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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杨恒与青天良适才的那一番生死相搏,说起来似乎激战了许久,实则尚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待到山上群雄闻讯赶来,这场血战早已尘埃落定。
杨恒应了声“我在这里”,迈步走出山林,就见盛西来、尤顾东、凌红颐等人均已赶到。鹧鸪天和司徒照赫连兄弟等人正围着青天良留下的肉身仔细观瞧,推断着适才发生在竹庐外的变故。
鹧鸪天见杨恒走了过来,急忙问道:“阿恒,莫非它就是青天良的本尊肉身?”
杨恒点点头,将刚才的打斗简略说了。盛西来闻言吩咐道:“赫连豪、赫连杰,你们立刻带人去搜,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赫连兄弟领命而去,尹自奇笑着伸手抓住青天良的狐狸尾巴,将他的半截身子拎了起来。
“哗啦——”不防他的手一抖,从青天良的衣衫里滑落出不少物件掉在了地上。
鹧鸪天怔了怔,弯腰将这些物件一一捡起细认,说道:“这妖狐身上藏着的破烂玩意儿委实不少。嘿嘿,还有好些个药瓶。想必他也清楚自己仇家遍布天下,当然到哪里都少不了内服外敷的金创药。”
群雄一阵哄笑,杨恒却盯着鹧鸪天手里的药瓶,回忆起青天良曾对自己说过:“几个月前我在至尊堡住了三十多天,也闹了三十多天,把整个儿楼兰剑派折腾得鸡犬不宁,不但如此,还一把火烧了厉问鼎的炼丹房,也算帮你出了口恶气!”
他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道灵光,暗想:“老狐狸生性贪婪自私,即潜入了厉问鼎的炼丹房,又岂会是放把火将它烧了那般简单?他多半会顺手牵羊,将炼丹房里收藏的珍稀丹药据为己有,哪怕没用,揣在自己兜里都觉着开心。”
他越想越是兴奋,又道:“青天良对活死人丹的药性和威力不会不知,如果要从厉问鼎的炼丹房里盗走什么,那活死人丹必定是其首选!而他素来谨慎,在盗走活死人丹的同时,绝不会忘了拿上解药……我早该想到的,否则亦不必这三年来舍近求远,去找什么连司马老哥也寻觅不着的漆胆黄莲!”
他从鹧鸪天手里接过药瓶,大大小小居然不下十余个,也不知这里头是否果真会有活死人丹的解药,更不知解药是藏在哪一个瓶子里。
杨恒于医道仅是一知半解,并不精通,当下不再多想,索性将药瓶尽数纳入怀中,以秘藏之术收起,倒也不嫌累赘,思忖道:“司马老哥就在黄山。我只需将这些药瓶送去,以他的医道学识自能分辨出来。但愿……这里头会有活死人丹的解药,能够救醒厉青原。”
念及于此杨恒恨不能立刻肋插双翅飞往黄山,及早将药瓶送到司马病的手中。但看着身旁的灭照宫群雄,记起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他暗暗叹了口气,强将这丝冲动压下,默默念道:“颂霜,我很快就会来,你等我……”
三日后杨恒率领盛西来、尤顾东和十余名灭照宫高手离开东昆仑,带着青天良的首级前往峨眉。临行前他将宫中事务托付给凌红颐照管,又命人守住凌烟坛,禁制任何人擅自出入,以免打扰杨惟俨闭关参悟。
众人来到峨眉山下,明水大师闻听知客僧禀报,率领云岩宗众高僧迎出山门。
此时杨恒认祖归宗代掌灭照宫的消息早已传遍整座仙林。故此明水方丈见杨恒亲率盛西来、尤顾东等人前来拜访,亦并不觉讶异,只是心下猜测不透这群不速之客的来意,一面下山迎接一面吩咐门中弟子暗中戒备以防不测。
杨恒站在云岩宗山门外,望着漫山遍野烂漫盛开的野花,思绪情不自禁飘回到年少之时。记起那晚自己和南宫北斗破牢越狱,逃出玄沙佛塔,在一片喊杀声中被石颂霜救下峨眉的往事,心头更是感慨万千。
忽忽几回寒暑,他又一次来到峨眉山下,却不再是那个曾经走投无路、人人喊杀的逃徒。而今身为灭照宫副宫主不仅麾下高手如云,连云岩宗宗主明水大师亦要降阶相迎,委实前呼后拥风光无限,这般景象只怕在出逃时做梦也料想不到。
神思飘忽间,只见明水大师一身大红袈裟步出山门,双掌合十向他高诵佛号道:“阿弥陀佛,不知杨副宫主大驾光临,老衲有失远迎尚请恕罪。”
杨恒一省,急忙躬身还礼道:“是在下冒昧前来,多有叨扰,望大师勿怪。”
不晓得为什么,说话时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丝毫不以副宫主的名头得意,反而怀念起被人称作“真源”的日子。他听得出,明水大师的话语尽管客气,但不冷不热的神态和暗藏警惕的眼神,分明是把自己当做来找麻烦的魔头。
明水大师的面容平静,看着已高出自己一头的昔日门下弟子和他身后一干飞扬跋扈的灭照宫部众,又问道:“不知杨副宫主莅临寒山,有何指教?”
杨恒道:“我想上山拜祭恩师,并将青天良的首级献于她的坟前,以慰在天之灵,尚请大师准许。”说罢身后的尹自奇打开手中锦盒,里头装的正是青天良的首级。
云岩众僧不由自主地发出低声惊叹,数十道目光登时聚集在锦盒之上。
自明月神尼惨死于青天良之手后,云岩宗也曾多方打探这老狐狸的行踪。只因青天良行踪飘忽,兼之生性多疑,稍有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令人追之不及,故而始终未能将他擒获。不想杨恒甫一执掌灭照宫,就向云岩宗送上这份难得大礼。
明水大师合起双目,先向青天良的首级低诵了一遍往生咒,方才说道:“善哉,善哉——老衲代敝宗上下谢过杨副宫主。”
杨恒摇头道:“大师何须言谢?明月神尼乃在下的授业恩师,又是为救家母而不幸身亡。为她报仇,我责无旁贷。”
明水大师却知杨恒此行绝不仅只为明月神尼扫墓这么简单,否则亦不必兴师动众地带上一干灭照宫高手,只消孤身前来就是。他亦不当面说破,微微颔首道:“请!”
众人沿着山路缓步而上,又走过一条林荫浓密的清幽小径,来到万佛塔林外。
杨恒触景生情,心道:“这条路老尼姑也曾带我走过,那次还是在被关进玄沙佛塔前,来此拜祭明镜大师。一晃眼,当年陪着我走过这段长路的师傅,也成了掩埋在那佛塔之下的一捧骨灰。”
他来到明月神尼的塔碑前,献上青天良首级和各色鲜果素斋,而后燃香默祷道:“老尼姑,我来看你了。这次我不仅带来了青天良的脑袋,更要令灭照宫和云岩宗从此永休干戈,再不相互仇杀。记得你说我是你平生教过的最好弟子,其实我该让你最头疼费神的弟子才对。我曾经愤世嫉俗肆意妄为,给别人也给自己带来了莫大的伤害。而今我要一一补偿,要让你在九泉之下为我含笑骄傲……”
这时候灭照宫群雄感念明月神尼十余年里对杨恒的抚育教诲之恩,悄悄互换了个眼色,便由盛西来、尤顾东带领,也在她的塔碑前站成一排,焚香祭奠。
只是明月神尼生前嫉恶如仇,更对灭照宫深恶痛绝,却不曾想百年之后竟会受到一干魔头如此的礼敬拜祭,九泉之下若真有灵,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此情此景,令肃立在旁的云岩宗众僧或感慨唏嘘,或讶异疑惑,愈发弄不懂杨恒拜访云岩宗的目的,更有僧人暗自不齿道:“这伙儿魔头哪个不曾与我正道子弟结下血仇,又何必来我云岩宗装模作样?!”
祭奠过后,明水大师请杨恒等人前往金顶禅院用斋饭,当晚群雄便借宿在法融寺中。由于明灯大师继承空照神僧衣钵,归隐上方圆,法融寺的主持便由真菜接任。
几年过去,法融寺依旧是一派门可罗雀的冷清情景。当年在法融寺里出家的僧人,或还俗或转往他寺,只剩下真菜和真荤二僧还算是杨恒的旧识。
真菜得知杨恒要来,早早地便腾出几间空房,又打扫得一尘不染。谁知杨恒却径直来到从前睡过的那间小屋,说道:“真菜师兄,今晚我就住这儿。”
真菜挠头道:“你和真禅的铺位都还空着,只是这儿未免太寒酸了些。”
杨恒笑笑,目光扫过靠墙的通铺,仿佛又看到几个小和尚每晚临睡前在床上打闹说笑的情景。这里曾经留下他太多太多的记忆,随着光阴的流逝,这些记忆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成为永留心中最宝贵的回忆。
忽听真荤乐颠颠地跑进来叫道:“真……杨副宫主,你看外面都是谁来了?”
杨恒回头望去,只见真烦、真诚等一干玩伴与好友,已来到屋外。
几年不见真烦还是那副洒脱不羁的老样子。他笑嘻嘻走到杨恒跟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小僧该称呼施主‘杨副宫主’还是‘真源’?”
“你这家伙,”杨恒伸拳头在真烦的肩膀上轻轻一锤,视线在人群里转了一圈,笑问道:“真刚师兄呢,不会又在闭关练功吧?”
真诚面色一黯,低声道:“真源,你还不知道吧?真刚三年前已战死在神藏峰。”
杨恒笑容一敛,说道:“五年前我就是顶替他,参加的樱花台闯阵。”
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良久之后真诚小声问道:“真源师弟,你当了灭照宫的副宫主,还会不会与云岩宗拔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你们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朋友。”杨恒语气坚定道:“无论什么,都不能让我向兄弟拔剑。我这次来,只为报恩。”
真菜摸摸光秃秃的脑壳,说道:“这么说,我床上不会又爬满小虫子了?”
真烦等人不知其中典故,均都好奇问道:“什么小虫子?”
杨恒笑着说了,又聊起幼时掏鸟蛋,挖地瓜,斗蟋蟀的种种趣事,听得真烦又是羡慕又是懊悔,长叹一声道:“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你?”
杨恒眨眨眼,有了主意,说道:“就算现在认识也不晚啊,我知道有个好去处,就在法融寺左近。想睡觉的留下,想玩的跟我走。”
真菜刚想说好,却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今非昔比,好歹也是一寺主持,岂能深更半夜与众弟子一同跑出去撒欢?他咳嗽一声道:“这个……真源师弟,我觉得还是等到天亮再去为好,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好玩。再说——”
他一边盘算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劝说杨恒莫胡闹,哪知话刚开头,屋里的人早已呼啦啦走得一个不剩,连真荤和另几个法融寺里的小和尚也不见了人影。
真菜一下傻了眼,远远就听见杨恒笑着问道:“真菜师兄,你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真菜一跺脚,满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庄严肃穆,说道:“我若是不照看着点儿,不定你们又要闯什么祸……喂,等等我——”
众人一阵风般奔出法融寺,由杨恒领着穿过寺外的桃花林,来到昔日明灯大师烤蛙而食的小溪边。杨恒一个纵身高高跃起,脱去外衣往溪边的山石上一甩,在半空中划过道轻盈曼妙的弧线“噗通”声扎进水里。
真烦等人脱鞋的脱鞋,宽衣的宽衣,嘻嘻哈哈闹作一团,纷纷跳进水里。
真菜赶到岸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赤身裸体,成何体统,成何——”
“噗通!”冷不丁真诚溜到他的身后,在背心上使劲一推,笑道:“真菜师兄,你也下去凉快凉快吧!”
真菜胖大的身躯猝不及防摔进小溪里,慌得手舞足蹈道:“救命啊,我不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