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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女上下打量打量,低声道:“不必。”纤手一伸,不待小靳有何举动,就一把将他提起,纵身向上跳去。小靳惨叫声中,那少女一只手攀住岩石缝隙、树根藤蔓,双足在石壁间纵横腾挪,如飞般穿行。小靳生平第一次在十几丈高的地方飞来飞去,看着光秃秃的岩壁,耳旁呼呼生风,心中七上八下,难受得紧。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道曾经常念叨的一段经文来,管它有用没用,开口便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你念的是什么?”那少女突然身形一顿,脚在岩壁上一点,一手抓住根垂下来的老树藤,刹那间定在空中,双目圆瞪,盯着小靳,道:“你刚才念的什么?”
小靳睁眼一看,自己悬在半空,胡小娘皮就吊着根指头粗细的枯藤,骇得七魂跑了四魄,惨叫道:“你发什么疯!”拼命去抓旁边的山石。那少女扯着他的手,将他在空中晃来晃去,道:“你念的什么?谁教你的?”
小靳这下徒有汉家千年的气概,也架不住冷汗直冒,破口骂道:“这是《金刚经》啊,小娘皮,天下几千几万个秃头都会念!”少女道:“是道曾教你的,对不对?他还说什么了,那天来的那个红发女人呢?”
“有屁个红毛女鬼……哎呀!”
少女手一扬,将他高高抛起,在空中旋了好几个圈,待落下时她又伸手逮住,冷冷地道:“再乱说,就不接住你了。”
小靳腹内翻腾,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来。这下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把肠子倒着吐出来。那少女见他这般惨象,不似装假,便提着他跳到一处岩石上。小靳伏在地上喘息,老半天才翻过身来,两手在四周仔仔细细摸了个遍,确信身有保障,这才声带哭腔地骂了出来:“他妈的臭小娘皮……”
那少女悬在旁边的枯藤之上,随着风轻轻荡漾,冷冷道:“怎么,这么就受不了了?真是没用。”她见小靳惨状,默然片刻道,“放心,我不打你了。刚刚你念的那句偈语,是不是道曾教你的?”
小靳见她首先退让,也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道:“是。”少女又问:“你说,那天来找道曾的红发女人,是不是叫须鸿?”小靳点头道:“红发女人?正是叫做须鸿。”少女目光一跳:“什么时候来的?她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小靳摇头道:“我不知道——说来这都怪你。”
少女大奇,道:“怎么怪我?”小靳“哼”一声,皱眉道:“怎么不怪你?我正在骗那萧老头儿,你突然冲进来抓住我跳崖,小爷黄胆都吓掉了,哪里还有工夫去想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少女啊道:“你……你是骗……可是你怎么知道须鸿?”小靳道:“那你要问和尚啊,他见了你在庙里撒泼打滚的身法,就说和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很相像,又说叫做须鸿。昨晚姓萧的老毛龟问起和尚和胡人有什么牵连,我一清白人,怎么知道?老毛龟就打我,妈妈的,这笔账非算不可!”
那少女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说道曾跟你说起须鸿是因为见了我的武功家数……嗯,原来你是骗他的。”可是语气失望至极,比自己被骗了还气馁。小靳伸长脖子刚要说话,那少女眼睛又是一亮,道:“不对不对,如果道曾没有见过须鸿的话,又怎么看得出我的武功?总不能听人说起过,就连武功套路都全知道了吧?”
小靳道:“正是。我正想提醒你,你自己想起来了,还不算笨到家。”没听见少女回答,他抬头一看,只见那少女站在崖边发呆,仿佛在佛堂顶上发呆情景。峡谷里的风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小靳看在眼里,只担心一阵大风起来将她刮下去,那自己可真叫天不应了,当下叫道:“喂……”
少女头也不回地:“干什么?”小靳道:“天不早了……你到底要不要上去?”少女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山崖顶,嗯了一声。小靳舔了舔嘴唇,乖乖伸出脖子,少女一伸手,将他背上衣服提起。
这下两人终于不再斗气。转过一个山脚,眼前又是一排屏风般的山崖挡住去路,那溪流绕过几块巨石,径直流入地下阴河去了。小靳大声叫苦,看了半晌道:“先回去再说……”少女抬头看看山崖,道:“这里可以爬上去。”不待小靳答应,提了他就爬。
那座山崖甚是高峻,其间既有灌木参差,也有光溜溜的石壁。那少女虽然轻身功夫了得,但毕竟内力不济,足费了半个时辰才爬上山头,仆在地上大口喘气。
就这么走走歇歇,看看日落山头了,两人才走出十几里路,都是又饿又累。这一带山林茂密,那少女没怎么费劲就逮了几只野鸟,小靳手脚麻利拔去毛皮,用树枝穿了,在火上烤得热油直冒。那少女提着小靳走了一天,早饿得昏天黑地,刚开始还想保持一点儿风度,待见到小靳狼吞虎咽,哪里还耐得住,放开手脚大吃起来。两人吃起东西来也不忘暗中较劲,你吃得有多快,我就一定比你还快;你吃一只,我就一定要吃两只。吃到最后就剩一只鸟了,两人一面吃着嘴里的,一面不约而同伸手过去,一人扯住一只翅膀。
小靳道:“喂,小娘……丫头,我先拿到的!”少女摇摇头:“我打来的。”小靳怒道:“可若不是我弄的,你烧得了吗你?”少女道:“不是在比先后吗?我打的自然是我先拿到。归我。”小靳被这话堵得无言以对,咬牙道:“好!算你今日劳苦功高,给你!”
那少女得了便宜,却又不忙吃了,拿在手里不住把玩。小靳恼道:“不就是只鸟吗,炫什么炫?不吃归我!”作势要抢,那少女退开一步,正要往嘴里送,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鸟!可、可不可以给我尝尝?”
两人都是一惊,同时转头看去,见有个矮胖的身影慢慢从一棵树后转出来。待他步入火光中,两人才看清其实来者并不矮,只是不知为何吃力地佝偻着身子。他身上的衣服不知已穿了多久,完全到了支离破碎的程度,不要说挡风遮雨,能勉强盖住身体已不容易。他花白邋遢的头发长到腰间,身上到处也长满了毛,乍一见到,还以为是披了衣服的野兽。
小靳吓了一跳,心道:“莫非是山妖?”转眼见那少女也满脸惊异。这个时候,那人又沙哑着问了一句:“鸟啊……可不可以给我尝尝?”
那少女右手一指旁边:“请坐吧。”那人一直低垂的头微微抬起一点儿,有些迷惑地看着少女,摇摇头道:“鸟啊……我想尝尝……”他的头发披散在脸前,火光跳跃,看不分明他的模样,但从那沟壑纵横般的皱纹来看,年纪当不小了。
少女将串着鸟的树枝递到他面前,道:“请。”那人伸出双手,哆哆嗦嗦地接了,也不说话,退开两步,先拿到鼻子下深深一闻,道:“啊……啊……真的是烤熟的鸟肉……好香的烤肉……”
少女往小靳身旁靠了靠,道:“老伯,请坐下来吃吧。”那人呜呜两声,颤巍巍地就地坐了,小心地吃起鸟肉来。他吃得是那样专注而谨慎,先从翅膀开始,一丝肉一根骨头地慢慢理,细细品,仿佛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吃东西一般,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
小靳乘他吃得专心,悄悄挪到那少女身旁,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这……这是个什么怪物,你干吗给他吃的!你看到没有,他手臂上有好多道刀痕,绝非善类啊。”那少女盯着那人,一面也凑到小靳的耳边道:“当然看到了。这人形容猥琐、神情委顿……嗯……大概真有好多天没吃东西了。为什么要跑?我们又没得罪他。”
小靳觉得一股股暖烘烘的气流吹到耳朵里,奇痒难忍,刚要躲开,却被那少女一把揪住耳朵,嗔道:“怎么,难道你对我说话时我不痒吗?别想跑!”小靳哭笑不得,心道:“妈的,这小娘皮较起真来还真够麻烦。”又凑到她耳边道:“反正我看这人不对劲得很。深山野林,他孤身一人出现,就不太正常。怎么样,要跑吗?”
少女探身出去,往火里又添了些柴火,道:“慢慢吃啊,不急的。”那人口不离肉,嗯了一声权作回答。少女又缩回来,对小靳低声道:“这人走路姿势奇特,膝盖上定是有伤的。等一下如果要跑的话,你先找个借口走,我随后来。”
小靳往身后的暗夜望了望,苦着脸道:“往哪里跑?这黑灯瞎火的,不要掉下山崖就是给老虎叼去。以前的老猎户说过,这后山上真的有老虎的。”
“没、没有的。”那人突然道。
“什么没有?”
“狼、狐狸、野猪都、都是有的。”那人转过脸来,一面将最后一根骨头放在嘴里意犹未尽地嚼着,一面含糊地道,“老虎吗,却一只都没见到。”
小靳往那少女看去,见她同样正看向自己,火光中,四只眼睛都是一样的惊惶。这人在狼吞虎咽中还能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那人站起身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好吃啊!真的好啊……有十年了吧,没有吃到这般的熟肉了。”他嘿嘿笑着,晃晃脑袋,将面前的乱发悉数理到后面去,第一次完全露出面目来。
这是一张怎样狰狞的面孔!两边脸颊横七竖八全是长短不一的刀痕,鼻子像是被野兽咬掉一块似的只余半边,另一边巨大的开口直拖到嘴角,使得一半上唇也古怪地翘起,露出森森的白牙。
小靳模糊地骂了声“妈的”,张口吐得胆汁都出来了。那少女喉头亦是拼命抽动,但她强行忍住,偏过了头,再不敢往那人脸上多看一眼。
那人道:“吓着了吧,小姑娘?嘿嘿嘿嘿……吓着了吧?我这脸啊,嘿嘿嘿嘿……”少女勉强道:“不……没有,老伯的脸……”却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下去。那人道:“这有什么,丑就是丑,也无须掩饰。老夫这张脸还当真吓死过人的,嘿嘿嘿嘿……”他笑起来尖利刺耳,好似夜鸟嘶叫。那少女禁不住又往小靳身旁靠了靠。
那人对两人极力回避的神情视若不见,伸手在火上烤烤,道:“不过这鸟肉真的好吃……当然,比人肉还是差一点,不过也算得老夫这辈子吃过的第二等好肉了。嘿嘿嘿嘿……”少女道:“老伯说笑了……”
那人突然暴喝道:“什么,什么!我哪里说笑了!”这一声如晴天里打了个霹雳,震得小靳身子猛地一抖,跳起身来,只见那少女脸色苍白,显然也吓得不轻,亦有几丝怒意袭上眉梢,但仍蹲在地上,用一根粗木棍拨弄柴火,道:“老伯说吃人,岂非说笑?”
那人似乎没料到这少女会如此冷静,偏着头道:“这怎是说笑?老夫吃了……师父是第一个,就在师祖的舍利塔前;使枪的段天德一家七人……屠夫张计连他的儿子……”他掰着粗糙如树枝一般的手指慢慢地数着,亏他竟然把对方姓名身份,甚至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吃的都记得一清二楚,末了道,“小丫头,你信不信?”
那少女转过头,第一次大胆凝视那人,道:“不信。”小靳偷眼看去,见她一对剑眉赫然倒竖,不知为何竟已是勃然大怒,心中顿叫不妙。那人嘿嘿笑道:“小丫头,你还真是……要不要尝尝看呢?”小靳失声叫道:“喂,等等!”但少女已脱口道:“要!”
那人眼中杀机闪动,慢慢竖起拇指,道:“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