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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飞的神情显得更焦躁,更不安。
就在这时,已有两顶绿泥小桥停在门口,抬轿的都是十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
第一顶小轿中已走下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姑娘,虽然还没有吸引男人的魅力,但纤腰一握,倒也楚楚动人。
上官飞刚拿起酒杯,突然放下。
这小姑娘剪水般的双瞳四下一转,已盈盈来到他面前,道:公子久候了。
上官飞目光闪动,道:你是──红衣小姑娘眼波四下一转,悄声道:停车醉爱枫林晚,娇面红于二月花。
上官飞霍然长身而起,道:她呢?她不能来?
红衣小姑娘抿嘴笑道:公子且莫心焦,请随我来──李寻欢看着上官飞走出门,坐上了第二顶小轿,看着轿夫们将轿子抬起,他就发觉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些轿夫们一个个都是年轻力壮,行动矫健,第一顶小轿的轿夫抬轿时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第二顶小轿的轿夫抬轿时却显得吃力多了。
李寻欢立刻随着付清了酒帐,走出了门。
他本不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更不愿窥探别人的隐私,但现在他却决定要尾随上官飞,看看他约会的究竟是什么人。
因为李寻欢总觉得他到这里来,必定和阿飞有关系。
轿子已走入枫林。
突然,轿子里传出一声笑。
笑声又娇,又媚,而且,还带着轻轻的喘息,无论任何人,只要他是男人,听了这种知声都无法不动心。
但轿子里坐的明明是上官飞。难道上官飞已变成了女人?
过了半晌,轿子里发出一声娇啼:小飞,不要这样──在这里不可以──“原来你也和别的男人一样,想我,就是为了要欺负我。”
语声越来越低,渐渐模糊,终于听不见。
轿子已上山坡。
李寻欢倚在山坡下的一株枫树后,在低低地咳嗽。
原来轿子里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自然是上官飞。
但一直在轿里等着他的女人是谁?
他一向对女人秀有经验,他知道世上会撒娇的女人虽然不少,但撒起娇来真能令男人动心的却不多。
他简直已可说出轿子里这女人的名字。
但他不敢说,因为他还没有确定。
无论对什么,他都不肯轻易判断,因为他不愿再有错误,对他说来,一次错误就已太多了。
他判断错一次,不但害了他自己一生,也害了别人一生。
轿子已在这小楼前停下来,后面的轿夫正在擦汗,前面轿子那小姑娘已走了出来,走上小楼旁的梯子,正在敲门。
笃,笃,笃,她只敲了三声,门就开了。
第二顶轿子里直到这时才走出个人来。
是个女人。
李寻欢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出她的衣服和头发都已很凌乱,身段很诱人,走路的姿势更诱人。
这种姿态李寻欢看来也很熟悉。
只见她盈盈上了小楼,突然回过头来,向刚走出轿子的上官飞招了招手,才闪身入了门。
李寻欢只能看到她半边脸。
她的脸白中舵工,仿佛还带着一抹春色。
这一次李寻欢终于确定了。
这女人果然是林仙儿!
林仙儿在这里,阿飞呢?
李寻欢真想冲进去问她,却又忍住了。
李寻欢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虽然并不是君子,但他做的事却是大多数“君子”不会做,不愿做,也永远无法做得到的。
他做的事简直没有任何人能做得到,因为世上只有这样的一个李寻欢,以前固然没有,以后恐怕了不会再有了。
是以世上虽有些人一心只希望李寻欢快些死,但也有些人情愿不惜牺牲一切,让他活下去。
夜深了。
李寻欢还在等着。
一个人在等待的时候,总会想起许多事。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阿飞的时候──那天李寻欢并不寂寞,还有铁传甲和他在一起。
他不禁又想了铁传甲,想起了他那张和善忠诚的脸,想起了他那铁钉般的胴体──只可惜他的胴体虽如钢铁般坚强,但一颗心却是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感动,所以他活在世上,总是痛苦多于欢乐。
想着想着,李寻欢突然又想喝酒了。
他取出酒瓶,将剩下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然后他又咳嗽起来。
他从来不肯为自己考虑。
就在这时,小楼的门开了。上官飞已走了出来,他看来比平时愉快多了,只不过显得有些疲倦。
门里面伸出一双手,拉着他的手。
晚风中传来低低的细语,似在珍重再见,再三叮嘱。
过了很久,那双手才缓缓松开。
他走得很慢,不住回顾,显然还舍不得走。
但这时小楼上的门已关了。
上官飞仰首望天,脚步突然加快,但神情看来还有些痴迷,时而微笑,时而叹息。
他是不是也被带入了地狱?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将窗纸都映成粉红色。
上官飞终于走了,李寻欢忽然觉得这少年也很可怜。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大步向小楼走了过去。
笃,李寻欢先敲了一声门,又笃笃接连敲了两声,他早已发觉那小姑娘敲门用的正是这种法子。
笃,笃笃,敲了三声后,门果然开了一线。
一人道:你──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看清李寻欢了,立刻就想掩门。
但李寻欢已推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竟不是林仙儿,也不是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而是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太婆。
她吃惊地瞧着李寻欢,颤声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寻欢道:我来找个老朋友。
老太婆说:老朋友?谁是你的老朋友?
李寻欢笑了笑,道:她看到我时,一定会认得的。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走了进去。
老太婆拦住他,又不敢,大声道:这里没有你的老朋友,这里只有我和我孙女两人。
小楼上一共隔出三间屋子,一间客屋,一间饭厅,一间卧室,布置得自然都很精雅。
但三间屋子里都看不到林仙儿的影子。
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象是害怕得很,脸都吓白了,颤声道:奶奶,这人是强盗么?
老太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李寻欢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苦笑道:你看我像不像强盗?
小姑娘咬着嘴唇道:你若不是强盗,为什么三更半夜闯到人家里来?
李寻欢道:我是来找林姑娘的。
小姑娘象是觉得他很和气,已不太害怕了,眨着眼道:这里没有林,只有位周姑娘。
林仙儿莫非用了化名?
李寻欢立刻追顺:周姑娘在哪里?
小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周,周姑娘就是我。
李寻欢笑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睦象是个呆子。
小姑娘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道:但我却不认得你,你为何来找我?
李寻欢苦笑道:我找的是位大姑娘,不是小姑娘。
小姑娘道:这里没有大姑娘。
李寻欢道:这里刚刚没有人来过?
小姑娘道:有人来过──李寻欢问道:谁?
小姑娘道:我和我奶奶,我们刚从镇上回来。
她眼珠子转劫,又道:这里只有两个人,小的是我,大的是我奶奶,但她也早就不是姑娘了,你总不会是找她吧!
李寻欢又笑了。
他觉得自己很笨的时候,总是会发笑。
李寻欢的确没有看到有人出去。
但也却明明看到林仙儿走进来。
难道他真的见着鬼了么?
难道从轿子里走出来的那女人,就是这老太婆?
老太婆忽然跪了下来,道:我们祖孙都是可怜人,这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大爷你无论看上了什么,只管拿走就是。
李寻欢道:好。
饭厅的桌上有瓶酒。
李寻欢拿起了这瓶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只听那小姑娘在后面偷偷地笑着道:原来这人并不是强盗,只不过是个酒鬼而已。
第三十九章 阿飞
月仍未缺。
山泉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条闪着光的银带。
李寻欢沿着山泉,慢慢的走着,走得并不急。他不愿在天还未亮时就走到阿飞住的地方,免得惊扰他的好梦。
他从不愿打扰别人。
但无论什么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来打扰他,都没有关系。
那老太婆,绝不是林仙儿改扮的。
林仙儿到哪里去了呢?
李寻欢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道我已老眼昏花?
天终于亮了,秋已残,梅花已渐渐开放。
李寻欢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抬起头,梅林已在望。
梅林深处,已隐约可以望见木屋一角。
面对着这一片梅林,李寻欢似乎又变得痴了。
梅花旁,就是泉水的尽头。
一线飞泉,自半山中倒挂而下,衬着这片梅花,更宛如图画。
图画中竟有个人。
李寻欢也看不到这人的脸,只看出他穿着套很干净,很新的青布衫裤,头发也梳理得很光很亮。
他手里提着水桶,穿过梅林,走入木屋。
这人的身材虽然和阿飞差不多,但李寻欢却知道他绝不会是阿飞。
那么这人是谁?
李寻欢想不出有谁会和阿飞住在一起。
他立刻赶了过去。
木屋的门,是开着的,屋子里虽没有什么华丽的陈设,但却收拾得窗明干净,一尘不染。
桌子的角落里,有张八仙桌,那穿新衣的少年正从水桶里拧出一块抹布,开始抹桌子。
他抹得比孙驼子还慢,还仔细,看来好像这桌子上只要有一点灰尘留下来,他就见不得人似的。
李寻欢从背后走过去,觉得他背影实在很像阿飞。
但他绝不会是阿飞。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像阿飞抹桌子的模样,但这人既也住在这里,自然一定是认得阿飞的。
他至少应该知道阿飞在哪里。
李寻欢轻咳了一声,希望这人回过头来,他才好向他打听。
这人的反应并不快,但总算还是慢慢的回过头来。
李寻欢呆住了。
他认为绝不会是阿飞的人,赫然就是阿飞。
阿飞的容貌当然并没有变,他的眼睛还是很大,鼻子还是很挺,看来还是很英俊,比以前更英俊了些。
蛤他的神情却已变了,变得很多。
他眼睛里已失去了昔日那种摄人的魔力,面上那种坚强,孤傲的神情也没有了,竟变得很平和,甚至有些呆板。
他看来也许比以前好看多了,干净多了,但以前他那种咄咄逼人的神采,那种令人眩目的光芒,如今却已不复再见。
这真的就是阿飞?
这真的就是昔日的那孤独地走在冰雪中,死也不肯接受别人的少年?真的就是那快剑如风,足以令天下群雄胆寒的少年?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现在这身上穿着新衣服,手里拿着块抹布的人,就是以前他所认识的阿飞!
阿飞自然也看到了李寻欢。
他先觉得很意外,表情有些发怔,然后脸上才终于渐渐露出一丝微笑──谢天谢地,他笑得总算还和以前同样动人。
李寻欢也笑了。
他面上虽然在笑,心头却有些发苦。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瞧着,面对面的笑着。谁也没有移动,谁也没有说话,可是两人的眼睛却已渐渐湿润,渐渐发红──不知过了多久,阿飞才缓缓道:是你。
李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