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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认为你就算去找他也没有用的,因为他的人比你多得多。”
朱猛居然承认了,刚才被烈酒激起的豪气忽然间又已消失。
他用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棒着他的酒碗,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滚烫的热酒,除了这碗酒之外,这个世界好像已没有别的事值得他关心。
小高的心在刺痛。
他忽然发现朱猛不但外表变了,连内部都已开始在腐烂。
以前的朱猛绝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他如果知道背叛他的人还在大街上等着刺杀他的朋友,就算有千军万马在保护那个人,他也会纵马挥刀冲进去将那个人斩杀于马蹄前。
——也许这才是他门下弟子背叛他的主要原因。
在江湖中混的人,谁愿意跟随一个勇气已丧失的首领?
小高实在不明白一条铁铮铮的好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
他没有问朱猛。
朱猛已经醉了,醉得比昔日快得多。
他巨大的骨骼外本来已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醉倒后看来就像是一头雄狮的枯骨。
小高不忍再看他。
火光仍在闪动,钉鞋仍在煮酒,也没有去看他。眼中却又露出了那种绝望的沉痛和悲伤。
小高站起来,走过去,默默的把手里一碗酒递给了他。
钉鞋迟疑了半晌,终于一口喝了下去。
小高接过他的铁枪,也从铜壶里倒出一碗酒。一口喝下去,然后才叹息答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他的好朋友。”
“小人不是堂主的朋友,”钉鞋的表情极严肃:“小人不配。”
“你错了,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也只有你才配做他的朋友!”
“小人不配,”钉鞋还是说:“小人也不敢这么样想。”
“可是现在只有你在陪着他。”
“那只不过因为小人这条命本来就是堂主的。”钉鞋说:“小人这一辈子都跟定他了。”
“可是他已经变成了这样子。”
“不管堂主变成什么样子都一样是我的堂主。”钉鞋断然说:“这一点是绝不会变的。”
“你看见他变化这么大,心里也不难受?”
钉鞋不说话了。
小高又倒了碗酒,看着他喝下去,然后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样难受的,一定也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
钉鞋沉默。
小高凝视着他:“只可惜你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让他振作。”
钉鞋又喝了一碗酒,这次是他自己倒的酒。
小高也喝了一碗,大声道:“你想不出,我想得出。”
钉鞋立刻抬起头,盯着小高。
“可是你,定要先告诉我,他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小高也在盯着钉鞋,“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高大少,”钉鞋的声音好像在哭:“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件事?”
“我当然要问。”小高说:“要治病,就得先查出他的病根。”
钉鞋本来好像已经准备说了,忽然又用力摇头,“小人不能说,也不敢说。”
“为什么?”
钉鞋索性坐下去,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不理小高了。
——朱猛究竟是怎么变的?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到哪里去了?钉鞋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夜更深,更冷。火势已弱。
钉鞋挣扎着站起来,喃喃的说:“小人去找些柴来添火。”
他还没有走开,朱猛忽然在醉梦中发出一声大吼。
“蝶舞,你不能走。”他嘶声低吼:“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这一声大吼,就像是一根鞭子,重重的抽在钉鞋身上。
钉鞋的身子忽然开始发抖。
朱猛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小高已拦住钉鞋为去路,用力握住他的双肩。
“是蝶舞,一定是蝶舞。”小高说:“朱猛一定是为了她才变的。”
钉鞋垂下了头,终于默然了。
“现在她还在不在洛阳?”小高问。
“不在。”钉鞋道:“小人和堂主远赴长安回来时的头一天晚上,有人夜袭雄狮堂,那天晚上正好是蔡崇当值,居然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让人轻易得手,不但烧了我们的雄狮堂,还杀了我们四十多位兄弟,才扬长而去。”
“我相信那些人一定是卓东来派来的。”
“一定是。”钉鞋说:“他们来的不但都是好手,而且对我们内部的情况很熟悉。”
“雄狮堂里一定也有卓东来派来卧底的人。”小高说。
“所以有人怀疑蔡崇早就有了背叛堂主的意思,也有人认为他是因为知道自己疏于职守,生怕堂主用家法治他,所以就索性反了。”
“蝶舞是不是也跟他一起反了?”
钉鞋摇头:“蝶姑娘一向看不起那个臭小子,怎么会跟着她走?”
“难道她是被卓东来的人架走的?想用她来做人质,要胁朱猛?”
钉鞋叹了口气:“就因为这缘故,所以堂主才没有到长安去找司马算帐。”
“就算蔡崇不反,他也不会去?”
“大概不会。”钉鞋黯然道:“如果堂主到了长安,大镖局的那些王八蛋很可能就会立刻把蝶姑娘拿来开刀。”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好像要哭的样子:“堂主曾经告诉小人,只要蝶姑娘能好好的活着,堂主就算受点罪也没关系。”
“就因为这位蝶姑娘,所以你们的堂主才会变得意气消沉,什么事都不想做?所以蔡崇直到现在还能大摇大摆的横行闹市?”
“小人也想不到堂主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痴心。”钉鞋说:“小人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
他本来以为小高一定会觉得这是件很可笑的事,可怜而又可笑。
但是他错了。
他发现小高的眼中忽然也变得充满了悲伤,正在痴痴的望着远方的黑暗出神。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部难以忘怀的恋情。
钉鞋当然不知道这些事,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小高用一种温柔而伤感的声音说,“你们的堂主并没有变,他还是条男子汉。”小高道:“有真正的男子汉才会关心别人,如果他完全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你大概也不会跟着他了。”
“是。”
钉鞋颞颥着,又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道:“高大少,有句话小人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每个人都应该关心别人的,可是为了别人折磨自己就不对了。”钉鞋说:“那样子反而会让他关心的人伤心失望的。”
小高勉强的笑了笑,改变了话题。
“我看到那边有个避风的地方,我要去睡一下。”他对钉鞋说:“你也该睡了。”
天地间又完全沉寂下来,只剩下枯枝在火焰中被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
钉鞋将一条厚毡铺在岩石上,抱着朱猛睡上去,又用两条毛毡盖住,然后他自己才在旁边睡下来,睡在冰冷的岩石上,就像是个虾米般编成了一团。
天亮前他被冻醒时,就发觉小高也已醒了。
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看见小高正在用冰雪洗脸,而且还好像把手里的那个包袱解开了。
钉鞋没有看清包袱里究竟有没有一把剑,更没有看见剑的形状。
他不敢仔细去看。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他的心一直在跳,跳得好快好快。六朱猛醒来时天已大亮,钉鞋早已起来,正在生火烧水。
可是小高却不在了。
朱猛跃起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到处去找也找不到。
他喉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也走了?”朱猛问钉鞋:“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报告堂主,高大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小人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钉鞋说:“可是堂主应该想得到的,因为高大少是堂主的朋友。”
朱猛的人本来已因悲伤失望而变得更萎缩,听到钉鞋这句活,却忽然振奋起来,充满血大的眼中也有了光,忽然一跃而起。
“不错,我的确应该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朱猛大声道:“钉鞋,我们也走吧。”
“是。”钉鞋的精神好像也振奋起来,眼中却有了热泪,“小人早就准备好了,小人随时都在准备着,小人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第八章 义无反顾
一
二月初七。
洛阳。
蔡祟坐在用四根木棍和一块帆布钉成的凳子上,看着街上熙来攘在的人拜,脸色阴沉沉的,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今天他的心情不大好。
小高本来已经是他瓮中的鳖,网中的鱼,想下到竟在最后一瞬间从他掌握中溜走。
这也许只因为他的每次行动都很顺利,成功得大快了些。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疏忽。
其实他在这些日子里,并没有片刻忘记过朱猛。
他知道朱猛现在一定还没有离开洛阳,如果他决心去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他没有去找,他并不因为是愧对故人,而是因为他不敢。
现在他虽然已取代了朱猛的地位,可是在他心底深处,他还是对朱猛存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
在朱猛多年的积威之下,这种畏惧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
现在他只要一想起朱猛,还是会觉得手足冰冷,全身冒汗,有时甚至会在半夜从噩梦中惊醒,一个人躺在被自己冷汗湿透了的被褥中发抖。
他只希望朱猛来找他。
他已经伍这条街下布满了致命的陷饼和埋伏,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的埋伏立刻就可发动。就算朱猛的体能还在巅峰时,也一样逃不了的。
所以他才会每天一大早就坐在这里卖切糕,因为他要用自己做饵,钓朱猛那条大鱼。
这样做虽然冒险,可是只要朱猛还活着,他这一辈子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这是条热闹的长街,有菜馆,有花市,还有菜场,所以在清晨时就有了早市,一大早街上就挤满了人,这两天的情况和平时不同的地方是:街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他布下的埋伏,其中不但有雄狮堂的旧部,也有他最近才从远地找来的亡命之徒。
一些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亡命之徒。
朱猛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他们对朱猛也没有任何感情。
就算雄狮堂的旧部中也有人和他一样,对朱猛犹有余悸,在出手时难免犹疑畏惧,可是这些亡命之徒却是六亲不认的。
想到这一点,蔡崇的心里才比较舒服了些。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个人走人了这条长街。
“小高,高渐飞!”
蔡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昨天才从死里逃生的人,现在居然又特地来送死了。二小高身上只芽着件单薄的短衫裤,却将一件长衫搭在肩膀上。
他的脸已经被冻得发红,眼里也带着血丝,显见得很久都没有睡好。
可是他的精神看起来却不坏,神情也很镇定,看来和其他那些来吃早茶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已经认出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他,眼中都有了杀机。
小高却一点都不在乎。
有人已经准备对他出手了,奇怪的是,蔡崇居然一直都没有发出行动的号令,居然就这样看着小高走到他的面前。
小高在蔡崇面前一张摆满切糕的小木桌前站住,桌上的切糕是用好几层棉褥益着的,小高抛了两文钱在木桌上,看着蔡崇。
“我要买两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