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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呛”一阵响,剑与剑相击,剑光包围中的楚留香不知用了个什么身法,竟忽然不见了。
黑衣人惊退后,回剑护身。
只听竹棚上传下一阵笑声,原来楚留香不知何时已掠上竹栅,正含笑瞧着他们,悠然道:“你们还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带我去见薛大庄主吧。”黑衣人纷纷呼喝着,又想扑上去,却被为首的人喝住,这人一双眼睛剑也很有威仪,瞪着楚留香道:“你敢去见我家庄主?”楚留香笑道:“为何不敢?难道他会吃人么?”天已亮了。
楚留香悠闲地走在前面,满脸容光焕发,神情也很愉快,看他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一夜没有睡觉,更想不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在他背后刺个大窟窿。
跟在他身后的人已越来越多了,好几路的人都已汇集在一处,大家都在窃窃私议,不明白这姓楚的胆子为何这么大,居然竟敢跟着他们回去,有些人就认为这人定和他们二庄主一样,脑袋有些毛病。
小火神、小秃子和小麻子叁个人也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看到楚留香的悠闲之态,他们也猜不出他在打什么主意,手心却不禁捏把冷汗。薛家庄已无异似龙潭虎穴,薛衣人的剑更比龙虎还可怕,楚留香此番一去,还能活着走出来么?
小火神一面走,一面打手式,于是四面八方的叫化子也全都汇集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的也越来越多了。
前头走着个很英俊,又潇洒的人。后面跟着群凶神恶煞般的剑手,再后面还有群叫化了。
这个行列当真是浩浩荡荡,好看极了,幸好此时天刚亮,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两旁的店铺也还没有开门。
他们到了薛家庄时薛衣人并没有迎出来,却搬了张很舒服的椅子,坐在后园的树荫下闭目养神。
这位天下第一剑容,果然不傀为江湖中的大行家,“以逸待劳”这四个字,谁也没有他知道得清楚。
有关楚留香的故事他已听得多了,江湖传说中,简直已把“楚留香”说成一个神话般的人物。
这些传说他虽然不太相情,但“妙僧”无花,石观音,甚至“水母”阴姬都曾败在楚留香手下,这些事总不会假,无论楚留香是什么法子取胜,但胜就是胜,也不是别的东西能代替的。
薛衣人对楚留香从来也没有存过丝毫轻视之心,此刻心里甚至有些兴奋,有些紧张。
这种感觉他已多年未有了,所以他现在定要沉得住气。直等楚流香已到了他面前,他才张开眼来。
楚留香正瞧着他微笑。
薛衣人道:“你来了。”
楚留香道:“我来了。”
薛衣人道:“你的伤好了么?”
楚留香道:“托福,好得多了。‘
薛衣人道:“很好。”
他再也不多问一句话,不多说一句话,就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旁边就有人接来一柄剑。
剑很长,比江湖通用的似乎要长叁寸到四寸,剑已出鞘,并没有剑穗,他的剑既非为了装饰,也非为了好看。
他的剑是为了杀人的。
铁青色的剑,却发着淡滋的青光,楚留香虽远在数尺外,已可感觉到自剑上发出的阴森寒意。
楚留香道:“好剑,这才是真正的利器。”
薛衣人并没有取剑,淡淡道:“你用什么兵刃T”楚留香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四下望了一眼。
劲装佩刃的黑衣人已将后园围了起来。
楚留香道:“你不觉这里太挤了么?”
薛衣人冷道:“薛某生平与人交手,从未借过别人一指之力。”楚留香道:“我也知道他们绝不敢出手的,但他们都是你的属下,有他们在旁边,纵不出手,也令我觉得有威胁。”他笑了笑,接着说:“我一夜未睡,此刻与你交手,已失天时,这是你的花园,你对此间一木一树都熟悉的很,我在这里与你交手,又失了地利,若再失却了人和,这一战你已不必出手,我已是必败无疑。”薛衣人冷冷凝注着他,目光虽冷酷,但却已理出一丝敬重之色,这是大行家对另一大行家特有的敬意。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心里都已有了了解。
薛衣人忽然挥了挥手,道:“退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入此地。”楚留香道:“多谢。”
他面色已凝重,这“多谢”两个字中绝无丝毫探刺之意,他一生中虽说过许多次“多谢”,但却从没有这一次说得如此慎重,因为他知道薛衣人令属下退后,也是对他表示的一种敬意。
这一战纵然立分生死。这份敬意也同样值得感激。
自敌人处得到的敬意永远比自朋友处更难能可贵,也更令人感动。
薛衣人拿起了剑。
他对这柄剑凝注了很久。一抬起头,沉声道:“取你的兵刃。”楚留香缓缓道:“一个月前,我曾在虎丘剑池旁也帅一帆帅老前辈交手,那次我用的兵刃只是一根柔枝。”薛衣人冷冷的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楚留香道:“那时我已对帅老前辈说过高手相争,取胜之道并不在利器。我以树枝迎战,非但没有吃亏,反占了便宜。”薛衣人皱了皱眉,似也不懂以树枝对利剑怎会占得到便宜,可是他并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楚留香已接着道:“因为我以柔枝对利剑,必定会令帅老前辈的心理受到影响。以他的身份绝不会想在兵刃上占我的便宜,是以出手便有顾忌。”薛衣人不觉点了点头。
楚留香道:“不占便宜,就是吃亏了,譬如说,我若以一招‘凤凰展翅’攻他的上方,他本该用一招‘长虹经天’反撩我的兵刃,可是他想到我用的兵刃只不过是根树枝,就绝不会再用这招了,我便在他变换招式这一刹那间,抢得先机。”他微微笑,接着道:“高手相敌,正如两国交兵,分寸之地,都在所必争,若是有了顾忌之心,这一战便难免要失利了。”薛衣人目中又露出了赞许之色,淡然道:“我并不是帅一帆。”楚留香道:“不错,帅一帆的剑法处处不离规矩,面前辈你的剑法都是以取胜为先,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正如一个以戏曲为消遣的票友和一个以戏曲为生的伶人,他们的火候纵然相差无几,但功架却还是有高低之别。”薛衣人不觉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好。”
楚留香道:“所以,我也不准备再用树枝与前辈交手……”薛衣人道:“你准备用什么?”
楚留香道:“我准备就用这一双手。”
薛衣人皱眉道:“你竟想以肉掌来迎战我的利剑?”楚留香道:“前辈之剑,锋利无匹;前辈之剑法,更是锋不可当,在下无论用什么兵刃都绝不可能抵挡。何况,前辈出手之快,更是天下无双。我就算能找到和这柄剑同样的利器。前辈一招出手我还是来不及招架的。”薛衣人目中已个觉露出欢喜得意之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恭维话毕竟是人人爱听的。
何况这些话又出自楚留香之口。
楚留香说话时一直在留意着他面上的神色,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我和前辈交手,绝不想找挡招架贪功急进,想以小巧的身法闪避,手上没有兵刃负担反面轻些负担越轻身法越快。”他又笑了笑,接着道:“不瞒前辈说,我若非为了不敢在前辈面前失礼,本想将身上这几件衣服都脱下来的。”薛衣人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既是如此你岂非已自围于‘不胜’之地?”楚留香道:“但‘不败’便已是‘胜’,我只望能在‘不败’中再求胜之道。”薛衣人目光闪动道:“你有把握不败?”
楚留香淡谈一笑,道:“在下和水母阴姬交手时,又何尝有丝毫把握。”薛衣人纵声而笑,笑声发即止,厉声道:“好,你准备着闪避吧。”楚留香早已在准备着了。
因为他开始说第一句话时,便已进入了“战争状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的,他说话也是一种战略。
他也知道薛衣人这一剑出手,必如雷轰电击,锐不可当。
薛衣人的剑尚未出手,他的身法已展开。
就在这时剑光已如闪电般亮起,刹那之间便已向楚留香的肩、胸、腰、腿出了六剑。
他招式看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却快得不可思议,这六剑刺出,一柄剑竟像是化为六柄剑。
幸好楚留香身形已先展动才堪堪避过。
但薛衣人的剑法却如长江大河之水,一千里。六招刺过,又是六招跟着刺出绝不给人丝毫喘气的机会。
只见剑光绵密宛如一片光落,绝对看不见有丝毫空隙。又正如水银之泻地,无孔不入。
楚留香的轻功身法虽妙绝天下,但薛衣人六九五十四剑闪过,他已有五次遇着险招。
每一次剑锋都仅只堪堪摄身而过,他已能感觉出剑锋冷若冰霜,若是再慢一步便不堪设想。
但他的眼睛却连贬都没有眨,始终跟随着薛衣人掌中的剑锋,似乎一心想着薛衣人出招式的变化,出手的方法。
薛衣人第九十六手剑刺出时楚留香忽然轻啸一声,冲天而起,薛衣人下一剑刺出时他已掠出了叁丈开外。
等到薛衣人第一百零叁手剑刺出时,他已掠上了小桥,脚步点地,又自小桥掠上了假山。
幸好这一片园林占地很广,楚留香的身法一展开,就婉如飞乌般飞跃不停,自假山至小亭,自小亭至树梢。
他们的人已脸不见了,只能隐见一条灰影在前面免起狐落。一道闪亮的飞跑在后面如影随形的跟着,只听得“隆隆”之声不绝,满园落叶如锦。
薛衣人这才知道楚留香轻功之高,实是无人能及。
他自已本也以“剑法,轻功”双绝而称霸江湖。但此刻却已觉得园中的亭台树木仿佛都已在飞个不停。
一个人若是驰马面过林荫道,便会感觉到两旁的树本都已飞起。…根根向他迎面飞了过来。
薛衣人此刻的身法更快逾飞鸟,自然也难免有这种感觉,只不过他想楚留香也是个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只盼楚留香有眼花的时候。
楚留香这种交手的方法本非正道,但他早已说过,“不迎战,只闪避”,所以薛衣人现在也不能责备他。
只见他自两橡树之间窜了出去。
谁知两树之间还有株树,叁株树成叁角排列,前面两株树的树荫将后面一株掩住了。
若在平时,楚留香自然还是能看得见。但此时他身不实在太快,等他发现后面还有一株树时,人已向树上撞了过去。
到了这时,他收势已来不及了。
薛衣人喜出望外,一剑已刺出。
楚留香身子要是撞上树干哪里还躲得开这一剑,何况他纵然收势后退,也难免要被剑锋刺穿。
薛衣人知道自已这一切必定再也不会失手。
若是在正常情况之下交手,他心里也许还会有怜才之意,下手时也许还不会太不留情。
可是现在每件事都发生得太快,根本不会给他有丝毫思索考虑的机会,他的剑已刺剩了出去。
他的剑一出手,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挽回。
“隆”的,剑已刺入…。
使刺入的竟不是楚留香的背脊,而是树干。
原来楚留香这着竟是诱敌之计,他身法变化之快,简直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得出的。
就在他已快撞上树干的那一瞬间,他身子突然缩起,用双手抱着枝头,就地一接,掠出了两叁丈。他听到“陈”的一声,就知道剑已刺入树干。
这是很坚实的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