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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公请起,”待卫忙下身去搀他,道:“各位将军们都嘱咐了,说平原公快些前去谢罪,他们都会代为求情的。”
“不,”符晖道手在刀鞘上抚着,仿若正抚着着一段支离破碎的心境,他静静地道:“我不会去了,代我转话吧!”
“平原公,这不是赌气……”
符晖恍若未闻一般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将侍卫的言语打断了。
“孩儿固然丧师败阵,可若不是父王当初百般宠护于慕容冲,他何以能作乱于今日?父王竟永远只记得降罪于孩儿,不肯自咎么?”这些话如此刺耳,四下的人全都变了颜色。符晖的亲卫连叫了他几声,他却毫不为之所动,站起身来,声音愈来愈尖锐急促:“当年父王爱他远胜于孩儿,今日他为父王之贼,孩儿为父王死战,这人世,真是何其不公也!”
符晖说到此处,不可自抑地哈哈大笑,将上前意图架住他的侍卫,一左一右的推倒在地上。然后拖着步子,向自已帐中走去。他走得极是用力,积雪中现出两道深沟,雪屑象白浪一般翻在了他的脚下。笑声在冷寂的夜色中传出老远老远,惊得寒雀“吱呀”乱飞。
众人一时都不能回过神来,心里回味道方才的话,个个震惊不已。过了一刻,那侍卫头一个想到不对处,叫起来:“不好!”然后带头往帐里冲去。帐帘一开,扑入他眼中的就是一片耀目的红光。他心神一乱时,脚下骤地打滑,溜出老远,他随手拉住一个架子,方才能站稳。低头看去,符晖的身躯就躺在延至足下的血泊上,那把刀深深地镶进了他的颈中,只露出极少极少的一弯刀脊,象是冬夜重云后微现的半抹小月。
他仆上去扶起符晖,连连叫他,想下手拨刀,可倒底还是不敢。符晖突然睁眼,嘴唇努力的张开,似乎有什么话急于对侍卫说什么。侍卫忙凑近去听,好象是一个“不”字,零碎地飘入他耳中。他一怔,贴近他的耳朵问道:“是不是不要将方才那些话说给天王听?”
符晖似乎想点头,却又摇头,最终紧闭上眼睛。一粒闪着冷光的泪缓缓滚落,淌在如月的刀身上,很快汇入了冒着热气的汨汨血中,再也不见。
侍卫带刀返符坚营,唤了他起来,奉刀说出原由。符坚看着案上那柄染血的刀,缓缓伸出手去握在了柄上,上面余温犹存。“没……出息的……”喝骂在哆嗦的唇间化作惨然半声,不知是哭是吼。那刀上血光刺得他眼中痉痛。他挥袖掩上,狠了心不看,问道:“他死前说了什么?”
侍卫迟疑了片刻,符晖最后说出的那个字他没能听得清楚,又看了一眼符坚此时憔悴的面容,终于道:“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符坚察觉了他的停顿,厉声追问道。
“真的什么都没有。”侍卫磕下头去,极力掩饰语气中的犹豫。
符坚一时无语,突如其来的沉默中,侍卫心中的不安愈来愈重起来。良久,符坚终于疲乏之极的叹了一声,道:“你们出去吧!”
这一声如此生涩,令听熟了他声音的侍卫好一会方才能反应过来,不安的躬身退下。
整整一夜中,火光将符坚放大了的身形投在皮帐上。值夜的侍卫们一直没有看到这影子移动过,以至于到后来,他们几乎要疑心帐中摆着的,不过是具石像。
第十六章
秦军既无力保护自已漫长的粮道,围困阿房之策自然也成画饼。当年迁入关西的鲜卑人口滋繁已达四十余万,来投者甚众,所以慕容冲虽然上次惨败,可不过数月便又回复过元气来。
这时正是二三月间,青黄不接,粮草成了秦燕双方都最为着紧之事。关中堡民屡屡向长安运粮,而燕军则千方百计加拦截。秦军出城相护,两军战于骊山,慕容冲先斩秦高原公符方,后击秦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慕容永斩苟池,俱石子逃遁。燕军一时声势大涨,秦军不得不再度龟缩于长安的高城坚垒之下。如此一来,燕军就大可自如地择坞堡下手,予取予夺,鲜少顾忌,苦乐之状,与秦军相较,自是天壤之别了。
这日慕容冲慕容永领步骑近万,出掠始平。一路上和风熏面,丽日当空,满眼都是初抽新芽的翠叶,径畔偶见一二碧桃,三五艳卉,令人眼前骤亮。当真是春光荡迨,生机无限。方将正午,前面斥堠来报,说是过去五里有余,便有一座坞堡,足有二三千人的样子。慕容冲便下令道:“今日将这堡拿下,便可饱餐安眠,还不快走!”于是一众无不精神大振,快马加鞭赶了去,果然在日头略为偏西之时便见到一座坞堡矗立于高陵之下。那堡墙高十丈有余,全是四尺来长的青石条垒成,瞧上去还有隔壁、暗箭孔和堞墙,似乎很是坚固。这时堡里的人显然已经发觉燕军到来,墙头已经堆起了檑木滚石,堡丁张弓竖枪,神情紧张地注目着他们的到来。
燕军们并无畏惧,反而起了一阵欢喜。这坞堡守备既严密,那么所储自然丰厚。他们经年来干的就是这些事,早已纯熟。不用等将领吩咐,便各司所职起来。他们带了不少攻城器械,先想起来的自是投石机,可是四下搜寻一番,却没有什么大的石头,自然早已被堡民给收入堡中了。不过也无需着慌,另用以木牛车载人潜往堡下。
距堡有三十步时,上面檑石如雨落下,砸到木牛车上,皮破木飞,内面的人自然化作肉糜,可这情形燕兵们早已看得熟了,都无动于衷,依旧猛攻不止。到底还是有近半木牛车到了城下。车顶上有牛皮稻草掩护,任城头泼滚油还是箭石,都不能伤车里的人分毫。车中兵丁用短戟短枪掘土,积少成多,眼见那墙脚的石头下面,已渐见松软。堡内不得不分人到下面堵住洞口。堡头上人一见稀,燕兵便呼哨一声,以云梯强攻,不多时就有了三五十人上去,与堡丁们扭打成一团。堡丁固然有些蛮气力,又泯不畏死,可那里能与这些攻伐经年的兵丁们相较?于是顾得上来顾不得下,不上两刻钟,便已见溃散。
慕容冲轻笑一声,指着犹挂在山峦的那轮落日,对着身边的小六,道:“看,果然不用到夜里。”小六道:“皇上今晚就进去吗?”慕容冲瞧了一眼象群发狂的野兽般拥从打开的堡门一拥而入的兵丁,摇了摇头,道:“懒得闻那股味道,这边站着风吹得舒服。”就命令在外面扎营,将兵马分成四队,一队入堡,留三队守营,各得两个时辰轮转。办妥当了,他用了从堡里送来的酒食,便留慕容永在外头看着,自已睡去。
半夜不知什么时侯,突然心里“格楞”一响,猛地翻身醒过来。叫了好几声,都无人理会。他着恼,那帐帘一掀,酒气扑面而来,却是一名亲卫,面如猪肝,醉醺醺的。
慕容冲连喝问了几声,那兵丁都没法子答上话。他一巴掌将这家伙打到地上,自己冲出帐去,却见营寨里空荡荡,连醉带醒的只有不到四千人。督校们吞吞吐吐,可慕容冲自己心里,已经和明镜一般。自然是因为兵将们都怕去得迟了,只能得些残羹剩饭,因此不顾他轮替之令,尽跑了去。他因然早知自已手下这些人是放荡惯了的,可想着慕容永在外面看着,总该有个规矩,谁知还是如此。
慕容冲好生气恼,这时有名偏将来劝道:“皇上,这左近百里,都无秦军,左将军定是觉得无大碍,方才让兄弟们松活一二。皇上尽管睡去,若有什么异动,自有我等还在呢!”慕容冲明知他说的都是实话,平日里对这种事也都是马虎过去了,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却总有些心悸。他道:“不成,你给我下去找慕容永,让他把人整顿好,带上来。”那偏将听了知道是个扫人兴致的差事,不由露出二三分难色。可让慕容冲狠狠的瞪着,也不得不撒腿就跑。
向山脚跑去之时,从堡墙破损中隐现的火光和女人哭叫己经让他心痒起来。“这群兔崽子,还有这么大的精神劲头,不知多快活,是该让给爷们了。”他直跑到堡墙边,也没遇上哨兵巡查,不由心里嘀咕,“左将军也回也是大意了些吧!”正想着,足下踢到了软绵绵的一团,他低头一看,却是具穿着燕兵服饰的尸首。他微有些吃惊,想着:“攻下堡城后,分明是将阵亡的弟兄们葬了的呀!”
如此一想,不由起了警醒之意,悄悄闪身躲于堡墙之后,向内面窥探。这缺口上正对着两排房舍,仿佛未破堡前是个盲巷,路上躺满了尸首,有堡民也有燕兵,却没有一个活物。火光在两边屋里子烧得正烈,热浪灼人。巷头前人影憧憧,叫骂吵闹拼杀声不绝于耳。嘈杂中突然传来一声喝问,“可是这几个人的凌辱于你!”
这喝声其实不大,却若阵风袭来,腥腻和焦糊的气息一扫而清。那风意凛冽,偏将当胸迎上,竟让他觉得有若刀割般一痛,忍不住缩了一下手脚。他十分畏怯,便在近巷口的地方寻到个断墙藏起来。巷口里挤着一二百燕兵,正彼此推攘践踏。掠过他们起伏不定的头颅,偏将看到了发声的那人。
那人骑马侧头往地上看,因此偏将只瞧得见半边面孔,大约是三四十岁的汉子,笔直的两道粗眉气韵如遒劲高耸的山脊,很是沉毅镇定。他身上并无盔甲,只一袭淡蓝色的战袍,身形亦非伟健,但在十多名骑者中却十分打眼。在这混沌的黑夜中,月色暖昧不明,火影明灭忽闪,煞芒吞吐于刀刃之上,可这些到了他的身侧,却象被吸净了,化作明朗之极的一团光华。偏将不由得望了一下天,几乎要以为日头还留了一角未落,正照在此处。
他手上的枪随着那声喝问,指向堵在巷口的一众燕兵,刃上一点寒光隔着二三十步扫过去,却让那些燕兵们被刺中了一般痛叫,往两侧躲闪。他们这一闪开,偏将就看到地上趴着个浑身赤裸的妇人,那妇人两腿上鲜血淋漓,她怀里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小儿,一个没了头颅,一个被斜着剖去了左肩之下,脏腑零落地淌了一地。她一径喃喃地道:“你们说了我听话就会饶过我儿的,你们说了的……”
蓝袍将的喝问好似过了许久才被她听在耳中。她迟钝地抬起头,两眼中全无神采。可随着全无兆头的嚎叫,她连滚带爬地向那些燕兵扑去,抱住一个退得迟些的,张口就咬,浑如一头咆哮的母兽。那燕兵吃痛,骂道:“贱婆娘!”拨出刀来就要向她劈下。
就在那刀似乎砍进了女人的肩头之时,偏将眼前骤然一花,有一点银丸弹向那燕兵,之后便是马尾的虚影在他眼前倏忽扫过。再见时,蓝袍将已策骑停驻在蔽他身形的那段残墙前面。偏将吓得蜷成一团,见诸燕兵张惶旁顾,似乎浑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从正面前跃到他们身后,而且还随手就杀了他们当中一人。蓝袍将厉声道:“这些贼子恶状昭著,尽数杀了!”“是!”原先跟在蓝袍将身后的十骑立即冲上前来。燕兵们不约而同的,不敢向着蓝袍将的方向逃走,而是呼叫一声,往那十骑杀去。
偏将心道:“虽说步骑有别,可燕兵足有一两百,这十骑只怕不能拦住他们。”此时蓝袍将又他这边退了两步,他不敢再探头去看。耳边听得兵刃相击呼喝打斗之声,可是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静下来,连那妇人的哭泣也听得一清二楚。
偏将方在揣测不定,就听到有人过来向蓝袍将禀报:“回禀大人,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