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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好像又不全是——饭桌上,杨恒对面的座椅还空着。
又过几日,杨恒用进山打猎换来的银两买了些农具和稻种,由马老三手把手教导春播。那十几亩地原是十七年前杨南泰初到此地向村民购置来的,杨恒倒也不为种地能得的那点银子,只是不愿父亲留下的田地就此抛荒。更期盼有朝一日他归来时,能远远望见那一片绿油油的苁蓉。
这日杨恒撸起裤腿,打着赤脚下田插秧,很快便学得有模有样,望着一排排齐整的秧苗,杨恒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在藏经楼抄书时曾读到过的一首禅诗,依稀记得是这样几句:“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身心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抬起头眺望远方青山外,蓝天下朵朵飘渺白云,心道:“原来种田插秧也是一种快乐,这脚下的水田里也真有一方天空。”
某夜在床上打坐修炼时,杨恒蓦然想道:“那日与龚异嵬交手,为何我施展北斗神掌时,反比执剑在手来得更加挥洒自如?难道手中有剑反不如赤手空拳?”
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醒悟道:“不是剑与掌的区别,而是周天十三式瑰奇多变,在我功力稍浅时,以此抵御强敌那是再适合不过。而今我已臻至炼神还虚之境,剑式里的许多花巧虚招,已显多余。反不如北斗神掌来得大拙不工,沛然莫御。只要劲力足够,哪怕简简单单一掌过去,敌人亦是避无可避!”
他越想越是兴奋,索性从明灯大师教自己的第一式“颠倒乾坤”起,心无旁骛地参悟体味,从中去芜存菁尽洗铅华,决心要衍化出一套真正适合自己的剑法来。
自此杨恒便凭着一股执拗与狠劲,晚上想不明白,白天便接着想;白天没弄明白,夜里继续揣摩。如此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竟真的自悟出了那招“颠倒乾坤”。
如此每日得着闲暇,杨恒便潜心参悟改造周天十三式。他发觉尽管周天十三式变幻莫测,险奇绝伦,可诸如“天旋地转”和“峰回路转”这样的剑招之间,纯以剑意而论,仍有异曲同工之处。如果将两招去芜存菁,熔为一炉,则威力倍增。
经过连日的苦心思悟,这一天杨恒终于完成了对周天十三式的修缮改进,将剑招凝炼到只有八式,却深感得心应手更胜从前。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杨恒已完全习惯了渔村宁静而单纯的生活。那血雨腥风,惊心动魄的仙林世界,仿似在渐行渐远。
然而在他心底,仍然有许多事,许多人并不能放下,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牵挂。
又是一日傍晚时分,他沿着田垄往家走去,看着沾满腿脚的泥水,心下油然而笑道:“假如真禅、小夜他们见到我这副打扮,定会笑话我。”
不多时他走到家门口,冲着屋里招呼道:“妈,我回来了!”话音未落心头警兆陡现,扛在肩膀上的锄头微一下压指定屋门,沉声道:“老狐狸!”
屋门半开,明昙布衣银钗坐在桌边,被制住了经脉身不能动,只叫了声:“阿恒!”
青天良坐在她的身旁,高高担起二郎腿,悠然自得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吟吟道:“杨兄弟,老哥哥看你来了。”
杨恒心一沉,醒悟道:“我太大意了,竟没想到老狐狸会偷偷跟来。”
眼见明昙落入青天良魔爪之中,他微一沉吟,顺手将锄头往篱笆墙上一靠,走进院子里说道:“怪不得我一早起来,就听见枝头有乌鸦叫。”
青天良放下茶碗,将手放在桌上,距离明昙的胸口几不到一尺,说道:“杨兄弟,你最好就站在院子里,免得惊扰了令堂。”
杨恒听出青天良话语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哼了声在门外站定,心中飞快盘算解救之策,问道:“你想怎么样?”
青天良慢条斯理道:“杨兄弟,你好像并不欢迎老哥哥登门拜访啊?”
杨恒心里已想出了五六种应对法子,无奈青天良妖功诡异出手如电,不论哪种办法都难以保证万无一失。万一失手累得母亲受伤甚或丧命,端的百死莫赎。
就听青天良接着道:“咱们开门见山,那支玉筒你也玩了不少日子吧,是不是该物归原主,还给老夫了?”
杨恒心道:“敢情他是在窥觑惊仙令!可老狐狸又是如何知晓了这秘密?”
他不由想到无相天府一战,自己施展出“海阔天空”破去二十八盏星宿焰灵的事,八九不离十祸根便是在那时种下。而以老狐狸的狡诈和多疑,兼之自己以惊仙令灵力为其疗伤,又焉会猜不到这两桩事情多半与金色玉筒有关?
念及于此杨恒不禁深感懊悔,冷冷道:“我可记得当日你是将它送给了杨某。”
青天良哈哈一笑道:“那是你记性不好,老夫或可帮你再好好想想。”说罢右手一挥,“嗤啦”脆响魔爪划破明昙左肩衣衫,肌肤上顿时多了五道血痕。
明昙咬牙忍痛一声不吭,殷红的鲜血却从伤口里汩汩流出,瞬间染红半边衣袖。
杨恒看得睚眦欲裂,双拳紧攥恨不得把青天良一掌拍成肉饼,强压怒火道:“你要那支玉筒?好,我还给你就是!”
原来他急中生智,霍然想到青天良绝不可能知道这支玉筒的真正来历,否则那日在泰山石洞中,岂能轻易地将它送给自己?故而他若对玉筒越是看重,老狐狸心中便会越加认定此事,倒不如将计就计,先救下娘亲,再设法夺回惊仙令就是。
“阿恒!”明昙在途中已听杨恒说起过惊仙令,见青天良以自己的性命迫爱子就范,急道:“此人心性奸恶,不可将玉筒交给他!”
杨恒摇头道:“娘,那不过是只普通玉筒,也只有老狐狸才会把它当成宝贝。”取出惊仙令握在手中,说道:“你放人,我还玉筒!”
青天良看到杨恒毫不含糊便拿出惊仙令,又犹豫起来,眼珠一转说道:“你先告诉老夫,如何打开这支玉筒。”
杨恒怒极反笑道:“这倒奇了,你保留玉筒近千年,都不知该如何破解,我拿在手上不到一年就解开了?”
青天良一时语塞,羞恼道:“你当我是瞎子么?那日你运功祭出五百佛印,衣衫里分明有玉筒闪出的金光,后来在你给我疗伤之时,老夫也曾留心察看过,你的胸前一样有金光闪动,不是老夫给你的玉筒又是什么?”魔爪一挥,又在明昙的右肩上划出五道血痕,狞笑道:“小子,跟我斗心机?老夫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还嫩了点儿!”
杨恒又是痛惜又是愤怒,没想到这老狐狸果真狡诈多智、心细如发,竟能从蛛丝马迹中查寻到端倪。他也委实沉得住气,始终不动声色,只在暗中窥觑,直等了一个多月待到体内龙卷丹戾气驱除殆尽之后,方才伺机下手。
正在他感到束手无策之际,猛听院子外有人叫道:“杨恒,我总算找到你了!”话音刚落,靠在篱笆墙上的那柄锄头已“呜”地飞起掷向他的背心。
杨恒闻声不惊反喜,却是听出说话之人正是自己苦盼了多日的杨南泰。他心思动得极快,立刻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侧身一闪避开锄头,佯装惊怒道:“又是你!”
那锄头没击中杨恒却不坠落,如一支劲矢冲着明昙胸口射去。虽说只是一柄普通锄头,可被杨南泰的雄浑功力这一灌注,着实声势惊人。
青天良胜券在握,万没想到此时此地会有人搅局,更料想不到那锄头势大力沉居然直击向明昙。
他面色微变动念道:“不好,这女人死不得!”探出左手稳稳将锄头抓住,打量来人道:“你为何要找杨恒?”
杨南泰冒险掷出锄头,摆出一副全然不顾惜明昙的架势,果然引得青天良中计,听他发问,黑沉着脸道:“你管得着么?”呼地虎躯前冲单掌挂风,直劈杨恒面门道:“小子,还我五弟命来!”
杨恒一边举掌招架,一边也高声呼喝道:“谭老三,咱们的事稍后再说。杨某现下没空!”
他知青天良眼光毒辣,故此这一掌也实打实地运起六成功力,与杨南泰的铁掌一交砰然闷响。两人身子均自一晃,杨南泰不依不饶扬声道:“做梦!”又一掌劈落。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几个照面,不知不觉变成了杨南泰背朝门内,而杨恒游走到了外圈。
他猛将掌力提至八成,怒喝道:“也罢,我先打发了你!”使出北斗神掌转守为攻。
杨南泰佯作不敌,与杨恒硬撼了三五掌后身子踉踉跄跄直往后退,不觉已到了屋门口。杨恒见状收住掌势,叫道:“谭老三,咱们到院子外去打,别惊扰我娘亲!”
杨南泰站定身形,回过头望了明昙一眼,陡地冷笑道:“老子先杀了她,也让你尝尝丧亲之痛!”说着话拧转虎腰冲入屋内,抡掌斩向明昙眉心。
杨恒惊道:“快住手!”腾身赶来,已是鞭长莫及。
一旁的青天良猜不透其中玄机,挥锄招架道:“不可!”
“砰!”那寻常的农用锄头压根禁受不住两人的劲力催压,登时碎为齑粉。
杨南泰的掌势微微一滞,又朝明昙的胸口打到。青天良不防有诈,赶忙探出左爪扣向杨南泰脉门道:“找死!”眼角余光不意瞟到明昙脸上,心下一愣道:“她坐在这里动弹不得,死到临头为何毫无惊慌畏惧之色?”
再想到此地是杨南泰夫妇隐居多年的深山村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谭老三”又如何能找上门来?脑海里灵光一闪叫道:“坏了,老夫上当了!”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杨南泰的右掌陡然变招,斜斜劈向青天良的头颈。他的左腿往桌上一顶,劲力透出撞在明昙身上,将她的身躯飞弹而出。
煮熟的鸭子都会飞,青天良不由得恼羞成怒,躲开杨南泰的铁掌,右爪挥出五缕指风凌空插向他的小腹,跟着弹身扬爪摄向明昙。
未曾想杨南泰不挡不躲,运起左掌拍向他的背心,竟似要与之玉石俱焚。
青天良忙不迭侧身闪躲,暗叫倒霉道:“我怎又遇上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哧哧——”爪风急掠,饶是杨南泰有铁衣神诀护体,左肋上仍是被划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槽。他竟是一声不哼,左掌由刚转柔,在明昙的身躯即将撞到墙上的一霎,轻舒猿臂揽住她的纤腰,脚下步罡踏斗旋身退到墙角。
青天良功败垂成,气急败坏,趁着杨南泰立足未稳,身如鬼魅欺至近前,抬爪向他的背脊插落。不料眼前罡风大作,金澜汹涌,成百上千只铜钱般大小的佛印扑面而来,已将他笼罩在一片恢弘浩荡的佛光之中。
青天良骇然变色,再也顾不得攻击杨南泰,夺回明昙,身子往后疾退,双爪哧哧幻动一溜溜青色光束,在身周布下层层叠叠的光网。
杨恒双手捏动法诀,冷冷道:“你不是垂涎玉筒么,我便先让你见识一番它的威力!”神息透过惊仙令磅礴奔涌,五百对佛印纵横跌宕犹如浩淼汪洋,瞬间将青天良的身影吞没。
原来他知青天良服食过龙卷丹,无论功力之强抑或身法之快,均在自己之上。倘若正面对决,两三百个回合之内绝难分出胜负。一旦稍有不慎,又教他溜走,当真后患无穷。因此当机立断发动出海阔天空,立意要将这老狐狸留下。
杨南泰怀抱明昙站在墙角,运功将她护住,双目炯炯关注着场中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