,但家道日渐中落,生活艰难,故旧凋零,心情也急剧转变,反映在词中的风格,遂从华贵风流转变为沉梦悲凉。
该词牌阮郎归用阮肇人天台山采药,遇到颜容绝色的仙女故事为题,是曼几道后期作品。
上半首句‘天边金掌露成霜’推出一种高而寒的景象。
第二句‘去随雁字长’则形成静中有动的书面,自然美妙。
作者有“绿酒”助兴,更有“佳人”作伴,趁着重阳良辰,眺望暇思,天高云长,人情温暖,一切有如身在故乡似的。
这‘人情似故乡’一句,语淡而情味深浓,似有‘此中乐,不离乡’之意,又似乎因一切美好似故乡,更思更想了。
下半‘兰佩紫’菊簪黄‘两句,写得兴致勃勃,热情奔放,接下来’殷勤理旧狂‘三句合起来,含有三层意思;’狂‘指作者平日“一肚子不合时宜’—也即所谓不合潮流的言论行为,向来如此。
此狂为时已久,故称‘旧狂’,这是第—层意思。
‘理’指正视它,重温它,这是第二层意思。
一不仅要‘理’,而且要‘殷勤’地来理,这是第三层意思。
这‘殷勤理旧狂’,似乎在说明作者心中那份‘狂’没法抑止没法融消,甚至也没人能了解。
作者禀承着超逸的才华,加上天生的痴情,用一种较高的水准来品人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