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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颂霜道:“恐怕很难。谁也不晓得义父会在什么时候抵达楼兰。最近这两年他露面越来越少,除了薄二叔连我都很难见着。”
杨恒颔首低语道:“是这样啊——”晓得石颂霜所说的“薄二叔”便是魔教大总管薄云天。此人是南宫北斗生死之交,在教中位高权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石颂霜见他沉吟不语,面露踌躇,忽然醒悟道:“莫非他是担心会在楼兰撞见杨惟俨和四大名门的宾客?”却不出言打断他的思路。
好一阵子后,杨恒长长出了口气,说道:“好吧,那就这么定了。”心中暗暗又道:“或许南宫北斗会提前赶到楼兰,毕竟他这次要会盟的是楼兰剑派和魔教。他身为一教之主,总不能等到仪式当天才露面吧?”
接着转念道:“倘若一切顺利,我也许能抢在杨惟俨回山前赶到东昆仑,设法救出爹爹。否则,那也是天意,东昆仑山这一仗,却是势在必行!”
只是这些念头他亦不愿告诉石颂霜,一则不想她担忧自己的安危,更不想她得知后要陪着自己一起去冒险闯山。
当下两人稍作收拾,相偕启程。石颂霜的外衣在昨夜一战中被杨北楚掌力击碎,已不能穿。杨恒便从包裹里找了件外罩为她披上。行出五六里地远远看到几户人家,石颂霜取了银两,向一名农妇购了件粗布衣衫,穿在身上却略显短小,可荒郊野外也只能暂时将就了。
在农户家借住了几日,石颂霜身上的伤势渐好,杨恒的丹田暖流徐生,亦可自行运功疗伤。这天两人走到最近的镇子上换过衣物,又雇了驾牛车,缓缓北行。
石颂霜在镇子上买了些蜂蜜,面糊,炭笔等易容之物,坐在颠簸的牛车里先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貌不起眼的黑瘦女子,对着镜子照了照颇有几分神似,不由微笑道:“这还是娘亲在生前教给我的绝活,可惜那时年纪太小,只学到了一点儿皮毛。好在即便有人能看出咱们是乔装改扮,也决计猜不出你我的真实身份。”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炭笔道:“杨公子,来,轮到你啦。”
杨恒已然明白石颂霜的心意,见她为避免自己与仙林正道人物在路上产生冲突,竟不惜把自己装扮成相貌普通的布衣女子,心中甚是感动。
需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石颂霜豆蔻年华,本又是天下无双的绝色佳丽?能下得这番狠心,足见她对自己的体贴关切。
他笑了笑说道:“你准备把我画成什么模样?”
石颂霜一边用炭笔细心地加粗他的眉毛,一边道:“丑点好么?别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愿再看第二眼,这样也能少了许多露破绽的机会。”
杨恒笑道:“原本丑点也没什么。可既然跟你走在一起,那就大大的不妥了。不知情的人乍一眼瞧见,难免会说:‘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倒无所谓,却不免破坏你的心情。”
石颂霜听着这家伙信口开河,偏是心中欢喜,微微笑道:“像你这样的牛粪,可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杨恒哈哈一笑,忽地记起出事前的那天,自己便曾因为有邻居调笑娘亲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愤愤不平,将他家的烟囱堵了。为了这事,自己被娘亲狠揍了一通,也听她说道:“牛粪有营养,比世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好多了。”
当时爹爹就坐在桌边,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饭,谁知杨北楚就来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微有些湿,忙眨了两下眼睛道:“这炭笔弄得我怪痒的。”
“别动,马上就好。”石颂霜放下炭笔,用手挑起一团面糊小心翼翼地往他脸上抹去,专注的模样就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杨恒感受到她吐气如兰,娇嫩的纤指在自己面颊上轻轻滑动,心里升起奇异的感觉,于是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任由石颂霜施为。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石颂霜将铜镜举到杨恒面前,轻舒一口气道:“好啦!”
杨恒几乎已认不出镜子里的那张脸,不仅颧骨隆起,鼻子变阔,年纪也大了许多。坑坑洼洼的面颊上被粘上了络腮胡须,转眼之间,自己已经变成了个三十多岁的关东大汉。
他暗自赞叹石颂霜的巧手慧心,却摇摇头道:“不好,不好。”
石颂霜一怔问道:“哪里不好?”
杨恒愁眉苦脸道:“你义父若见我是这般模样,那就更不肯许婚了。”
石颂霜双颊飞红,轻啐道:“才老实了没一会儿,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把装着碳粉的小油布包递给他道:“把它抹在胳膊和脖子上。”
杨恒皱眉道:“我从没干过,怕抹不均匀,还是你来吧。”
石颂霜看到他眼里闪烁狡黠的光芒,登时醒悟了这家伙的用心。把油布包往杨恒怀里一塞,说道:“快抹!”
杨恒无奈,一边将碳粉涂抹到脖子上一边哼哼道:“我在想,咱们既然易了容,便该换个身份。从现在起,我就是从关外来的响马,名字嘛……就叫宋心亘吧。你呢,便委屈一下暂且冒充我的妹子如何?”
依他的心意,如果石颂霜能与自己假扮作一对夫妻,那是再妙不过。但揣摩少女心思,这样的想法非但会立刻遭到拒绝,更会让她在心里小瞧了自己。
石颂霜兰心蕙质,立刻猜到心亘二字便是将恒字拆开而成。至于姓宋,多半是杨恒母亲在出家前的姓氏。
她听杨恒提议两人以兄妹相称,心中欢喜,微笑道:“算你规矩。”拿起在镇上买的竹斗笠,亲手给杨恒戴好,又系上绳结,说道:“这斗笠平时都要戴着,以免别人瞧见你光秃秃的头顶生疑。好在已经入夏,用它遮凉的大有人在,走在路上亦不乍眼。”
杨恒触景生情,又记起那斗笠人来,苦涩笑道:“怕从今往后我都不用再剃光头了。”
眼前不觉浮现起明月神尼为自己削发的情景,尽管时隔久远,却仍是恍然如昨。
车行数日出了蜀地,这天中午来到一座小县城里歇脚打尖。
杨恒和石颂霜的修为均已臻至剑仙之境,每日炼气还神,吸食天地菁华,便如辟谷术般等闲十数日滴米不沾也无所谓。但那车把式却是寻常百姓,而拉车的老牛更需有草料伺候方有力行走。
当下车把式在外照料牛车,杨恒和石颂霜走进了一家悬着“顺风飘香”酒旗风的街边饭馆。里头人声嘈杂,甚是热闹。一个店伙计迎上前来招呼道:“两位客官往里请,想吃点儿什么?”
杨恒随口道:“做几个干净的热炒,再上一壶米酒。”视线却投向了窗户那边。
石颂霜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就见靠窗一桌正坐着四个祝融剑派的弟子,其中一人左袖悬空系在腰间,赫然便是秋柏青。
她悄悄扯了扯杨恒衣袖,低声道:“咱们坐到角落里去。”
杨恒点点头收回视线,晓得自己已成云岩宗逃徒,又身负莫大嫌疑,实不宜上前和秋柏青等人相认,默然随着石颂霜走到靠墙角的一张桌子边落座。
石颂霜拿起桌上的茶壶,一边替他在杯子里倒上凉茶,一边传音入密道:“恐怕那几个祝融剑派的弟子会有麻烦。”
杨恒微凛侧目,但见邻近秋柏青的那一桌上围坐着几个装束怪异的魔道人物。
为首的中年人相貌颇是儒雅,只是眉心隐含一缕阴鹫之色,手里拿着柄折扇慢条斯理地晃悠着。旁边还有三男一女相陪,一面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呵呵大笑,一面却在冷眼监视秋柏青等人的动静。
杨恒装作喝茶,用杯子掩住嘴唇,施展传音入密问道:“你认得他们么?”
石颂霜回答道:“那中年儒生名叫巴星绝,是两湖魔道数得上的知名高手。他和苏醒羽臭味相投,相交甚笃。上回排教攻打祝融峰时,听说苏醒羽也曾派人相邀,不巧巴星绝去了外地会友。至于其他几人,应都是他的党羽亲朋。”
杨恒微微颔首,悄然打量。果然秋柏青等人也已察觉到对方来意不善,虽说桌上的酒菜尽皆上齐,可几乎没人动筷,却时不时用目光瞟向巴星绝他们。
过了一会儿,秋柏青取出块银锭丢在桌上,起身唤道:“伙计,结账!”
店伙计应道:“好咧!”走过巴星绝那桌时冷不丁被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花甲老者抓住胳膊道:“走路不长眼,敢撞老子?”
店伙计愣了愣,他离着那老者至少有两尺多远,压根就不可能撞着。可开店的人素来讲究和气生财,于是哈腰陪笑道:“对不住您老,没伤着您吧?”
花甲老者放开店伙计,往外一推道:“滚吧,量你也没胆真敢撞老夫!”
石颂霜见状秀眉轻扬,传音入密道:“原来这老头便是五毒叟,一身毒计杀人无形,在两湖魔道上也算得一号人物。”
说话间那伙计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就要摔倒在秋柏青的桌上。一名祝融剑派弟子眼疾手快将他扶稳道:“小心!”说着又瞥了花甲老者一眼道:“有些人天生横行霸道,你还是绕着点儿走吧。”
那伙计站稳了脚,笑谢道:“是,是,多亏您……”话没说到一般,他的面色陡然发黑,从嘴里“哇”地喷出一口深紫色的毒血,直挺挺往桌上栽倒。
那搀扶他的祝融剑派弟子还没回过神来,就感到手指发痒麻木难当,低头一瞧自己的整只右手眨眼间已黑如墨碳,一束黑线沿着血管迅速向小臂攀升。
他登时醒悟到自己是中了那花甲老者的毒手,赶紧运气御毒,惊怒叫道:“不好,这伙计身上有毒!”
“哗——”秋柏青一脚踢翻酒桌,拔出仙剑逼向五毒叟道:“拿解药来!”
变故一起饭馆里顿时大乱,众多食客拼命往门外奔逃,口里乱嚷嚷着:“出人命啦,出人命啦,快去报官啊!”
五毒叟好自以暇地端坐不动,斜眼瞅着秋柏青道:“你若跪下向老夫磕上十个响头,我或可网开一面救你师弟一条狗命。”
秋柏青怒斥道:“五毒叟,你莫要欺人太甚!”仙剑一递刺向他的咽喉。
五毒叟右首的一名妖艳妇人振臂飞出腕上的玉镯往秋柏青面门打去道:“找死!”
秋柏青挥剑招架,“叮”地磕开玉镯。谁知那玉镯颇具灵性,在空中一转又飞袭向秋柏青的背心。另一名祝融剑派弟子掠身上前拔剑拨开,叫道:“秋师兄,不必跟这伙儿妖人客气,干吧!”
不用他说,秋柏青的仙剑已施展“逐日十八式”攻向妖艳妇人。一旁两个中年大汉亦各拔魔刃与秋柏青的同门斗作一团。
石颂霜见杨恒面有怒色,知他已有出手襄助之意。于是纤手在他手背轻轻按了按,道:“你伤势未愈,让我来。”盈盈起身步向战团。
正巧秋柏青往旁躲闪,那妖艳妇人的玉镯收势不住径直朝石颂霜眉心击了过来。
秋柏青眼角余光望见,却不知这面貌寻常的黑瘦女子便是石颂霜改扮,急忙叫道:“小心!”欲待挥剑相救已然鞭长莫及。
只见人影一晃,秋柏青几乎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石颂霜已让过玉镯将妖艳妇人点倒在地。跟着“咄咄”两声,那两个中年大汉手中的魔刃高高弹飞,插进了饭馆的横梁里,只露了个刀柄在外头。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那两个中年大汉呆如木鸡地望着横梁,到现在还没能弄明白,自己的魔刃是如何脱手飞了出去。
坐在桌边的巴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