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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怜怜叹道:“我能选择吗?”选择不选择都是一样,刀砍下就要死。
李乱刀正色道:“当然,当然,对快死的人,李某人向来最为尊重。”
就象屠夫尊重已经捆好的山羊,厨师尊重已经下锅的鱼肉一样,至真至诚。
宫怜怜没有再说话。
李乱刀也没有再说话。
刀光一闪,李乱刀的刀已经砍了下去。
砍在宫怜怜的头上。
燕飞飞吓得闭上了眼睛。
宫怜怜还在直直地站着。
伍子胥头落尸不倒。
宫怜怜头未落,尸也不倒?
燕飞飞望着宫怜怜,忽见她眼珠一转,惊喜地冲过去,大声嚷道:“妹妹,你设死!”
“死了!”是李乱刀冷冰冰的声音。
李乱刀的刀尖上。扎着一只蠓虫,一只黑色的小蠓虫。
蠓虫虽小,也是性命。
李乱刀果然出言有信,童叟不欺。
“日暮孤帆泊何处?
天涯一望断人肠。“
“哈……”“愁断人肠,老夫却是医不了的……”
从身后好远的地方,传来“不治活人”李乱刀的笑声。
独上高楼。
望断天涯路。
蓦然回首。
那人还在灯火阑珊处。
在乱石堆里。
黄龙山长方形石洞崩塌的乱石堆里。
封龙飙看罢四具骷髅,把目光移向石壁上的图谱。
图谱有四,四壁各一。分别在起剑式上端写着剑法名称,从东壁起,依次是:白猿剑、天狼剑、黑鹰剑、日乌剑。
白猿轻灵。二十八式。
天狼凌厉。二十八式。
黑鹰苍劲。二十八式。
日乌缜密。二十八式。
四种剑法,四种态势,端得是四套上乘剑法。
封龙飙本身天姿聪颖,默看几遍。便已熟记在心。正俗招呼小二,转出洞外,忽见那日乌剑最后一式的图谱上,还有一行小字,细看来,刻得极浮极浅,显是刻图之人,功力即将耗尽,强写上去的。
“师门不幸,自相残生,高天厚土,还我公道。”
四种不同的剑势,四具死尸?
封龙飙刚一思忖。猛听一声巨响,洞口处乱石崩落,看看就要倾倒!
封龙飙大喝一声,飞身扯住小二,洞口已被封住,连忙手拍脚踢,拨开巨石,向洞底窜去。此时那边燕飞飞已经晕倒。
封龙飙身后的石壁突然“轰隆”作响,竟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来,三人忙向洞中钻进。
洞不很宽敞。
也不是很深。
封龙飙碰到了一口铁瓮。
一口用生铁铸成的就象农家用来腌制咸菜的那种瓮。
这个瓮里腌得不是咸菜,而是一个人。一个断了四肢、被人栽进这口铁瓮的人。头发老长,双眼浑浊,胡须在外边垂着,象一只很新鲜的胡萝卜。
在火把下,看起来显得非常稀奇古怪。奇怪的是他怎么还活着,而且括在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
封龙飙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胆汁在向喉咙处涌来,一个人即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封龙飙只看了这个人一眼。
他不想再看第二眼,也不忍再去看第二眼。只是以超人的毅力压制着自己,不让神经给骇得发疯。
那个怪人露出牙齿,算是笑了一笑。其实,他这一笑比魔鬼的哭还要可怖。
“孩子,这种地方,也没办法请你坐下了。”
坐下?能站在这里,不吓锝扭头就跑,已经算不错了!
封龙飙也想跑,但没有退路。退路是万钧乱石。
“我戏也讨厌自己这副样子,没有办法。”
有办法谁愿意变成这个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死不死,活不活的。
封龙飙心道:“谁把它弄进这个铁瓮。又是为了什么?”
怪人道:“是我自己把自己装进来的,不装进来,我就活不到现在。”
封龙飙本来就很替他痛苦,这下不由得咧了咧嘴。
怪人又露出了白牙,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瓮。”
怪人显得很安逸,安逸得象是太师椅上喝香茶的那种神情。
封龙飙只好沉默下去。
沉默,是对付怪事的方法。一种最有效。最令人满意的方法。
会沉默的人会得到满足。一般人都不懂得沉默的宝贵,封龙飙恰好不是一般的人。
怪人道:“你是个很好的青年。无论谁在你这种情况下,都不会象你这样沉默。”
“沉默的人往往很有智慧,尤其是会沉默的年青人,更是凤毛麟角。”怪人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封龙飙仍然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说什么。
“说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已经二十年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怪人叹道。
封龙飙听着他说。
“一个人,能和人说话是一种福气,人们往往不注意,往往说些假话、大话、气话甚至脏话,把说话弄得很不雅了。”
怪人怪论。颇有些怪理。
封龙飙尽量在控制着自己,一个二十年没说话的怪人,听他多说几句,让他享受享受,也是一冲美德。
封龙飙努力不使自己心中讶露出来,他很有修养。
怪人道:“你有没有想过到瓮里来生活?”
想?想他干什么?好象每天煞星照命,白虎临头。怪人道:“我就想过,只想了一回。”
“为什么?”封龙飙三个宇脱口而出。
怪人象回忆起不堪回首的事,僵硬的脸抽搐了一下,才说道:“如果有个人被人砍断一四肢,仍进山洞,这个山洞恰好是他的秘窟,秘窟里又恰好有这么一只铁瓮。钻进铁瓮又恰好可以活下去,你说怎么办。”封龙飙道:“钻进去。”“所以我就钻了进来,一钻就是二十年,居然能活现在,我很幸运。”是的,如此幸运的人,恐怕天下绝无仅有。怪人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说道:“其实,天下之人都有这么一只铁瓮,把自己围住,你也有。”封龙飙忖道:“我也有?”朝自己的身上看了看。
怪人道:“你内力这么好,这么年轻,从北地赶来这江南小山,显得很自信的样子,便说明你有只铁瓮围着自己,使你不能放开手脚,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封龙飙暗自点头,自己说了几个字,怪人已听出他的北方口音。
怪人道:“老夫没入铁瓮前,只觉得海阔天空,自忖武功高强,广收弟子,一心要称霸武林。没想到自食其果,反让恶徒所乘,落得这般形容。人了铁瓮后,二十年痛定思痛,方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遂收起一片恶心。还是这铁瓮助我思过,瓮兄可谓功劳大矣。无形铁瓮,有形铁瓮,破那无形铁瓮比这有形铁瓮难之百倍也。”
悬崖勒马,江心补漏,苦海几人能回头?皆铁瓮使然也,封龙飙想到这一层,不由点了点头。
半晌,主人又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封龙飙道:“知道。你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可怜得让人可敬的老人。”
怪人道:“你想问我过去的事?”封龙飙过:“不想,只怕我知识了你的过去,会改变救你出去的主意。”
怪人道:“至诚笃实,善良忠厚,且事非分明,是个很好的孩子,难得。”“你看过外面石壁上的剑谱了?”怪人道。
封龙飙如实回答道:“看过了。”
怪人道:“是不是很高明?”封龙飙点头。
怪人道:“那只不过是入门的把式,就象少林罗汉堂的站桩一样。”
封龙飙暗道:“入门便如此,入门以后呢?”
怪人道:“入门便要忘记它,忘得越干净、越彻底越好,越想不起来就越好。”
天下哪有这样的怪招,人门时拼命记住,人了门反而要忘记,一招也不须记得。
怪人道:“这招数,于习武之人又是一只铁瓮,招法越精奇、这铁瓮就越坚厚。此如华山的剑法,一招有凤来仪便很深奥,一百二十招剑法都经练得精熟,练熟后便要同门过招,过招之后便要从临敌中砺练。一有得失,便又这呀那呀地揣摸,不是招数微有小病,便是时间拿捏不准,再不然就是敌手套路不对。今也练,明也练,朝思暮想,耗尽了心血,也没没见几个人真得天下无敌。”
封龙飘道:“极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谁当得起天下第—。”
怪人道:“错了!天外有天是何天?人上有人是谁人?不可妄自菲薄。世人多不肯静心去思考,其实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必有用,人必有出乎其类,拔乎其革的地方。”
封龙飙思忖着。
怪人道:“比方武功一道,何必将地比天,将人比己。与人搏斗,招架不了便不招架,封挡不住便不封挡,刺杀不中时便不刺杀,就已立于不败之地。扬己之长,尺情发挥。克敌之短,抢尽先机,攻自是守。守自是攻。什么三法六规,起手收式,绝命三招,全是欺人之谈。等到真正要送掉性命时,这些货色也就不那么灵光。”
封龙飙觉得大有道理。
怪人道:“这正是老夫入瓮二十年的心得。老夫原以为凭借白、天、黑、日四套剑法,便可无敌于天下,谁知一败少林,二败武当,败得老夫邪火中烧,立誓要与正派武林争一高低,罪过啊!”
封龙飙一惊,叫道:“白天黑日,你……?”
怪人道:“老夫正是白天黑日帮掌门黑魔白煞黄昊!”
封龙飙不由瞪大眼睛,手不自觉地伸向腰间。
怪人道:“你与黑天白日帮有仇?”
封龙飙:“父母之仇,屠家之恨,不共戴天。”
怪人恨道:“恶徒!恶徒!恶徒造孽,其罪在老夫,少侠,你报仇吧。”
封龙飙一懔,心道:“这老者已人瓮二十年后,屠家血仇,显然另是别人。”随道:“前辈,我错怪你了。”“白魔黑煞”道:“少侠无错,错在老夫。老夫不该收下江湖武皇那个恶徒。”
“江湖武皇?”
“白魔黑煞”道:“正是这个恶徒,学得了老夫‘白天黑日’四套剑法,日夜勤练,又肯听老夫的话,在老夫面前百依百顺,老夫才上了他的当。”
“白魔黑煞”又道:“那是在老夫败后,遁迹这江南小山,寻得此洞,磨练剑法之昧,江湖武皇等五大弟子一同研练。老夫见此子谦恭,又天资聪明,剑法日精月进,心下喜爱,老夫无儿无女,便牧为义子,督其练功。不出三年,这恶徒便把四剑练得炉火纯青,唤进这密室,欲给他讲述天下武林掌敌和江湖经验,待老夫百年之后,立他为主。谁知这恶徒却早存邪念;其时恰逢丐帮帮主洛风追杀三十六魔头,魔头于逃命之中撞入此洞,一场厮杀,打得惊天动地。老夫的四大弟子出密室查看,老夫正欲前往!被这恶徒一指点中老夫‘京门’大穴,剑剁老夫四肢,抢走老夫的帮主令牌,将老夫弃之于此,扬长而去,说来也是老夫咎由自取呀。”
封龙飙自方明白,石厅内的四具骷髅和丐帮帮主的死因。
“白魔黑然”道:“老夫的这只铁瓮,原本装得是疗伤之药,那恶徒扔我进来,便是不让我速死。老夫入得瓮来,摔撞之间,禁穴已撤,求生之念又起,便试练一种心法,略有所成。”
说罢,吐纳一口真气,白魔黑煞竟带着那只铁瓮蹦了起来,“咚咚”作响,于石壁上捉起一条虫子,塞入口中,说道:“二十年来,老夫便是这样生活。”封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