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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他怕想多了会发疯。
叶翔慢慢道:“所以,你就想在这里等着。”
孟星魂的笑容比鱼胆还苦,点头道:“等的滋味虽不好受,但我却已习惯。”
“等什么?”
“等杀人?还是等死?”
孟星魂忽又道:“你回去告诉老大,就说我也许不能在限期内完成工作,但我若不能完成工作,就绝不回去。”
叶翔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这一生已准备为高老大活着——我明白,因为我以前也一样。”
孟星魂道:“现在呢?”
叶翔道:“现在?现在我还活着么?”他忽然觉得满嘴苦涩,忍不住拿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一口。
他已有很久没有喝过茶,想不到这茶壶里装的居然是酒。
很烈的酒。
叶翔忽又笑了,喃喃道:“想不到韩棠原来也喝酒的,我一直奇怪,他怎么能活到现在,像他这种人,若没有酒,活得岂非太艰苦。”
孟星魂忍不住说道:“你对他知道得好像也很多。”
他以为叶翔必定不会回答这句话,谁知叶翔却点点头,黯然道:“我的确知道他,因为我知道我自己。”
孟星魂道:“他和你不同。”
叶翔苦笑,道:“有什么不同,我和他岂非全都是为别人活着的?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们一样。”
他抬起头,望着发霉的屋顶,慢慢地接着道:“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得为自己活些时候,哪怕是一年也好,一天也好——我时常都觉得我这一生根本就没有真正活过。”
孟星魂试探着,问道:“连一天都没有?”
叶翔灰暗的眸子里,忽然闪出一丝光芒。
流星般的光芒,短促却灿烂。
他知道自己的确活过一天,那真是光辉灿烂的一天。
因为他的生命已在那一天中完全燃烧。
他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欢愉,他要永远保持秘密,独自享受。
因为除了这一天的回忆外,他已没有别的。
叶翔已走了很久,孟星魂却还在想着他,想着他的一生,他的秘密。
“他跟孙玉伯和韩棠之间,必定有种奇特的关系!”
孟星魂忽然看到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已想到了这一点。
他到这里来,为的也许并不是孟星魂,而是韩棠。
孟星魂想问,却没有问。因为他觉得每个人都有权为自己保留些秘密,谁都无权刺探。
他叹了口气,决定先好好地睡一觉再说。
等他睡醒的时候,孙玉伯必已知道韩棠的死讯,必已有所行动。
他希望孙玉伯不要做得太错,错得一败涂地。
但他也知道,每个人都会有做错事的时候。
孙玉伯也不例外。
路很黑。
但叶翔并不在意,这段路他似乎闭着眼睛都能走。他曾经一次又一次踯躅在这条路上,一天又一天地等。
他等的是一个人,一个曾将生命完全燃烧起来的人。
那时他宁可不惜牺牲一切来见这个人,只要能再看这人一眼,他死也甘心。
但现在,他却宁死也不愿再看到这个人。
他觉得自己已不配。
现在他只希望那个人能好好地活着,为自己活着。
路很黑,因为天上没有星,也没有月。
路的尽头就是孙玉伯的花园。
那也是他所熟悉的,因为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在园外窥探。
他始终没有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
他只看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
风中忽然传来马蹄声,在如此静夜中,蹄声听来分外明显。
叶翔停下脚,闪人道路旁黑暗的林木中。
他的反应不算太迟钝。
来的是三匹马。
马奔得很快,在如此黑夜中,谁也看不清马上坐的是什么人。
但叶翔却知道。
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一声声铁器相击时所发出的声音,清脆如铃。
那是铁胆。
只要有陆漫天在的地方,就能听到铁胆相击的声音。
“陆漫天果然来了!”
孙玉伯显然已准备动用全力。
陆漫天做事本来一向光明正大,无论走到哪里都愿意让别人先知道“陆漫天”来了,可是他今天晚上的行动却显然不同。
他们走的是最偏僻的一条路,选择的时间是无星无月的晚上。
这么样做可能有两种意思:
孙玉伯的召唤很急,所以他不得不连夜赶来。
他们之间的秘密关系还不愿公开,他们要万鹏王认为孙玉伯已孤立无助,这样他们才能找出机会反击。
“因为你若低估了敌人,自己就必定难免有所疏忽。”
他们的反击必定比万鹏王对他们的打击加倍残酷。
三匹马都已远去了,叶翔还静静地站在榕树后面的黑暗中。
黑暗中往往能使他变得很冷静。
他想将这件事冷静地分析一遍,看看孙玉伯能有几分胜算。
他不能。
他脑筋一片混乱,刚开始去想一件事时,思路就已中断。
他忽然觉得头痛如裂,忽然双腿弯曲,贴着树干跪下了。
现在他已无力思考,只能祈祷。
他全心全意地祈祷上苍,莫要对他喜欢的人加以伤害。
这已是他惟一能做的事。
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脸,他眼泪慢慢流下,因为他已无力去帮助他所喜欢的人。
他也不敢。
他走到这条路上来,本是要去见孙玉伯的,可是现在他却只能跪在这里流泪。
铁胆被捏在陆漫天手里,竟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实在捏得太紧。
他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凸起。
桌上摆着盛满波斯葡萄酒的金樽,金樽前坐着看来已显得有些苍老的孙玉伯。
他本想开怀畅饮,高谈阔论。
但是他已没有这种心情,他心里沉重得像是吊着个铅锤。
曙色已将染白窗纸,屋子里没有别的人,甚至连平日寸步不离老伯左右的律香川都不在。
这表示他们谈的事不但严重,而且机密。
陆漫天忽然道:“你能证实韩棠和孙剑都是被十二飞鹏帮害死的?”
老伯点点头,“嘣”的一声,他手里拿着的酒杯突然碎裂。
陆漫天又道:“你没有找易潜龙?”
老伯道:“明后天他也许就能赶到,我叫他不必太急,因为……”
他神色看来更疲倦,望着碎裂的酒杯,缓缓接着道:“我必须先跟你谈谈。”
陆漫天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律香川的事我应该负责。”
老伯疲倦的脸上又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道:“我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甚至比自己的儿子都信任,但现在我却不能不怀疑他,因为有些事除了他之外就好像没有别人能做到。”
若怀疑一个自己所最亲近信赖的人时,那实在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陆漫天面上却全无表情,淡淡道:“我可以让你对他不再怀疑。”
他语气平淡轻松,所以很少有人能听得出这句话的意思。
老伯嘴角的肌肉却突然抽紧,他明白!
“只有死人永不被怀疑。”
过了很久,老伯才缓缓道:“他母亲是你嫡亲的妹妹。”
陆漫天道:“我只知道组织里绝不能有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存在,正如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
老伯站起,慢慢地踱起方步。
他心里——有不能解决的烦恼痛苦,就会站起来踱方步。
陆漫天和他本是创业的战友,相处极久,当然知道他这种习惯,也知道他思考时不愿被人打扰,更不愿有人来影响他的决定和判断。
很久很久之后,老伯才停下脚步,问道:“你认为他有几分可疑?”
这句话虽问得轻描淡写,但是陆漫天却知道自己绝不能答错一个字。
答错一个字的代价,也许就是几十条人命!
陆漫天也考虑了很久,才缓缓道:“七勇士的大祭日,埋伏是由他安排的?”
老伯道:“是!”
陆漫天道:“所有的人都归他直接指挥?”
老伯道:“是。”
陆漫天道:“派去找韩棠的人呢?”
老伯道:“也由他指挥。”
陆漫天道:“首先和万鹏王谈判的也是他?”
老伯道:“是。”
陆漫天道:“这一战是否他造成的?”
老伯没有回答。
陆漫天也知道那句话问得并不高明,立刻又问道:“他若安排得好些,万鹏王是否就不会这么快发动攻势?”
老伯道:“不错,这一战虽已不可避免,但若由我们主动攻击,损失当然不会如此惨重。”
陆漫天突然不说话了。
老伯凝视着他道:“我在等着听你的结论。”
对这种事下结论困难而痛苦,但陆漫天已别无选择!
他站起来,垂首望着自己的手,道:“他至少有五分可疑。”
这句话已无异宣判了律香川的死刑。
只要一分可疑,就得死!
老伯沉默了很久,忽然用力摇头,大声道:“不能,绝不能。”
陆漫天道:“什么事不能?”
老伯道:“我绝不能要你亲手杀他。”
陆漫天沉吟着,试探道:“你想自己动手?”
老伯道:“我也不行。”
陆漫天道:“能杀得了他的人并不多,易潜龙也许能……”
他忽然冷笑,道:“但易潜龙至少已有十五年没有自己动过手,他的手已嫩得像女人的屁股,而且也只能摸女人的屁股。”
老伯笑了笑。
他一向对陆漫天和易潜龙之间的关系觉得好笑,却从来没有设法让他
们协调。
一个人若想指挥别人,就得学会利用人与人之间的矛盾。
陆漫天又道:“他现在知不知道你已对他有了怀疑?”
老伯道:“也许还不知道。”
陆漫天道:“那么我们就得赶快下手,若等他有了警觉,就更难了。”
老伯又沉吟了很久,才慢慢地摇了摇头,道:“现在我还不想动手。”
陆漫天道:“为什么?”
老伯道:“我还想再试试他。”
陆漫天道:“怎么试?”
老伯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
他重新找个酒杯,为自己倒了酒。这动作表示他情绪已逐渐稳定,对这件事的安排已胸有成竹。
他一口喝下这杯酒,才缓缓道:“派去找韩棠的人是冯浩,你应该知道这个人。”
陆漫天道:“我知道,他是我第一批从关外带回来的十个人中之一。”
老伯点点头,笑笑道:“看来这些年你对酒和女人都还有控制,所以你的记性还没有衰退。”
陆漫天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他并不想喝酒,只不过想用酒杯挡住自己的脸,因为他生怕自己的脸会红。
这些年来他对酒和女人的兴趣并不比年轻时减退,得到这两样东西的机会却比年轻时多了几倍。
艰苦奋斗的日子已过去,现在已到了享受的时候。
他已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日渐松弛,记忆也逐渐衰退,但冯浩这个人却是他很难忘记的。
老伯手下最基本的干将全来自关外,都是他的乡亲子弟!
这些人的能力也许并不很强,但忠实却绝无疑问。
冯浩尤其是其中最忠实的一个。
陆漫天干咳了两声,道:“难道冯浩现在也已归律香川指挥?”
老伯叹了口气,道:“近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