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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闭上眼,脑中电闪着那些杂乱无序、却仿佛真实得不容置疑的梦境。起初他是一只小鸟,洁白的翅膀,柔软的羽毛,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快乐无忧。突然,一只兀鹰盯住了他。他拼命高飞,想要摆脱被猎杀的命运,却终于力竭,落入兀鹰爪中,锋利的鹰爪撕开他柔嫩的胸膛,被血淋淋地揪出内脏……
短暂的晕眩后,他忽又变成一只大狮子,在山谷间悠闲地漫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所有其他生灵命运的主宰,任何动物都必须在他的力量下臣服,稍有不从,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变成口中的美餐。然而,随着时光逝去,威风凛凛的林中之王也终于变老了,他的四肢失去了力量,爪牙失去了锋芒,一群饥饿的恶狼包围了他,他闻到死亡的气息……
随即他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长大、嫁人、生子,宁静而淡泊地生活着,直到儿孙满堂,直到容颜苍老,直到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下一刻他又变成一个强盗,带着一群兄弟占山为王,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剿匪的官兵杀上山来,他大叫着、嘶喊着,挥舞着手中长刀杀红了眼。由于寡不敌众,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他被数百官兵围在中央,自知无幸,反手一刀砍下自己的头颅……
仿佛是为了赎罪,他忽又变成一位修生养性,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最后散尽家财,离开娇妻爱子,去那云深不见的高山里寻仙求道……
在那一个个无穷无尽的梦境中,他化身无数,在各种各样的人生中经历着一次次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同数度轮回。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是如此之好,甚至连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清晰重现。可是,所有梦境里都并没有出现那两个女子。他重重拍打着依然隐隐作痛的额头,仿佛要把那些撞离身躯的记忆找回来。
在徒劳的回忆后,他无望地发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现实:他真正的记忆已被梦境淹没,不留一丝痕迹。关于他的过去,他的名字,他的来历,全然茫无头绪。似乎从他进入那些梦境的刹那间,就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他的过去强行分离,直到刚才从那仿如永恒的混沌中醒来。
他惶惑地摸索着自己的脸,年轻的身体,强健的四肢,瘦长的面孔,短而粗硬的胡须……看来自己大约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
他又用手触摸着刚才撞到额角的硬物,像是一块厚重的岩石。其间,他的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自己正处身于一个漆黑的山洞。山洞狭窄幽长,高仅五六尺,宽仅容一人,莫说不能直身而行,就是转身亦大为不易,而一丝不挂的他就处于山洞中间,两头黑沉沉不知有多深。
他估摸着以自己的身材,想要进入这样一个狭小的洞穴定是大费周折,而如果是别人把昏迷的自己搬入洞中,不免磕磕碰碰,但他此刻虽然全身赤裸,却分明并无半点伤痕。他迟疑着弯腰向前奔去,欲要找出真相,但是漫长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深邃的黑暗像无法挣脱的网笼罩着他。他越走越慢,心中疑虑越深,终于悻然止步,这一刹那,他的勇气和力量好像都被封锁在这片神秘而惊怖的空间里。
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没有答案,只觉万分沮丧,颓然坐倒在地。忽然,一股热力从小腹升起,暖洋洋地延伸到全身,令他精力充沛,斗志昂扬。一个怪异的念头像一根探入脑海的针,刺痛了他残存的意识,霸道而不容拒绝地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只有完成使命,你才能重新做回自己。”
“什么使命?”他茫然地大叫。“寻找破界法物!”一个意料之外的喑哑声音突然从山洞的深处传来,像来自幽冥鬼府的召唤。
就见一个黑影缓缓浮现在他前方八尺处,恍恍惚惚,似幻似真,起初尚且模糊,渐渐清晰起来,像是虚无缥缈的浓雾集结后凝为人形。
他并没有太过害怕,反而有一种终于遇见同类的欣喜。或许在恐惧与孤独之间,他宁可选择前者:“你是谁?”
“在你的十年前,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你不记得了吗?”
他的鼻中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陈腐之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血腥……这气味虽然十分难闻,却令他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努力回忆着,并没注意到对方话中的古怪的用词。
“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我,我是谁?”
那人影发出古怪阴森的笑声:“看来你不但忘了我们十年前的约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嘿嘿,幻谔重生,果然不假!”
“幻谔重生?”他心里掀起小小的波浪,感觉记忆像一件碎成千万块的器皿,就在对方念出这四个具有魔力的字眼后便开始慢慢拼凑成形。他知道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奇怪的词,顿时陷入沉思。
那道人影渐渐清晰起来,在低矮的洞穴中,他的身体拧成一道奇特的弓形,仿佛每处骨骼都可以随意弯折。
他瞧不清黑影的面目,只能依稀分辨出对方并非如自己一样全身赤裸,但他所穿的衣物飘柔贴体,令全身都包裹在纯黑如墨、模糊不清的轮廓中。伴随着弥漫在四周的那股古怪味道,仿如地底深处钻出来的幽灵,十分诡异,充满着神秘危险的气息。
这一刻,他真切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里躁动着一种如同饥饿野兽遇见猎物的激动,只想一跃而起,不惜代价地把对方扑倒在地,逼问真相;然而他的头脑却保持着理智镇静,强行按捺住嗜血的冲动,两种矛盾的念头在心底此起彼伏地交织,令他几欲疯狂。
那黑影忽然匍匐于地,双手指天,喃喃念了一句什么。语声方停,霎时他觉得似乎有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
光明乍现的一刻,他的腹中微微一搐,仿佛有一件有质无形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某个隐秘的地方突然钻了出来,在他体内来回游走。与此同时,他全身毛孔舒张,血液如同沸腾,脑中却清醒无比,一些记忆的片段从意识的最底层如潮涌上,那似曾发生过的一幕重新清晰起来,当时的情景和对话都缓缓浮现在他眼中,似真似幻。
深夜里,一个七八岁的少年躺在床上,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窗边传来轻轻的敲击与一个喑哑的声音:“惑,你出来……”少年恍如梦游,不假思索地从屋中走出,没有考虑任何未知的危险,反而怀着对终于降临宿命的渴望。
窗外天色异常,明如白昼,星星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将满未满的圆月在地面铺染起一层华贵的黄晕,令一切看起来是那么不真实。
一个身材高大、披着件宽大长袍的黑衣人端立于院中,长袍把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虽然月色明亮,依然瞧不清相貌。
黑衣人微垂着头,态度凝重而肃穆,一双散发着妖光的眼睛盯着少年,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惊奇,亦带着隐约的怜惜,甚至还有一些畏惧的尊敬。
随即,少年的鼻中闻到了黑衣人身体里发出的一种奇特气息,那是一股陈腐之气,如同在潮湿阴暗的环境下放了数年的布帛,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强按心头惊疑:“你是谁?找我何事?”
黑衣人道:“我给你带来一件好东西。”说罢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至他面前。少年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个拳头大小、颜色鲜红的果子,更奇的是这红果中部内凹,里面竟还嵌着另一枚更小几分的紫果。
他不由啧啧惊叹:“这是什么果子?我从没有见过,你从何处找来的?”黑衣人郑重道:“此物名为试炼果,生于极北冰寒之地,百年开花,千年结果,乃是上古神物。快吃了吧。”
那红果的鲜艳之色诱得少年垂涎欲滴,然而他天性倔强,不肯受那黑衣人摆布,傲然昂头:“我为什么要吃了它?”黑衣人失笑:“如此神物,凡人难求,送至你嘴边却不肯要,你这孩子倒真有几分古怪。”
少年恼怒于黑衣人的语气,愤然道:“爹娘说,不要随便接受陌生人的礼物。何况你说得动听,既然这东西如此好,你自己却怎么不吃?哼,说不定这果儿瞧起来好看,却是有毒的。”黑衣人叹道:“此物汲天地精华而成,极有灵性,懂得择主,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吃的?”
“择主?”少年疑惑地一笑,“我才不信呢。如果有人非要吃了它,难道这小小的果儿能反抗不成?”黑衣人肃声道:“试炼果若所遇非主,则化剧毒。所以并非是我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少年半信半疑:“那你怎么知道我吃了它就不会中毒?”
黑衣人并不回答,而是把那试炼果轻轻放入少年的手中。试炼果才一接触到他的肌肤,那小小的紫便如同活物一般不停跳动起来,而且很有规律,就像是颗小小的心脏一下下叩击着他的手心。
少年微吃一惊,心里已信了几分,口中却仍道:“我吃了它有什么好处?”黑衣人沉声道:“吃了它,自然就知道了。”
少年犹豫良久,终于按不住那份诱惑,试探着咬了一口,却并没有想象中鲜美,反而少汁寡味,全无口感。他正要开口责怪黑衣人胡说,忽觉一股清芬之气从肠胃中扩散开来,直抵全身各处,身子顿觉轻盈若飞。他一怔之下,方知这试炼果果然是神物,便迫不及待地几口将剩余的果儿吞下肚去。等到紫果入腹,少年的脑中蓦然一爽,神识霎时清晰无比,耳目也似乎一下子灵敏了许多。
这一刻,他仿佛尝到了山谷幽泉的清冽、闻到了竹林草木的芬芳、听到了夜鸟飞翔的拍翅、感受到不远处野兽的移近……诸般感觉清楚而真切地涌上心头,完全是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黑衣人把少年脸上复杂神情尽收眼底,缓缓道:“吃下试炼果后,你不但行动敏捷、反应快速,从此练功读书皆可事半功倍,而且还能提前预知即将发生的危险,更能感应到拥有同样灵力的法物。而你的使命,就是要找到那几样法物……”
少年不明所以:“什么使命?你说得法物又有何用处?”
黑衣人道:“现在解释的时机未到,届时你自会明白。但你要记住,现在仅仅是开启你灵力的第一步,从今天开始,你更应该好好学习本领,等到十年之后破镜而出,试炼果才会发挥它最大的效用。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你的使命。”
少年越听越糊涂,如何肯放黑衣人走,慌忙拉住他:“你先不要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给我吃试炼果?我有什么使命?破镜而出所指为何?”黑衣人轻轻挣脱少年的手,诡秘地一笑:“再过十年,等到幻谔重生之际,我们会再度相遇。那时我会告诉你一切。”言罢他双手一合,口中低低吟了几句口诀,霎时消失不见,那种奇异的味道亦随之消散。
少年茫然四顾。小小的院落二十步见方,三间木屋两大一小,厨房里有未吃完的食物,水缸里满储着水,灶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屋的窗棂上贴着精巧的窗花,自制的风铃轻轻发出动听的声响,小屋门上挂着他心爱的弹弓和木刀;院子里种着许多花草与蔬菜,院角有一只完成了一半的木马,马槽前的锄头和犁具摆放得井井有条……这一切都彰显着,这里是一个温馨且充满着天伦之乐的小家。
然而,少年却忽然觉得无比熟悉的自家院落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