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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来无恙朝着老道轻轻一笑:“许漠洋乃明将军亲自点名要抓的人,大师若要执意维护此人,在下毒来无恙为明将军府中客卿首座,说不得只好得罪大师了。”那老道依然置若罔闻,连眼皮也未曾动一下。
见那老道听到自己的名头仍是不动声色,毒来无恙心中恚怒,若不是见其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早已是暗器与毒手齐发:“大师不理不睬,可是有把握敌得住将军府四大高手?”毒来无恙说到此处,心中忽然微微一惊,自己像这般自问自答,已在气势上弱了几分,这是他出道以来对敌时从未有过的情形。
要知毒来无恙鬼神莫测的暗器功夫已直追“暗器王”林青,再加上防不胜防的一身毒功,对手往往连他的形貌也未看清就中了暗器与绝毒,何曾有人能如这老道般从容面对他这样的敌手。可偏偏那老道看似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却是半分破绽也无。毒来无恙枉自扣了满把暗器,却仍是不敢轻易出手。他心神电转,想遍武林中此种形貌的出家人,却仍是理不出半分头绪,心烦意躁下正要出手一试,却猛悟到此时自己尚未出手便已惊疑不定、阵脚大乱,对方若在此时蓦然发难,只怕自己难以躲开。一念至此不由倒退一步。
齐追城、季全山和千难头陀武功见识均不及毒来无恙,一上山顶来便站定四周,围住许漠洋和那老道,伺机出手,不料心中却一点也提不起动手的念头。此时见毒来无恙莫名其妙地退了一步,心中也是一惊,也不由跟着退开一步。
这时,周围的士兵忽然骚动起来,让出一条通道。许漠洋的目光本来一直盯在毒来无恙脸上,见其先是惊容乍现,然后退开一步,现在忽又满面喜色眼望山道来处,也不禁抬眼往山道看去。
伏藏山结构甚为奇特,若是依上山石阶的去势看,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此处山腰间竟有如此开阔的一片平地,便如将绵延的山势硬生生地隔断。从许漠洋的方向望去,只见来人有若从断崖边缓缓升起。先见到的是一头散披着的乌黑头发,发质奇特,在夕阳下熠熠生光,仿佛那不是头发,而是一匹绣着金边的绸缎;随即便看到一副十分宽阔的额头,大开大阖、气势十足,肤色更是黄中透红,红中有白,白中又似带着一抹晶莹的光彩;最后看到一对光华隐现、神采大异常人的双眸!许漠洋心中蓦然一震,已知道来人是谁了。
与此同时,那老道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也未见他口唇有何动作,在场众人却都分明在耳边听到一句纯正平实却又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的声音:“明宗越!”
就像与老道那声音呼应一般,明将军才刚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目光同时迎上老道的目光,耳际便听到了十余年来除了当今天子外,第一个直呼自己名字的声音。
忽然听到这个众人从不敢叫出口的名字,士兵们纷纷大喝,但那老道的声音仍在山谷中回荡着,厚重沉实,凝而不散,仿似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老道仍是保持着坐姿,巍然不动,双目瞬也不瞬地紧紧盯着明将军。许漠洋亦是狠狠盯着这个害自己国破家亡的仇敌。但见他身形十分雄伟,一身纯青战袍上没有一丝褶皱,肩宽膊厚,腰细腿长,行动间气势天成,神态间却又是闲适自得。
明将军的目光与老道对视片刻,看似漫不经心地扫向许漠洋。许漠洋直感到一种犹若实质般的针刺,忍不住要移开目光,但他含着一腔怒火,绝不肯在对视中认输,仍是死死盯住对方,却又觉得目光已被对方吸住,想移开也力有未逮。
突然,老道拂尘轻轻扫过,隔断了许漠洋与将军对视的目光,淡淡道:“恭喜宗越贤侄已练成化魂大法,以目杀人虽然邪气,却也少了血光之祸。”明将军哈哈大笑,声音仿似骄横却又让人觉得柔和平淡:“化魂大法乃是本门的微学末技,巧拙师叔精研本门武学数十年,想来更是擅于此道了。”
除了明将军与那老道,在场众人均是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个起初静若老树,一开口却声势惊人的老道名号巧拙,还是明将军的师叔。明将军在朝中的崛起犹若横空出世,从无人知道他的来历,此刻竟在塞外冬归城郊的伏藏山上突然冒出一个师叔来,一时各人俱是心头大震,满腹疑惑。
许漠洋更是心惊不已。巧拙大师七年前来此冬归城外伏藏山中隐居,不理诸事,却是对自己青睐有加,更曾从侧面指点过自己武功,虽无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
巧拙大师胸中包罗万象,三教九流无所不涉,尤其对天文术理甚有心得,也传了许漠洋不少。但对自己的来历却讳莫如深,许漠洋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竟是明将军的师叔。
巧拙朝着明将军微微一笑:“宗越你自小天分绝佳,见你此刻神态间的矛盾抵牾,化魂大法顾盼间随意而出,流转神功只怕已练至气灭之境,何必还要去一睹天命宝典?”
巧拙这番话听得众人似懂非懂,明将军却是心中暗惊。他浸淫半生的武学名为流转神功,其窍要便在“矛盾”二字上。而他前日方练成名曰“气灭”的第七重流转神功,此刻却被巧拙一语道破,心中大是不忿。更何况,其言语间还提到了本门的另一项神功绝学——《天命宝典》。
巧拙续道:“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本门无数前辈冥思苦想、专注一生也未必能练成一项神功,你还是专心于流转神功与你的仕途吧。不过就算你在朝中呼风唤雨、风光无限,流转神功却可能一辈子也不能上窥天道……”
明将军不由暗怒。他七重流转神功初成,正是志得意满之际,本想亲自上山来杀了许漠洋向众将士立威,何曾想在此处会碰上这个本门的对头。江湖上讲究尊师重礼,偏偏巧拙处处以长辈自居,令他这个大将军也不得不隐忍锋芒。
可他脸上却看不出半分喜怒:“本门两大绝学流转神功与天命宝典问世数百年,却从未有人练成九重的流转神功,也从未有人能洞悉天命宝典的天机神算。我以为既然单修不果,何不将二者合而为一参详,若能有所突破,也可让本门神功流芳于世。”
巧拙毫不示弱:“掌门师兄早看出你不是修心养性之士,这才将你逐出门墙……”明将军截断巧拙的话:“我之所以离开师门另有隐情,师叔自是不明其中关窍。”巧拙凛然一笑:“师兄已驾鹤而去,便由你胡说吧!总之我昊空门中再没有你这种败类,《天命宝典》也绝不会落入你手。”明将军目光闪烁,仰天长笑起来:“也罢,你既然不认我是昊空门人,又何必处处以师叔自居?更何况大丈夫生于乱世,自当以助天道、伐叛党、统江山为己任,你精修《天命宝典》三十余年,还看不出天下大势自当分久必合么?”明将军的声音七分威严三分平和,虽是强词夺理,却也自有一股教人闻之颔首的气度。巧拙本非擅长舌辩之士,加之对此时的形势早有决断,当下冷哼一声,复又沉默不语。
突然,许漠洋站起身来对着明将军戟指大喝:“就算大师把《天命宝典》交于你手,你懂得天命之数又有何用?最多不过给自己的为非作歹加上一个替天行道的幌子。”明将军的眼神冷然掠过许漠洋:“《天命宝典》最擅算人气运,许漠洋你不妨让巧拙帮你算算,你还有几个时辰的命在。”
巧拙听到明将军直呼己名,知道他已决意不认自己这个师叔,淡然一笑:“贫道早已算准许大侠今日是有惊无险。”明将军眼中精光暴涨:“看来你是真不顾我们的约定了。”巧拙道:“九年前掌门师兄忽然暴毙,你独自闯入灵堂,妄想盗得《天命宝典》,我武功虽不及你,却也依然用九曜阵法困住了你……”
“我只是去拜祭师父,你硬诬我欲盗《天命宝典》!”明将军喝住巧拙的话头,略一沉吟,似是不屑过多解释般耸耸肩头,“再说《天命宝典》中的武学无非是一些惑人的小伎俩。你虽能借九曜阵法困我一时,武功却远不及我。那时我们约定只要你终身不用武功,我便不再为难你……”巧拙傲然一笑:“我用了九年时间来破解你的流转神功,若不是有了十足把握,我怎会轻易毁诺。”
将军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你有把握敌得过我?”心中却想自己果是没有料错,看来《天命宝典》远非一般的易学术理那么简单,怕是真有神奇的武学记载。
巧拙洞悉天机般轻轻一笑:“宗越贤侄你大可放心,十年前你就被尊为天下第一高手,此刻已练成七重流转神功,更算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仅以武功而论,天下绝无敌手。”
听到巧拙亦对自己的武功如此推崇,明将军不禁有些意外。流转神功越练越难,他天分极高,用了十二年的时间练到了五重流转神功,到第六重却花了六年,第七重更是用了九年时间才于日前有了小成,而巧拙竟然对此一眼看破。明将军更是认定《天命宝典》中尚有自己不知的奇功异术。他心中思索,随口问道:“那你凭何认定可以破我的流转神功?”
巧拙轻叹:“不是我破,自有人破。”明将军眼中精光一闪:“谁?”巧拙仰首望天:“你可知四月初七是什么日子吗?”
听到巧拙的答非所问,明将军不禁一呆。这个师叔虽看起来疯疯癫癫,却时常有明慧之举,精研易理极品《天命宝典》后更是每一句皆蕴有玄意。当下掐指细算:“还有二十二天就是四月初七,清明刚过,那会是什么日子?”
巧拙似笑非笑,却是一字一句,声震旷野,便若有一口大钟在每个人的耳边敲击:“宗越你生于六月十八寅时卯刻。井渫不食,水火相息,潜龙勿用,阳气深藏;而四月初七刚中而应,柔得中济,龙威于天,渡远而行。这一天便是你这一生中最为不利的时刻。”众人面面相觑,巧拙前面的话不明所以,但最后一句却是谁都听明白了。
“住口。”毒来无恙忍不住大喝一声,有明将军在旁,他再无顾忌,就想出手。明将军却抬手止住了他,肃容盯住巧拙:“你的意思是,再过二十二天我便会有难么?”
“只可惜你防无可防!”巧拙成竹在胸般微微一笑,语气间却无比坚定,“六年前四月初七的那一天,一切便已命中注定了。”
巧拙的话如同滔天巨浪,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谁也不知六年前的四月初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巧拙说得如此肯定,一点不似虚言恫吓,一种玄妙之极的感觉悄然弥漫于诸人的心底。
明将军沉思、大笑:“既然避无可避,知之无益。你也不必多言,试图乱我心智。命由天定,你还是多考虑一下今日你能否脱出这一劫。”
巧拙轻声道:“今日要脱劫的人不是我。”明将军的锐目如针般快速扫了许漠洋一眼,重又落回巧拙的脸上,沉吟道:“此人武功、心智均属平平,你却为了他不惜毁诺与我一战,到底何故?”
“其中玄机谁又说得清呢?”巧拙轻轻一叹,出言惊人,“若以百招为限,你可敢与我为此人赌一局么?”明将军略作思忖,大笑:“那要看赌的是胜负还是生死?”巧拙再叹,眼视远山,语气萧索:“你若到了贫道这把年纪,便知道胜负与生死之间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明将军长吸一口气,挥手让手下散开包围,退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