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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哲光的问话让崔远钟微微怔了一下,他微皱起眉,迟疑了会儿才道:“这人世间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留恋,求生之心是人之常情,这有什么出奇的?”
“人世间的留恋?一个顶尖的剑手,应是将全付身心都献给了剑,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是真正的剑理,若是心染红尘,便为俗世所缠绕,不能专心于剑,怎么可能达到剑技的顶点?”武哲光盯着崔远钟,似乎是想在他的脸上找到答案,对于他这样献身于剑的武者而言,崔远钟太过世俗,世俗得都不象一名剑士了。
想到比自己还要世俗些的轩辕望,崔远钟不觉摇了摇头:“你错了,俗世间故然有让人分心之事,却也是极好的修心修剑的所在。”但说到这里,他又觉得俗世间的事情太多,纷繁复杂让他一时间难以说得清楚,念头一转之下,他微微笑了起来:“我们说些这样的东西,倒不象是来这儿比剑,而是来这里论剑的了。”
“比剑?论剑?”
崔远钟只是随口一句,武哲光却困惑地皱起了眉头,自从习剑以来,他便一直以为要追求至高无上的剑技,必须要为剑奉献出一切,剑对他而言就是最神圣的存在,是不容世俗沾染的,但崔远钟的语气,似乎剑道与世俗有着极其自然的关联,这关联是如此紧密,他甚至于不愿意就此进行争论了。
“不跳出红尘,如何能求得剑上至理?”武哲光无法从容面对崔远钟的这种态度,或者是由于两人刚刚那场虽然极简单却又极惊险的斗剑让他觉得惺惺相惜的缘故,因此虽然明知多言无益,武哲光仍近乎自语地问了一句。
“不入红尘,跳出又从何谈起?”崔远钟包杂自己臂上的伤,他又想起了鹿之纯的请求,心里微微一痛,但旋即将这痛楚抛开,方才那生死关头打了个转儿,他反而看开了一些事情。“太上忘情,是每个炼气士都想达到的境界,但那些抛家舍子远遁深山大泽里的炼气士们却不知道,太上是忘情,而非无情。练剑要跳出红尘的说法,也是同样的愚蠢!”
“啊?”武哲光心中如同响起了一声惊雷,自己从习剑开始,便几乎屏弃了世俗的一切,看起来是跳出红尘了,可自己究竟是否入过红尘?若是不曾先入世,如何谈出世?
“我老师曾说过,天下的剑道无外乎三种,一是开疆拓土的帝王之剑,一是逞勇斗气的烈士之剑,一是兼济天下的仁者心剑,这三者无不在俗世中,便是你们圆明心空流历代剑技高手,也不都活跃于扶英历史之中,参与了许多大事么?我曾听说你们圆明心空流史上最出色的剑客,便曾在至德革新中为革新派出过不少力。”
“难道说……难道说我错了,我这么些年来都寻错了?”
武哲光的心再一次被震动了,那日轩辕望与诸葛眠风之战又浮现在他脑中,那一日里,诸葛眠风应是逞勇斗气的烈士之剑了,而轩辕望则近于仁者心剑,他之所以不但击败诸葛眠风,更将围观的扶英权贵们的鄙视与敌意都击败,靠的更多的便是那尘世中升斗小民都知道的一字:仁。
唯仁者方无敌,仁者爱人,若不入世与人共处,如何谈得上爱人,若不入世为人分忧,如何谈得上爱人?
“远钟!”
正想起轩辕望,轩辕望的声间便传了过来,崔远钟耸耸肩,轩辕望终究还是找来了。
“我走了。”他伸手抓起那绣着“纯”字的丝巾,想还给武哲光,但终究还是没有掷回去,而是小心地放入自己怀中。武哲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崔远钟也不行礼,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便离开了那松树树干,跃下砥石,向轩辕望奔来处行去。
“伤得如何?”轩辕望没有问崔远钟胜负,而是询问他的伤势,崔远钟哈哈一笑:“还好,只是皮肉之伤,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他的谢意让轩辕望有些莫明,崔远钟也无意多作解释,用左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揽着他便行去。站在砥石之上的武哲光,静静看着这师兄弟二人,过了良久,他才离开玉龙涧。
时间是这世上最玄妙的东西,有的时侯,便是一日,人们也嫌长了,而有的时侯,便是一年,人们也嫌短了。无所事事者往往觉得时间过得慢,但同时对于忙碌者而言,时间在不经意里便溜走,这溜走是如此地绝决,与至于先人看到滔滔东去的江水不觉感慨:逝者如斯夫。
时间也是最好的伤药,让一些不见于外表的伤慢慢收口、消失,但是在这同时时间却又是最厉害的毒药,让伤口愈合后留下永不逝去的疤痕。
时间治愈了崔远钟心中的创伤,却也留下了让崔远钟一生难以化解的记念,但至少表面上,那个爽朗而又豪迈的崔远钟又回来了,这让轩辕望极为欣喜,
夏天很快便过去,秋的到来,既让贵立城炎热的暑意一丝丝淡去,也为远在异国的游子们平添了几分思乡愁绪。余国人对于家乡故土的留恋,是被深深烙入灵魂中的,绝不是那些浪迹惯了的民族所能理解。这种愁绪,对于绝大多数都是初次远离父母的学子们,更是强烈得让他们不少人学业停滞。为了疏解这种难以压制的愁怀,一方面他们所学的东西减少了些,另一方面不时让他们出外游览。赵王殿下起初对此有些不解,他以为学子只有能挺过十年寒窗的孤寂,才有一举成名时的荣耀。负责安排这个少年求学的扶英人江川则坚持如此,他以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和这样可以培养少年们相互协作说服了赵王,因此,赵王在日益紧张的财货中挤出了一部分,让少年们乘魔石铁车到扶英各处进行短期游览,或者是乘魔石铁船在扶英诸岛间来回。
“贵立的港口可真大啊!”
每次来到贵立城的港口,看着几乎月月都在扩建的码头,轩辕望都禁不住如此感叹。
“咦,好象有事。”崔远钟眼尖,远远看到围在码头一处的人群,他道。
“还是别过去了,少惹麻烦,这几个月打的架可够多了。”听到嘈杂的人群中传来的是打斗的声音,轩辕望有些担忧,但他立刻明白,自己这句话是白说的了。
“嘿嘿,只看一看不碍事。”崔远钟第一个快步走向那儿,紧接着石铁山亦步亦趋跟了上去,轩辕望用巴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就知道会这样,要是只是看一看那可就好了……”
“咦,泰西人啊!”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中,轩辕望吃了一惊,是十余个金发碧眼身高体健的泰西人在那里。
“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嘛?”
泰西语对于轩辕望而言实在是难于上青天,倒是崔远钟因为精研律法的关系,学了一些泰西语,听到轩辕望问起,崔远钟撇了撇嘴:“老一套,什么小姐真漂亮,要不要陪我玩玩之类的……”
“哼,只怕你也听不懂,说的是你心中想说的话吧。”师兄弟在一起的日子长了,再也不象起初那样拘束,因此轩辕望也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崔远钟的假面具,便是一向站在崔远钟一边的石铁山也极有同感地重重点头:“就是,就是。”
崔远钟哈哈一笑,这些泰西人说话又快又急,而且个个都满嘴酒气,要是能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除非自己也喝上几斤烈酒才行。但看到他们围着几个扶英姑娘动手动脚,便是用膝盖也能想出他们说的不是好话。
扶英姑娘发出惊恐的尖叫,也有几个扶英人走向前斥责他们,但都被身强力壮的泰西人架开。无论扶英人如何斥责,泰西人都是带着淫邪的笑叽哩咕噜自说自的,似乎他们并不懂扶英与余国的通用语。轩辕望摇了摇头,泰西魔石之技固然是极强的,但泰西人的教养可真不象他们自诩的那般是什么“文明人”。这种情况,正是崔远钟最为喜欢的,想来崔远钟又要大展神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吧。
“哈哈!”果然,崔远钟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来,“机会来了,阿望,这次你可别同我抢。”
“我看你还是仔细瞧瞧清楚,这几个扶英姑娘是不是长得漂亮,可别象上回那样从流氓手中救了人,又嫌那群流氓眼光低……”
轩辕望的嘟哝显然崔远钟是没听见的,因为这个时侯,一个冷肃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如果,不想受伤的话,就收回你们的脏爪子,滚!”
轩辕望循声看去,一个腰间系着黑色绸带的扶英大汉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轩辕望与崔远钟的眼睛几乎同时都盯在了这扶英人手中,那是两根长长的用布包着的东西。那大汉双眸发出冷峭的光芒,整个人站得笔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崔远钟与轩辕望的心怦然一动:这人难道是个剑技高手?
“哼,东方的矮子,有什么可以狂的!”扶英大汉的气势显然让泰西人怔了一下,或者是为自己壮胆,一个泰西人吐了这样一句话,用的倒是扶英语,原先他那听不懂扶英语的神情看来是装的了。他握紧拳头,踮起脚尖跳了跳,向那扶英大汉勾了勾手:“来!”
“泰西的搏击之技么?”看到他那可笑的姿势,崔远钟眼前一亮,东方的武者他们会过不少了,泰西的搏击还真没有亲见,听扶英皇储所说极为野蛮,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个野蛮法了。
“滚!”
那个扶英汉子目光轻轻一挑,并没有被泰西人那长满长毛的粗壮胳膊吓着。一个泰西人晃了晃拳头,将头缩在拳头之后左右摆了摆,猛然向前冲步,一拳勾向扶英汉子的下巴,扶英汉子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拳夹着风声从他面前击过。那泰西人一拳落空,迅速收回去护住自己下颔,同时左手摆动,击向扶英人的眉际。轩辕望与崔远钟同时叹了口气,难怪皇储说泰西搏击极为野蛮,这样的打法虽然迅速刚猛,却无法奈何下盘灵活的武者。
果然,那泰西人第二拳还只摆出一半,扶英汉子猛烈抬膝,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泰西人嗷叫着捧着要害跳了起来,崔远钟嘿嘿怪笑了声,这一击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犯规!犯规!他用脚!”泰西人纷纷喊了起来,大多是叽哩呱啦的泰西语,倒也有几个用半生不熟的扶英话说的。轩辕望有些莫明其妙地看着崔远钟:“犯什么规?”
“哈哈,可能泰西人打架不能用脚的。”崔远钟脑子一转便想出了缘由,就在这时,那群泰西人已经将扶英汉子团团围住,看着他们从四面冲上去准备群殴,轩辕望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泰西人打架一群打一个算不算犯规。”
他的叹息未落,猛然间似乎有万千道金芒闪过,围上去的泰西人都惨叫着后退,轩辕望与崔远钟脸上的轻松表情刹那间都收了起来,换上了错愕与惊讶。
扶英汉子手中的那两根棍状东西已经从布套中取出,而且二合为一,成了一根足有十尺长的刺枪!
“卑鄙,卑鄙!”泰西人从那扶英人闪电般的枪势中惊醒,开始叫骂,却无一人敢逼近,他们这卑鄙骂得倒也字圆腔正义正辞严,似乎方才调戏女子与以多打少的都不是他们一般。
“哼。”那扶英汉子目光如箭,轻轻哼了声,泰西人被他凌厉的眼神所慑,听到这一声哼才反应过来,刚要再叫骂,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凉嗖嗖的,紧接着便觉裤子在往下掉。他们再大胆却也无颜在这大街上露出自己的屁股,慌忙用手拉住裤子,心中却又是惊惧又是奇怪。
“好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