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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郭嵩阳才慢慢走下楼梯。
他走得很慢,不时回头,显然还有些舍不得走。
但小楼上的门却已关了──这小楼上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李寻欢不但觉得很悲哀,也很愤怒,他悲哀是为了阿飞而悲哀,愤怒也是为了阿飞而愤怒。
他几乎从未如此愤怒过。
方才他已忍不住要冲过去,当面揭穿林仙儿的秘密,但郭嵩阳也可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也是个男子汉!
他不忍令郭嵩阳难堪。
只见郭嵩阳仰首望天,长长吸了口气。
但走了两步,他脚步突又停住,厉声道:是什么人躲在那里,出来!
嵩阳铁剑果然不愧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他的警觉之高,反应之快,都绝非上官飞可比。
无论从什么地方走出来,他头脑还是能保持清醒,但他却也绝对想不到从树后走出来的人竟是李寻欢!
从小楼到停车爱醉枫林晚并不远,两人在这段路上说的话也不多,而且都没有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但有些话迟早总是要说出来的。
他们坐在酒店的屋脊上,开始喝酒。
李寻欢在很多地方都喝过酒,但坐在屋脊上喝酒,还是生平第一次,他发觉这真是喝酒的好地方。
现在,一坛酒也只剩下半坛了。
郭嵩阳喝得真不少──有李寻欢这样的酒伴,有清风明月沽酒,无论谁都会多喝几杯的。
郭嵩阳忽然道:你──你自然知道我到那楼上去做什么。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是男人。
郭嵩阳道:你自然也知道在那楼上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并不常来找她。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找她。
李寻欢默默的点了点头。
郭嵩阳道:我也认得很多女人,但她却是最能令我愉快的一个。
李寻欢沉默道:你可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么?
郭嵩阳喝了口酒,道:我认得她已有很久了。
李寻欢道:她对你怎样?
郭嵩阳笑了,道:她会对我怎样?这种女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看那男人是不是有被她利用的价值。
李寻欢道:你也知道她在利用你?
郭嵩阳又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也在利用她。只要她能给我愉快,我付出代价有何妨。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很公平的交易,可是──你们的交易若是伤害到别人,你也不在意么?
郭嵩阳道:会伤害到谁?
李寻欢道:自然是爱她的人。
郭嵩阳叹了口气,道:我有时真不懂,女人为什么总是要伤害爱她的人?
李寻欢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她只能伤害爱她的人,你若不爱她,怎么被她伤害?你若不爱她,她无论做什么事,你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
郭嵩阳微笑道:你对女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李寻欢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真的了解女人,若有谁认为自己很了解女人,他吃的苦头一定比别人更大。
郭嵩阳沉默很久缓缓道:阿飞真的很爱她?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知道她是阿飞的朋友,也知道阿飞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没有说话。
郭嵩阳道:但我却不认得阿飞,也从未见到过他。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并没有怪你。
郭嵩阳又沉默了很久,问道:阿飞现在还和她在一起么?
李寻欢道:是。
他长叹一声,道:他爱她虽比你深得多,但他和她的关系却还不及你亲密。
郭嵩阳很诧异道:难道她没有和他──李寻欢苦笑道:无论谁都可以,就是他不可以。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尊敬她,从不愿勉强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圣女──她自然希望他永远保留这种印象。
他苦笑道:其实女人是生来被人爱的,而不是被人尊敬的,男人若对一个根本不值得尊敬的女人尊敬,换来的一定是痛苦和烦恼。
郭嵩阳道:如此说来,她的所做所为,阿飞一点也不知道?
李寻欢道:完全不知道。
郭嵩阳道:你为何不告诉他?
李寻欢道:我纵然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一个男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的耳朵就会变聋子,眼睛也会变瞎子,明明很聪明的人也会变呆子。
郭嵩阳沉吟道:你难道要我去告诉他?
李寻欢黯然:他是个很有作为的青年,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忍心眼看他败在这种女人的手上。
郭嵩阳默默无语。
李寻欢道:我生平从未求人,但这一次──郭嵩阳突然打断他的话,道:可是──我说的话,他就会相信么?
李寻欢道:至少你和她的关系,她总不能完全否认的。
郭嵩阳霍然长身而起,道:好,我陪你去。
李寻欢紧握住他的手,道:我的确没有看错你,我相信你和阿飞也一定会变成很好的朋友。
郭嵩阳道:好朋友只要有一个就已足够,他能交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已可算是不虚此生了!
木屋里竟没有人!
阿飞睡过的床,还铺在客厅里,厨房里还摆些昨夜吃剩下的茶,但炖汤的汤锅却已空了,而且也已洗得干净净。
林仙儿的卧房里一切东西都还是老样子,被李寻欢闯破的门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第四十一章 狡兔
阿飞屋子里的东西也没有移动过,甚至连那套衣服都还摆在床上。
但他们的人却已走了!显然走得很匆忙。
阿飞竟然又不辞而别,李寻欢简直不能相信,望着那扇被他撞破的门,他忽又弯下腰去剧烈的咳嗽起来。
郭嵩阳背着双手,静静的望着他,缓缓道:你说阿飞是你的好朋友。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但你却不知道他已走了。
李寻欢默然半晌,勉强笑了笑,道:也许,他遇着什么意外,也许──郭嵩阳道:也许是因为他比较听女人的话。
他不让李寻欢反驳,立刻又接着问道:他们已在这里住了很久?
李寻欢道:快两年了。
郭嵩阳道:但两年以前,她已约我在那小楼上见过面了。这地方说不定就是她的老窝。
李寻欢苦笑道:狡兔三窟,她的窝必定不止这一处。
郭嵩阳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却只知道这一处。
李寻欢没有说话,慢慢的走入林仙儿的屋子。
屋子里有一张床、一张柜、一张桌。
柜子里的衣服并不多,而且都很朴素,桌上有个小小的妆匣,里面也并没有什么花粉。
这当然也只不过因为那小楼才是她更衣化妆的地方。
郭嵩阳道:我出来的时候,她留在楼上,现在她却已回来过,而且已经将阿飞带走了,我们在路上竟未发现她的踪迹──李寻欢沉声道:这只不过因为她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郭嵩阳道:另外一条路,这里四面环山,难道还有什么捷径?
他忽然揭起了床板。
床下果然有条秘道──山腹中空,秘道穿过山腹。
李寻欢一走下去,就已知道出口在哪里了。
郭嵩阳道:以你看,这条路的出口是在什么地方?
李寻欢道:那小楼上的床下。
郭嵩阳道:我也是这么想──他冷笑了一下,道:下了这张床,就上那张床,她做事倒真不肯浪费时间。
李寻欢淡淡道:她的约会很忙,时间自然宝贵得很。
郭嵩阳面色变了变──他虽然也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听到别人当面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男人们常嘲笑女人们的气量小,其实男人自己的气量也未必就比女人大多少,而且远比女人自私得多。
他们就算有了一万个女人,却还是希望这一万个女人都只有他一人男人,他就算早已不喜欢那女人,却还是希望那女人永远只喜欢他。
秘道自然不会太长。
秘道的出口,果然就在那小楼上卧室中的床下。
这张床可比那张床漂亮多了,锦帐上的流苏缨络缤纷,床上的鹅毛被软得就像云堆,叫人一陷进去,就爬不出来。
林仙儿自然不会在,屋子里只有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
她正坐在妆台旁很专心的绣着花,绣的是一面鸳鸯戏水的枕头,这正和屋子里的情高歌非常配合。
李寻欢他们突然走出来,她并没有吃惊。
她像是早已算准他们会来了。
她只是用眼角瞟了他们一眼,道:原来你们是认得的。
郭嵩阳沉着脸,厉声道: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小姑娘嘟起嘴道:你这么凶干什么?每次你来的时候,替你铺床的是我,替你叠被的也是我,你难道已忘了么?
郭嵩阳说不出话来了。
小姑娘的大眼睛在李寻欢身上一转,道:你就是李探花?
李寻欢道:是。
小姑娘悠悠道:别人都说李寻欢不但武功最高,人也最精明,最能干,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也会被人骗,上人的当。
她眨着眼抿嘴一笑,道:上次我骗了你,真抱歉得很。
李寻欢道:没关系,偶尔被小孩子骗一次,也是件很开心的事,我自从被你骗过一次后,就觉得自己好像年轻多了。
小姑娘眼睛盯着他,仿佛也渐渐觉得这人的确很有趣了──像李寻欢这样的人,本就不是常常能见得到的。
她笑道:我看你就算没有被我骗,本来也年轻得很,若是再被我骗几次,只怕就要变成小孩子了。
李寻欢道:我以后一定会很小心──四十岁的小孩子,岂非要被人当做妖怪了么?
小姑娘笑道:你只管放心,上次我骗了你,只因为你还是个陌生人,奶奶从小就告诉我,千万不能对陌生人说老实话,否则也许就会被人拐走。
李寻欢道:现在呢?
小姑娘道:现在我们已认识,我自然不会再骗你。
李寻欢道:那么,我问你,你刚刚可曾看到有人从这里出来么?
小姑娘道:没有。
她眨了眨眼睛,又道:但我却看到有人从外面进来。
李寻欢道:是什么人?
小姑娘道:是个男人,我不认识他。
她吃吃的笑道:除了你外,我认得的男人不多。
李寻欢只好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问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小姑娘道:那人长得很凶狠,一嘴大胡子,脸上还有个刀疤,一走进来就问我,认不认得李寻欢?李寻欢会不会来?
李寻欢道:你说什么?
小姑娘道:只因为我不认得他,所以就故意骗他,说我认得你,你马上就会来的。
李寻欢道:那么他说什么?
小姑娘眨眼道:他就交给我一封信,要我转交给你,还说一定要我交给你本人。
李寻欢道;那你就收下了。
小姑娘道:我当然收下了──我若不收下,谎话岂非就要被揭穿了么?那人凶得很,若知道我在说谎,不打破我的头才怪。
她一笑,接着道:女孩子的头若被打破,一定疼得很,你说是不是?
李寻欢也笑了笑道:男孩子的头被打破,也疼得很的。
这小姑娘有种本事,她无论说什么话都完全像真的一样。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问她:送信的人到哪里去了?怎会将交给我的信送到这里?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