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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道士冷冷道:“师兄的话是在对牛弹琴。在杨兄的心目里,此刻天下观中哪怕所有人都死尽死绝,也抵不上杨南泰的半条命。”
杨惟俨冷然一笑道:“你说错了——在老夫心中,他们死尽死绝也不如宗兄一命。”
宗神秀点点头,道:“果然,杨兄今夜登门,是为当日江上未尽之战。”
石凤阳不声不响,将铜壶往三人中间一放,说道:“你们打,让外面的人停下。”
杨惟俨嘿然低笑道:“石兄可知当年杀害令嫒的银面人首脑是谁?”
他幽冷的目光逼视宗神秀,一字一顿道:“宗兄,你还不肯承认么?”
古洞里一下子变得死寂无声,空气像凝结成冰的巨石,被一团无形的焰火烧灼,一点一滴地滴淌在三个人的身上。
突然宗神秀振声大笑,隆隆的笑声在古洞中回荡轰鸣,震得壶盖哒哒蹦跳。
“滑天下之大稽,”他收住笑声,徐徐道:“什么银面人,与我何干?”
杨惟俨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宗神秀,讥诮道:“那空照大师的死也与阁下无关?”
宗神秀避而不答,晒然道:“杨兄,你是一代宗师,不是到处咬人的疯狗。”
石凤阳喝干了杯中的凉茶,声音沉缓沙哑道:“我想知道,杨兄如何能够证明。”
“去问杨恒,”杨惟俨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晓得自己今夜的来意已达成一半,回答道:“相信他不会对石兄说谎。”
“师弟,你为何不说话?”石凤阳眼里闪动着微光,憔悴的面容落寞而萧索。
宗神秀冷然道:“绝无此事,我无话可说。”
杨惟俨的目光像是薄薄的两束刀芒,闪耀着慑人寒意,问道:“石兄,你怎么说?”
石凤阳没说话,手中的杯盏“啪”地被捏作两爿。他将杯盏碎片平放在膝前,长身而起走向洞外,语气淡然而不容置疑地说道:“今晚到此为止。”
宗神秀与杨惟俨的视线均都投落在那两块茶盏的碎片上,眼神奇怪而复杂,似乎是惊讶,似乎是佩服,又隐隐含着一丝不甘与艳羡。
“砰!”一支金红色的烟花信号冲天而起,在暗红的夜幕下盛绽轰鸣。
灭照宫的人马停止厮杀,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山下撤退。如同褪去的洪水,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和触目惊心的血泊尸体。
殷长空站在一座偏殿的大门外,抬头仰望滚滚升腾的浓烟,像巨龙般盘舞在空中,耳畔伤者的呻吟不绝于耳,甚至迎面吹来的风里都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他知道,在灭照宫群魔向天下观外撤退的前一刻,后山那座古洞里的对决已经结束。尽管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天下观内外宛若一座充斥着死亡与杀戮的修罗场,无论正邪,无数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战斗,然后死去,其实都不过是古洞那场对决的一个注脚而已。
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真正能够决定芸芸众生命运的,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那寥寥几人。千万人的生死哀乐,仅仅是他们的意志体现,却如一只强有力而充满权威的无形大手,令人无从抗拒,惟有随波逐流。
他极不舒服地感觉到,在今晚的这场盛大博弈中,自己只能算个可有可无的配角。
但他好歹也是神会宗的宗主,从仙林地位上来说,是和宗神秀、杨惟俨平起平坐的一派掌门,而今竟成了个跑龙套的小角色。
更教殷长空不舒服的是,他几乎可以肯定雪峰派和云岩宗的人马也已悄然抵达了长白山。然而在今夜的这场大战中,居然没有一个人现身。
在愤愤不平中,他油然升起一缕孤立无援的寒意,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什么仙林四柱正道联盟,不过是貌合神离的摆设而已!
自己率领门中精锐不远万里来到长白,本想力助天心池共抗魔门,同时也要为惨死在大魔尊手下的同门师妹报仇雪恨。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实在太简单。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一缕极细的声音飘入耳际,似乎有谁正对着自己传音入密道:“殷长空,你有心事?”
“谁?”殷长空心头一凛,感到这声音竟是异常的熟悉。他顾盼左右,并无人注意到自己,当下吩咐两名随行弟子道:“你们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进殿。”
两名弟子躬身应是。殷长空伸手推开虚掩的殿门,才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偏殿里供奉的是太上老君像,黑黔黔地没有灯火,有一道纤柔的倩影站在老君像前,手里的一束魔花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殷长空的心一跳,掩上身后的殿门,神情变得紧张而古怪,望着那倩影许久,才开口道:“真的是你……你没有死?”
那道倩影的主人语音冰冷,仿佛威震仙林称雄西域的天山神会宗宗主在她的面前,也不过是个可以任意摆弄的小人物,纠正道:“准确的说,是我又活过来了。”
“青炎——”殷长空咽了口发干的喉咙,“你来这儿做什么?”
“蝶幽儿,这是我现在的名字。”倩影的主人再次纠正殷长空的错误,“我来救你。”
“救我?”殷长空愣了愣,心中竟有一丝欢喜道:“你不是来报复我的?”
“就因为你远远躲在一边,眼睁睁看着祁连六妖置我于死地?”蝶幽儿冷冷地微笑起来,笑容里有股说不出的轻蔑,“事实证明你当时的选择是对的。如果你冲出来,现在就不会有神会宗宗主殷长空这号人物。”
殷长空的眼里燃起炽热的光芒,问道:“你原谅我了?我找了你整整八十年!”
“谈不上原谅,但我可以再救你一次。”蝶幽儿缓缓走近殷长空,娇小的身躯就像一个飘荡在暗夜里的幽灵,“这也算回报了你当年的一片痴情。”
殷长空怔怔注视蝶幽儿,有些疑惑地问道:“救我?”
蝶幽儿漠然道:“天心池完了,宗神秀也逃不过后天一劫。如果你仍不知死活和他们绑在一起,过了明天便是寿终正寝之日!”
殷长空一惊,问道:“你指的是后天要在樱树林公议明昙的事情?”
蝶幽儿怜悯地看着殷长空,但这种怜悯绝非出自心中的关切,而更像是一种冷眼俯瞰着一只在溪水中苦苦挣扎求生的蝼蚁的神气,悠悠道:“你应该明白,那不过是个适逢其会的引子,被他抓住机会利用而已。”
殷长空的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缕惊惧,“那我……”
蝶幽儿道:“极少人知道他的身份,而你却是其中之一,能够活到今天本来就是奇迹。”
殷长空渐渐镇定,苦笑了声道:“这八十年来,我一直活得很小心,很辛苦。”
“所以我来解脱你。”蝶幽儿道:“这也是你唯一向我赎罪的机会。”
殷长空低下头沉思半晌,一咬牙道:“你要我怎么做?”
蝶幽儿脸上的笑容如花盛绽,纤秀的小手从奇魔花上轻轻采撷下一缕花心,说道:“我需要你的忠诚保证。”
殷长空面色微变,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步,说道:“不,这不行!”
蝶幽儿的笑意更灿烂,她轻轻道:“你不愿?”
殷长空的额头有冷汗渗出,涩声道:“我愿为你做任何事,但无需用奇魔鉴保证。”
蝶幽儿叹了口气道:“我本该相信你的,可惜有了祁连六妖的前车之鉴,你要我如何再敢相信世上的男人?长空,我会害你吗?”
殷长空额头的冷汗像小虫子一样不停爬过面颊,挣扎着道:“我和他们不同!”
蝶幽儿静静凝视他须臾,脸上露出哀婉的表情,说道:“你还是信不过我。”
“不,不是这样。”殷长空道:“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赢过丁师兄坐上神会宗掌门大弟子的宝座。我只是觉得……”
“嘘——”蝶幽儿竖起食指轻柔地按在殷长空的唇上,眼眸里渐渐漾起一抹温柔怜爱,轻声道:“我知道,你是这世上唯一真正爱慕我,关心我的男人,我相信你。”
殷长空呆呆地望着蝶幽儿的俏脸,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却猛然感觉胸口一冰,奇魔花心已没入他的胸膛。
他骇然欲退,满脸的愤怒与惊愕,还有几分不可自已的伤心失落。
蝶幽儿却抢在他发怒前,用纤手轻抚他剧烈起伏的胸口,语气幽怨道:“原谅我,别生气。我多想能靠在你的胸口上,而不是插入一根奇魔鉴。但是现在还不行啊——只要他还活着,我们随时都可能死。”
她的话语像一桶凉水浇落,立时熄灭了殷长空胸中燃烧起来的怒火。
他看着她绝美哀怨的玉容,恍惚间回到了八十多年前。那时的他,只是个在神会宗里毫不起眼的普通弟子,冲动鲁莽,却志比天高。
是与她的邂逅从此改变了这一切,令他拥有了如今的地位与声望。更紧要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能够给予自己所有,同样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收回。
他慢慢冷静下来,苦涩地说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杨恒由天心双木亲自相送,退出枯崖秘境回到老君坛三楼的那间屋中。
看到他毫发无伤地走出来,桐柏双怪和司马病三颗悬着心终于放下。
这时候灭照宫的人马业已退走,天下观中的喊杀声逐渐平息。
千秋二老将杨恒送出观外,三人拱手作别。行在前往留客镇的路上,西门望迫不及待问道:“杨兄弟,有没有见着你娘亲?”
杨恒爽然若失地点点头,道:“见到了,但我暂时还无法将她救出来。”
司马病目光闪动,冷声道:“是天心双木在从中作梗?”
西门望道:“俗话说蜡烛不点不亮——回头咱们毒翻他十个八个天心池的弟子,看宗神秀、盛霸禅敢不敢再扣着杨夫人不放?”
东门颦附和道:“师兄言之有理,这就叫以毒攻毒,十个不够就二十个,三十个!”
见杨恒不言语,司马病见状问道:“杨兄弟,你以为如何?”
杨恒展颜一笑,回答道:“或许我该先去解决了盛霸禅。”
西门望一拍脑门道:“瞧老子这记性,还没告诉你老严今晚约战盛霸禅的事呢!”
杨恒一惊道:“明灯大师要和盛霸禅决斗,在什么地方?”
“在神藏峰,”西门望估摸了下时间,说道:“这会儿怕也该打完了。”便将明灯大师向盛霸禅下战书,自己和司马病、东门颦前来探观的来龙去脉絮絮叨叨说了。
杨恒闻言又是感激又是担忧,当下加快身速往留客镇赶去,问道:“小夜也来了?”
“还有真禅那小和尚。”西门望猛提一口真气想追上杨恒。可他颓然发现自己快,杨恒更快,始终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若非照顾他们三人的身法速度,恐怕这会儿杨恒早已飞得不见了踪影。
“她果然没来。”杨恒不无失落,默默道:“她真的不原谅我,再不会关心我了么?”
四人快马加鞭来到留客镇上的那家小客栈外,司马病眉宇微耸道:“有人受伤了。”
西门望也不等店小二开门,一个晃身越过围墙,扯嗓子叫道:“老严,你回来了没?美美,我找见你杨大哥啦!”
他一会儿“杨兄弟”一会儿“杨大哥”把自己跟女儿之间的辈分搅合得一塌糊涂,却浑不在意,心急火燎地往客房奔去。
刚走进小跨院,西门望的嗓门禁不住戛然一收,却是瞧见了厉青原。
厉青原面朝院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