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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璧又道:“致卧云道长的信你写,写好以后,先拿来给我看看。”
吴璞口里答应着,已走出去了。
吴玉燕跟出来,轻轻跺脚道:“二哥,你真的打算以一死了事么?”
吴璞微喟道:“古人道:哀莫大于心死,大哥的心早已死了,劝他也是枉然。妹子,现在没有别的人,我要问你一句话,你觉得那青萍剑客柳复人品如何?”
一语未毕,吴玉燕早已沉下脸来,问道:“二哥这话是何意?”
吴璞说话的声音甚是凄凉,惨然道:“妹子不知道,这些年来,做哥哥的也随时为你终身发愁,终没见一个配得上妹子的,不是人品武功不够,就是年纪不合,我看那柳复倒稍为适合一点。妹子请想,如果我没眼见你有好归宿,便是死了,也是不能瞑目的。”说到这里,嗓子似乎发硬,再说不下去。玉燕也觉得心如刀刺,微微凝思了一下,忽然把头一扬道:“二哥,我虽不劝你和昆仑两弟子为敌,但也不愿像大哥那样软弱。我不信除了一死之外便毫无办法。”
吴璞问道:“妹子又有什么主意?”
吴玉燕昂然道:“我还是主张请出各派长老出面调解,就怕赶不及。”
吴璞又故意为难了半晌,方道:“就照妹子的法子试一试吧,要拖时候,我倒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吴玉燕深知这位二哥聪明绝顶,他既然说有办法拖延,谅来不是假话,便道:“那么我先去歇一会儿,今天就动身回峨嵋去,向恩师面求。”
吴璞忙道:“正是呢,妹子正该歇息一下,燕楼已替你打扫过了。不过这事最好别再和大哥商量。他再不肯想法子,一味的只想到死,和他说徒乱人意。”
吴玉燕黯然点点头,便急步走去。
这里吴璞回到书房,先打发剑奴去叫吴戒恶,命他领金叶丐到秘阁静室去见吴璧,这才关上房门,给武当掌门人卧云道长写了两封书信。将一封信先揣进怀里,手里拿着另一封到秘阁去见吴璧。
进了静室,只见吴戒恶正站在吴璧面前垂泪,金叶丐坐在旁边椅上,脸上却是一片忿容;吴璞心中暗喜,先向金叶丐一揖道:“金公,我这侄儿今后就全仗你费心了。”
金叶丐站起,大声道:“二哥,怎么你也和大哥一个样儿?便是昆仑门下也得讲道理……”刚说到这里,忽觉出吴璞目光有异,微有所觉,便忍住不再往下说。
吴璞也不和他答话,回身将信交给吴璧道:“信已经写好,大哥先过目吧。”
吴璧接过手来,看了一遍,顺手拿起桌上笔涂改了几处。说道:“这几句措词不妥,我们只是求他收留戒恶,并非求助。”
吴璞连声称是,将信揣入怀里道:“少时我就照大哥之意再抄写一遍,卧云道长德高望重,这礼教上是马虎不得的。”
吴璧点头道:“正该这样。”又对金叶丐道:“并非我太固执,实在非如此不能了此恶孽,稚子付托吾兄,愚兄弟来生结草相报。”
金叶丐本还想说,但见吴璞连使眼色,暗暗有所领会,便站起身道:“大哥放心,戒恶的事都在我花子身上。那么我先去前厅相候了。”
金叶丐说罢便告辞出去。这里吴璧又对吴戒恶吩咐几句。吴璞便说要传与吴戒恶夺命金环最后几招。吴璧叹道:“便是你那夺命金环才意出了这场罪孽,还传他做什么?”吴璞笑着说了声:“岂能因噎废食?”便携着吴戒恶出去。他先不传功夫,却一迳往前厅来。
这时厅上群雄已听金叶丐讲了经过,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
这情形却早在吴璞意料中,群雄一见他进来,柳复首先沉不住气,嚷道:“二哥,这儿凡是来贺寿的都是好朋友,你有什么厉害仇家寻来?却偏不肯告诉大家,江湖上所重的便是急难相助,还是你这仇家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我们惹不起他?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觉得我们无用?”
吴璞佯作惊慌道:“柳兄说出这话,愚兄弟无容身之地了。我就是知道诸位是血性朋友,才不敢泄漏,为的是不愿替众位招事。”又埋怨金叶丐道:“金公怎的偏说出来了?这岂不负了兄弟的苦心。”
柳复冷笑道:“何必要金公说?我们难道是瞎子不成?那白发婆跑来瞻什么筝,如今金公又替你把令侄送到武当去,还有昨日卢大侠的弟子这么来去匆匆,谁还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孙夫夷起立道:“柳兄且请少待。我冒问二哥一句,闹天宫叫他徒弟送信来,是否和这事有关?”
吴璞点了点头。
旁边铁木僧喟然叹道:“那么你这仇家果真是昆仑门下了。”
陶春田接口道:“这是再无可疑的,舍弟春圃曾和我提到这事,皆因二兄素来不肯宣扬,所以我也不便提,方才金兄一讲,我便已猜到了几分。现在我倒想请二哥把当年结仇一节对大家说一说。”
众人也都说应该说给大家听听。
吴璞看着众人,拱手道:“并非我有意瞒住诸位,其实我也是昨日见了闹天宫的书信才知道。”于是便将卢吟枫如何碰见凌兆揆,凌兆揆如何被人破了金钟罩;卢吟枫如何看出这是昆仑派的六阳手罡气功夫,如何派甘明送信来……,刚说到此处,座上青萍剑客柳复插口道:“那太行四凶和那少年男女二人并无深仇大怨,一上来便使出六阳手,如果四凶不碰上卢大侠,那凌兆揆还有命么?年纪轻轻的人行事却如此歹毒,看来赤阳子对门人也太少教训。”
那边陈云龙也接口道:“本来昆仑武当的门人便亲来自尊自大,从不把别的武林中人放在眼里,行事委实也有些太过分的地方。”
冯卧龙连忙喝止他:“你又来多口?还是听吴庄主讲下去吧。”
吴璞又道:“我兄弟二人一听仇家之子有了这等功力,自忖万不是人家敌手,本意想请出各派老长到场,与仇家说理,但昆仑派一向总是唯我独尊,也未必肯按照江湖规矩行事。”
话未说完,席上的裴敬亭忽纵声长笑;笑声似乎并不太高,但震得对面柱上尘屑飞扬。众人心里都明白,他是特意露露这一手真气功夫。
裴敬亨笑声一止,正色对吴璞徐徐说道:“吴二哥,常言道得好:无规矩不能成方圆,无礼让不能走江湖。江湖是凭功夫凭仁义凭道理讲出来的,不是专凭武艺打出来的。如果要论及武学渊源,少林寺桃李遍天下,自来门规谨严。武当自开派以来,确为武林放一异采;两派皆得天下武林人士景仰,那是无可非议的。至于昆仑派么!嘿嘿。”目光如利箭一般向四座一扫,又接着说道:“所以适才柳二哥论及以六阳手伤人一事太过毒辣,小弟也有同感;不过如果以为六阳手便是天下绝响,那倒也不见得,少林震天掌,武当绵掌,两门功夫,其威力便不在六阳手之下,便是敝派这混元手,虽是不成气候的玩意,要击破金钟罩也非难事。”
须知裴敬亭外表虽然冲淡谦和,其实骄傲异常,他见吴璞言语中抬高昆仑,心头不免气忿,他哪知道吴璞本意正是要他如此。
座中柳复也是心高气激之人,对于昆仑武当又一向暗怀不服之意,闻言便接口道:“裴兄如此说又不免矫情,谁不如华山派的隔纸劈石功夫是武林一绝?既以古传七灵真诀而论,天下就没有那一派得了全书的。王屋,天台,点苍,武当,昆仑各得其一,倒是华山派独得其二,看来到底该推华山为尊方为正理。”
原来自门七灵真诀共分七形,总议一十六字,乃是“龙虎猿蛇,刚柔济妙,鹤舞庭旋,神龟不老”。本为道家练气御度之用,但近千余年来,各派虽然都自称得了“七灵真块”全书,其实皆只拾得一麟半爪,除了“天龙”,“神龟”两式书籍齐全而外,其余五形的经文图,皆已散失不全。
就中龙龟两式分为昆仑武当所得:昆仑得龙形真诀,所以长于练气,体内罡气运行,犹如神龙经天,再加以配合“天罡三十六参总枢”,堪称天下无敌。而武当则长于“养神”,一头一尾,倒皆得了全书,其余虎,猿,鹤,三式分为王屋,天台,点苍所得,华山濒独得了鹰,蛇,两门功夫。七灵真诀,各有妙用,其中仍以龙形最为玄奥。但柳复自来心里便有成见,故意抬高华山,言语中自然难免也有过激之处。
他们两人这里一吹一唱,先且不问双方仇怨一事,却信口评议各派武功。陶春田对于方吴二家结仇经过的详细情形,本不深知,但觉得吴璞既然敢于邀请各派前辈到场评理,想来他本身必无大错,便对吴璞道:“我倒有一个主意,请二哥酌量。”
吴璞忙道:“陶老别客气。”
陶春田举目四望,忽然咦了一声,问道:“岭峒主到那里去了?怎么这半日也不见他?”
李扬知道他问的是岭不邪,忙笑道:“刚才他寨里有人来找他,说后山白狼沟有毒蛇伤了人,所以他急急赶回去察看,已走了好半天,大约少时便会赶回来。”
众人都追问是什么毒蛇,吴璞道:“这苗山里毒蛇猛兽虽然不少,白狼沟却是从来平安无事,而且有了毒蛇也不算大事,他何必赶回去。说不定是什么异种毒蛇,也未可知。”
他正说着忽然有人接口道:“那里发现毒蛇了?”
吴璞一看,说话的却是吴玉燕。金叶丐和李扬与吴玉燕最熟悉,首先起立,座中众人有见过几面的,也有索未见过的,当下纷纷招呼。吴璞便将白狼沟发现毒蛇一事说了。
吴玉燕笑道:“这我早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便碰见了岭峒主,他正在那儿忙得满头大汗指挥人捉蛇,已经捉住了好些,大约还在捉呢。我当时忙着回家,只把玉宝灵丹管那些中毒的人敷了些便回来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
孙天夷诧异道:“难道说还有许多条么?”
吴玉燕笑道:“多着呢,少说也有几百条,也不知怎会有那许多。”
这边铁木大师听陶春田只说了半句,便被打断,吴璞只顾和玉燕说话,陶春田无法说下去,深恐他心里不快,便笑问道:“陶老还只说了半句话哩,怎么也问起岭峒主来了?”
吴璞方才想起,忙陪笑道:“正是呢,陶老有何高见,小弟洗耳恭听。”
陶春田道:“这不过是我的拙见罢了,二哥想邀请各派长老出面,自然是对的,但武当华山峨嵋点苍相隔千万里,往来跋涉,一时只怕未必能邀齐。我正盘算现下恰巧这儿的几位朋友皆是各派门下,裴二哥可以代个师兄许大侠出面,泰山点苍也有人在这里,令妹玉燕姑娘又是峨嵋高足,但不知是否方便出头,此外武当没有人在此。我想只消这两处有人走一遭,便不愁邀齐各派人物了。”
吴玉燕忙道:“陶老英雄说得是,我现在就回去去和家师说。”
陶春田忙道:“且慢,我话还没说完呢,静因师太不是咱们江湖中人,我料她老人家未必肯来。倘有一两位门下能来也好,岭峒主与峨嵋门下颇有交往,因此我想起了他。”
吴玉燕道:“家师面前,有我面求,应非无望。陶老这一算,只少峨嵋武当,就好办了。我先只愁几派的人不易邀呢。”
铁木僧笑道:“陶老计算周详,倒真有宰辅之才,但我料这两个仇家未必肯依。”
陶春田未及答言,柳复冷笑道:“陶老所说的,不过为顾全一个理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