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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噙着婴儿的金虎,此刻正蜷伏在她的座前。嘴里发出呜呜声响。
圣母半睁开眼帘,隐隐叹了口气,对着金虎打个手势,金虎便摇着尾巴、跑了开去。
一只火炭般的小鸟,向山尖上飞去。
金虎转过大天门,霎时银光灿烂,射人眼眸。百丈的冰柱从天而降,横在大天门峡口。腻如凝脂,坚似玉,漫说常人,便是一流高手,也难逾越。金虎将钢霸虎的尾巴对准冰往下的一方青石狠狠扫去,怦然一声,青石转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金虎潜爪而人,青石转回,洞穴不是了。
洞中洞,三十三天罗天洞,洞洞相连。金虎熟练地走过。一步不多走,一步不少走,把婴儿噙到迷海杏花谷。
杏花,在北方为常见之花。但在隆冬看到杏花,却是桩怪事。
迷海杏花谷,就是这么一个怪地方。谷中七千二百株杏树,一株不多,又绝对一株不少。更怪得是这七千二百株杏树“按照廿四节依时令而开,每一节三百株,碗大的杏花,每株一十二朵,每朵杏花或红或白,芳香袭人。花落之时,跌入绕林而流的温泉水,万紫千红蔚为壮观。
金虎在一株万年古杏下停住脚步,古杏树“一虬枝龙干,金鳞斑斑,树冠上斜挑着一枚青杏,一枚翡翠般的青杏。杏树旁有一洞穴,一块虎形巨石上,躺卧着一只小金虎。
金虎屏息放下噙着的婴儿,细心地把它与小虎排列在一起,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抚弄着婴儿的奶发,又慢慢舔着婴儿脸上的血迹,不时母亲般的发出呜呜的哼鸣声。乳头,婴儿触到了乳头。不,应该说是乳头触到了孩子。天性使然,婴儿粉红的小嘴,贪婪地吸吮起来。溅齿一片香甜,人腹一股罡气。
吃饱奶,婴儿睡着了。
吃饱了能睡的孩子,不是坏孩子。
吃饱了能睡在虎穴中的孩子,更不是坏孩子。
杏花开了三千六百株,孩子半岁了。
半岁的孩子通常不会走路。
他却会走。
而且是摸着老虎的屁股走。不只是,偶尔童心大发,还捋一捋虎须,“王”字头上搔一搔痒。
俗话说:骑虎难下。
他正骑在虎上,不过从来没人告诉过他骑虎难下这话。而且想上就上,想下就下,丝毫没有什么难不难的。
骑累了虎,他就自己下来,和那个与自己一样大的小金虎,跟在金虎后面逛杏花林。
逛杏花林。可不是好玩的。
金虎的尾巴,像一只摇动的小鞭子。不时甩来甩去,努力纠正他步法上的错误。
不许稍左。
不许稍右。
陔转弯的地方注定了转弯。
陔停步的地方注定了停步。
一只小黄雀喳喳叫着,向孩子抖动着美丽的羽毛。孩子看见了。
他想过去。
悄悄地迈了一小步。
小得不能再小的一步。
坚硬如铁的山石,轰然散开。云雾般地逃离了脚底他的身子轻絮般地下坠。
金虎狂啸一声,腾空而起,虎掌拍出,罡气四射。金虎勾似的尾巴,海底捞月,将孩子牢牢卷住,闪电般跳回杏花林小径。
血,从金虎的剑耳上滴滴滚落。
三天不得乳。
小金虎在妈妈怀抱里乞怜,无济于事。孩子记住了。
要让孩子记住一年事。是很困难的事情。
饿肚子的孩子很容易记住一件该他记住的事情,哪怕是再笨的孩子。
这个孩子并不笨。
三千六百株杏树开花,杏林学步。
四千二百株杏树开花,杏林走路。
四千八百株杏树开花,杏林跑跳。
六千株杏树开花的时候,金虎似乎不那么专心了,有时竟趴在太阳下睡懒觉,捶都捶不醒。
老虎也有打睫的时候。“孩子和小虎没这么好的耐性。趁着金虎打睫,偷偷溜出杏林;去游乐一番。
金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七千二百株杏花全开了。金虎简直马马虎虎。它不但自己睡大觉,还强迫小虎睡大觉。
小虎在金虎爪子下,一动也不能动。
孩子在金虎的尾巴催促下,不情愿意地孤独地走向杏林。不去,是不行的。虎尾巴打屁股,比什么滋味都难受。第一天,艳阳初照。孩子跚跚折人杏林,日落时分,带着满头细汗回来。金虎摇尾三鞭。小屁股啪啪作响,刚刚吮了几口奶,便让虎推向一旁。“
星星眨着眼睛。
孩子眨着眼睛。
小虎瞪着莫名其妙的眼睛。金虎半闭着酸溜溜的眼腈。
第二天,红日东升,孩子倔强地走向杏林。
夕阳未没,孩子回来了。金虎摇尾,啪啪十鞭,虎乳点滴未赐。
第三天。
第四天……这是第三十个金乌丹顶的日子了。孩子猛劲地冲人杏林。
金虎不睡了,虎目圆睁,望着孩子轻烟般远去的背影,王字花纹舒展的像一朵初绽的杏花。
身边的小虎,兴奋地刨着山岩,金虎竟连看一眼也不。
心不二用。目不斜视。
正当午时,孩子稚嫩的身影透出杏林。金虎长吟一声,扑上前去,用尾巴卷起孩子。轻轻放在自己柔软的背上,把他一步一步驮了回来。
金虎用爪子拨弄着圆鼓鼓的奶头,放进孩子的嘴里,一股香甜的乳汁,喷射般地溅进了孩子的喉管。
金虎流泪了。
孩子睡着了。
蠕动着小嘴,在杏树下睡着了。
没有不贪吃的孩子。
做梦都吃东西的孩子更贪吃。
孩子在做梦。
而且在梦着吃东西。
枝头上那枚青杏,孩子望了它不知多少遍了,甚至连杏上的白毛都数清了。因为这枚清杏,是整个迷海杏花茶唯一的一枚青杏。在孩子饿肚子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枚圆溜溜的小东西能够吃,而且吃了就不会再饿肚子。
杏子黄了,黄澄澄地散发着浓烈的芳香,口涎三尺。滴在青石上。
孩子张大了嘴巴,盼着杏子掉下来。
杏子掉下来了。
掉进了嘴巴里。
孩子一口咬住。奇怪!杏子竟化做一线蜜水。甜甜地,粘粘地,汩汩地向喉管流去。
痒酥酥,热腾腾地感觉,爬遍了孩子全身,像蚂蚁一样,舒服极了。
天,没有了。
星,没有了。
月,没有了。
身下的青石,仿佛越升越高,轻飘飘地长进了云端。
孩子笑醒了。
梦,不能成真。
梦,也就不是好梦。
孩子做的是好梦,好梦往往会成真。
一枚杏核含在嘴里,这个梦还能是假的吗?孩子向古树上望去,那枚青杏果真不见了。
做梦吃甜杏,本是天造定。
孩子揉揉惺松的睡眼,高兴地一蹦而起。像小鸟一样冲上天空,耳边风声呼呼做响,冲过树梢。冲过山尖,还在疾疾上升。
糟了!一只硕大的苍鹰向他飞来。孩子惊骇地闭上眼睛,心往下一晃。心沉下去了。
身子也沉下去了。
过了许久,好像投有发生什么事情。孩子睁开了原本闭着的眼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跳是不敢跳的。
原来,他正站在那株已没有了青杏的树上,一朵红白相间的杏花,正托着他的小脚丫。
孩于发出虎啸一样的哀鸣,其情切切,其声荡荡,在杏谷里回旋着。
“孩子,下来吧。”
苍老而又充满慈爱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孩子回首望去,只见一位皓首童颜,鸡皮鹤骨的老婆婆正站在那里。刚才那种奇妙又舒适的声音,就是由她发出的。
什么声音。
孩子不懂。
听惯了虎啸风吟的孩子,当然不懂。只不过心里有一种甜丝丝的亲近感。
这种亲近感,再加上老婆婆颤巍巍的手势,孩子明白了。
孩子从杏花上跳下来。落地如烟,无声无息。
婆婆笑笑。
孩子笑笑。
婆婆走近孩子。
孩子走近婆婆。
婆婆叹了口气,伸出枯瘦的手,摩挲着孩子裸露的躯体,脚步一摇,带着孩子缓缓而去。两只金虎跟在他们身后。
三十三天杏花谷,七千二百株杏花开过七个轮回,孩子八岁了。
不能再叫他孩子了。如今他已身满三尺,虽然离五尺男儿尚有一段距离。却也丰神玉骨,银肌暗涌,眉如春峰,晴若点漆,唇红齿白,口正鼻直,天庭饱满,地廓方圆,俨然一个藕身莲魂的玉童子了。
七年来,他偎在圣母膝下,昼同食。夜间寝,享尽人伦之乐,却也苦不堪言。
呀呀学语,认识风花雪月。
吱吱涂鸦,习会刀弓车舟。圣丹洞那幽雅的咏杏斋里,四壁图书,他已围三缺一。几千种版本,熟诸如掌纹,虽不能倒背如流,却已能问上答下,举一反三,烂熟于胸了。
最让他感到舒适的,是让婆婆打他。
不是寻常人家那种打屁股。
是除了屁股以外,周身无处不挨打。
每天北斗七星挂上山尖,便到了挨打的幸福时辰。
他静静地躺在玉石雕床上。婆婆银发竖立,慈目微阖,头顶上渐渐升起一团杏花般的霞雾,骨骼咔咔作响掌心殷红如丹,绕着他跚跚游走,一面游走,一面把掌向他的身上拍去。天泰地安。
掌声卷起瓣瓣挑花——就是那丛杏林中落人泉水,又在洞前深潭上汇集的鲜嫩桃花,烟蝶般地飞上胴体,落地生根,钻穴而人,化做了他血和肉的一部分。
星星透“天门”而人,一簇簇飘向他的“丹田”。
艳阳涌“公孙”而起,一轮轮涌人他的“膻中”。
飞瀑穿“合谷”而涌,一道道汇聚他的“‘气海”。
烈火燃“上星”而炽,一团团滚进他的“中注”。
不过,不用为他担心。这一切都是朦胧中的感觉,无影无形,是再快乐不过的。
感觉消失,金虎便带着小虎进了洞来,金虎叼住仍在垂垂挣扎的獐兔狗鹿,小虎负着露珠未碎的黄芪山精,早餐的时辰到了。
杏枝熏豹排。
杏叶炖鹿筋。野参杏芽糕。
首乌杏花露。
孩子吃兴正浓。
婆婆浅尝则止。
吃过十岁的第一顿早餐,婆婆正襟危坐,眉峰上耸着说不出的威严。
“孩子,你已经十岁了。”“嗯”。
“从今天起,我要你遍历杏林三百六十洞,成为武林百年难得的奇葩。”
“嗯。”
“记住!洞洞迥异,你须用百倍的毅力与千倍的智慧,否则,万无生还之理。”
“嗯。”
“去吧!”
“嗯。”
雪花散落,寒冰重锁,孤单的身影消失在峻岭丛中。
山风怒号。六出如削。恶人愁一岳独峙,孤道蜿蜒危崖陡绝,高耸万村,远远望去,像一柄银枪直插云际香魂洞,便在这银枪的簇缨左近。
晓色初染,云散天霁,山脚下仁立着一位虎虎少儿一手斜挽着袍襟,二手拍打着本来就十分红润的脑自,向着隐约可见的洞口仰视,忽地双足一顿,向上飞升而起。
洞,并不十分深邃,一方平滑如镜的圆石上,静静躺着一本绵薄绢册。
少年走近石桌,虔诚地磕下头去。然后慢慢把视线移向那本绢册。
“别无旁骛,心诚至灵,习我剑法,诛尽邪恶。”桑皮封面上,十六个鲜红大字。金钩银划。龙飞风舞,人引心。
“呀!”翻开书页,少年吃了一惊,那本书上片字皆无。
情急之下,圣母那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