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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梦蝶身临险境,生死浑忘,她咬紧牙根,猛地撮着镖尾一拔,燕尾镖应手而出,伤处血珠沮沮流出。柳梦蝶全身一阵痉挛,倒并不觉怎样痛楚。(在战斗中受伤,当时是不会觉得怎么疼痛的,因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战斗上的原故。)
柳梦蝶拔出暗器,不理受伤,发狂一样地往前疾跑,一众凶徒也急急衔尾而追,那使锁子枪的一面追,一面招呼他的同伙道:“这雏儿跑不了!别再伤她,咱们要将她活捉!”他竟然是动了色心。
就这样柳梦蝶一直被逼入林中,看看就被追上,还幸她每到紧急关头,就发钱镖拒敌,虽然她己神智微昏,暗器失了准头,但敌人到底不无顾忌,被她阻了一阵。
可是柳梦蝶的钱镖,到了后来,竟自发完了,而敌人也已渐渐迫近!这时柳梦蝶已跑至两座小山夹着的山谷边缘,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柳梦蝶略一凝思,竟纵身一跃,落下黑黝黝的深谷。跃是跃下去了,可是脚方沾地,已是腿部一阵酸软,栽倒地上。
柳梦蝶暗叫一声不好,待挣扎起来时,背后凶徒嘿、嘿笑声,已起自耳际。柳梦蝶拼着最后一口气,“鲤鱼打挺”,翻出丈许,一挺身时,背后那使锁子枪的敌人,又已到了身后。
柳梦蝶急怒攻心,不顾生死,竟蓦地“翻身献剑”,疾如飘风似的,青钢剑一贴锁子枪,“乌龙入洞”,嗖地直撩进去。敌人还真料不到,她在重伤之后,剑招还是这样迅疾狠辣!匆忙之间,急“拗步转身”,待避过此招,但柳梦蝶哪容他躲避,青钢剑已似是长蛇吐信,直扎进来。凶徒的连环锁子枪是长兵器,撤回不及,无从招架,竟被柳梦蝶的剑,在右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凶徒这时突遭重创,也已急得昏迷,他再不顾得要活擒“小娃儿”了。柳梦蝶翻身进剑时,本已直扑进他的杯中,他一急,左拳猛发,“黑虎掏心”,竟用足了十成力,拳发去,正击中柳梦蝶的胸脯,柳梦蝶苦战多时,如何受得了,登时一口鲜血喷出,昏在地上!
那使锁子枪的,这时已神智恢复,冷笑一声,将枪掷在地上,撕破自己的衣裳,裹扎伤口,一面举手招呼后面的同伙:“呆望什么,还不快上去将这雏儿擒走,给她料理一下伤口吧!俺还真舍不得废了她呢。”
幽谷无人,凶徒磔笑,看看柳梦蝶就要遭毒手。正在此时,忽地异声入耳,有一种奇怪的清脆的声音随风飘来!众凶徒相顾惊诧之间,忽地有一个苍劲的老年妇人之声,就在身前发出:“什么人敢欺负小姑娘,还不快给我停手!”
那使锁子枪的猛吃一惊,霍地横身,向旁一跃,就势在地上抄起了连锁子枪,借着透下深谷的日落余辉,定睛一望,只见前面站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尼姑,手里捻着一枝拂尘,正巅巍巍地,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那老尼姑虽是作出老态龙钟的样子,但使锁子枪的那家伙,随胡一鄂闯过这么多年,也算得有点江湖阅历了。他想这老尼能突然而来,几乎给她到了跟前,自己方才发现,若非轻功造诣,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怎能这样?因此他反暂敛凶芒,放软语调说道,“师太,这个是持刀伤人的江湖女匪,你看俺的左臂就给她扎了一剑!俺们是奉官命来捉拿她的,师太,你出家人别管闲事!”
哪知老尼姑并不因此放松半步,她的话锋更凌厉起来:“胡说!哪有这样娃儿般的女匪?你说你受伤,她受伤比你更重,你们把她击晕之后,还来动手,这分明是非奸即盗!”
说着,说着,那老尼姑已是巅巍巍地走到了跟前,凶徒口中含糊地分辩,暗中却下毒手,左手捻了三枝燕尾镖,右手握紧锁子枪,猛地一抖,锁子枪便似长蛇入洞的直吐过去;而燕尾镖也已分三路打到,距离既近,老尼姑手中又无兵器,凶徒心想,纵然你是绝顶功夫,也难逃脱!
哪知事与愿违,凶徒非但没能得手,反吃了大亏!别看那老尼姑,那巅巍巍的样子,动起手来,可真疾如飘风,她身形略闪,燕尾镖已全部打空。而就在这一闪之时,她的铁拂尘也早已搭上凶徒的锁子枪,只那么略略一带,那枝锁子枪已脱手而飞,不知给她抛落何处!而那使锁子枪的凶徒,也给她的拂尘,轻轻拂了一下,登时全身酸软,仆在地上,不能动弹。
窜下深谷的凶徒,一共有五个人,都是功夫比较好的。当老尼姑与使锁子枪的家伙动手时,其余四人也已疾驰而上,但老尼姑手法,疾如闪电,只举手之间,就把使锁子枪的打倒,其余四人还未来得及赶上,老尼姑又已冷笑一声,左手一抬,幽谷中又发出了刚才那种奇怪的声音!那老尼姑喝道:“叫你们尝尝牟尼珠镖的滋味。”
声到镖到、这珠镖其实只是黄豆大小的念珠,在苍霭沉山,夜幕将降之际,老尼姑一手四珠镖,竟每枚镖都打中了一个凶徒的软麻穴!
老尼姑举手投足之间,将一众凶徒完全制眼。她嘿然笑道:“鼠辈不知道我的来历,难道连牟尼珠镖也没听说过?听了牟尼珠镖的传声,居然还敢动手?不给你们吃点苦头也不能够了!不过,我佛慈悲,贫尼不愿也不屑伤害你们性命,你们去吧!”说罢到每人跟前,轻轻举脚一蹬,众人立觉酸麻消失,站得起来了,老尼姑一面给他们点活穴道,一面又笑道:“性命是给你们留下来了,但却也不能让你们再有武功去为非作歹,我给你们点活穴道,顺便也给你们留点内伤,我需要告诉你们,以后再也不能练武,或者做过劳的工作了,安安分分地好好做人,内伤不会发作;一练武或过分用力,三天之内,准保你们呕血而亡!那时你们须怪贫尼不得!好了!你们去吧。”
众凶徒一齐骇然,服服帖帖,低首俯耳地从谷底寻路而出。那使锁子枪的跟随胡一鄂日子较久,江湖阅历较深。他一听到老尼姑说出牟尼珠镖的话,猛地省起十余年前,本门一位师伯曾对他说过,少年时曾听江湖同道说及,有一个不知来历的老尼姑,好像是从塞外来的,很少在中原露面,但一露面准保有强梁吃亏。据说从未有人见她用过兵器,动手只凭一技拂尘,几枚念珠,念珠专打人身穴道,而且发时镖未到,声先到,好像故意叫你提防似的,可是从没人提防得了。还有一样,她的牟尼珠镖也不是动手便发的,在她要发珠镖之前必定先来“珠镖传声”,先虚掷一粒直上遥空,再跟着发一粒和前一粒相碰,珠镖中空,迎风有声,两粒相碰,其声更厉。若在场的人,听了“珠镖传声”,即行停手,她定会从轻发落,若还恃强不服,准会大吃苦头。还有她的铁拂尘也煞奇怪,软软的好像一丛马尾的拂尘,却能抵敌刀剑,而且她的拂尘,也不知出于何家何派,没人知她的路数。她的铁拂尘可作五行剑,可作藤蛇鞭,更奇怪的是她还独创了“拂穴”之法。
什么叫做“拂穴”?原来武林之中,关于点穴的本领,从来只分两派,一派是用兵刃来“打穴”,用的多是点穴撅、判官笔、铁烟杆之类的兵器来打穴道;一派是“点穴”,在交手时,全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骈指扣戟,去点敌人的穴道的。例如云中奇、胡一鄂都是“打穴”的能手,而柳剑吟、独孤一行、娄无畏等则精擅“点穴”功夫。但那位不知来历的尼姑,既不是用兵刃去打穴,也不是用手指去点穴,而是用“拂尘”去“拂穴”,她只要用拂尘轻轻一扫,同样的也能封闭敌人的穴道。据传有一次她独战三十个为非作恶的剧盗,一枝铁拂尘在刀剑丛中飞舞,结果一大堆刀剑全给她夺出了手,而且每人都给她“拂”了穴道。
只是这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近几十年来无人再见她的踪迹。而且几十年前有人见她时,已是年纪老迈,大家都以为她早已死了,不料她今晚竟会在此地出现。使锁子枪的凶徒,一想起正是此人,真是吓得失掉魂魄,回去后和众凶徒果然改邪归正,那是后话。
再说老尼姑发放了众凶徒之后,再伏下身来,将柳梦蝶一看,只见她星眸已闭,气息如丝,伤口血珠汩汩流出……老尼姑急抚她的酥胸;见柳梦蝶心脏尚兀自跳动不休,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尼姑急给柳梦蝶止伤敷药,可是柳梦蝶失血过多,又受敌人猛的当胸一拳,神经受了极大震荡,虽然老尼姑给她止了血,还是不能醒来,看情形,纵有良药,也要昏迷几日了。
老尼姑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微笑起来,喃喃自语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几十年来我总想寻一个传人,但寻来访去,都找不到一个当眼的女娃,这小姑娘武功已有根基,又是出自内家正宗,一看便知是良材美质。这样的人不收归门下,更自哪里去找。”老尼姑竟一低头,就把柳梦蝶背走了。
柳梦蝶在老尼姑背上伏着,昏昏沉沉地过了好多天,只迷迷糊糊地觉得似乎在云里雾里行走一样。这也是老尼姑的绝顶轻功,给柳梦蝶在昏迷状态中留下的妄觉。
到柳梦蝶神智微清,睁开眼睛时,已是昏迷后的第六天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华严木枷佛像列前,烛影摇红,香烟闪闪,自己竟置身佛堂内了,再一望,身边还有个和蔼慈祥的老尼姑,在照拂着自己。柳梦蝶用力思索,好不容易才想起前事,好像记得自己曾被敌人一拳击中,不知怎的,竟会来到此地。
“莫非是梦?”柳梦蝶又用力咬了咬嘴唇,“唷”的一声喊了出来,竟然很是疼痛,分明不是梦了!这时老尼姑已缓缓地说道:“小姑娘,你还未痊愈,不要动身,不要说话,好好再躺几天,我再和你说话。”
过了几天,柳梦蝶已能起床,缓缓试步,老尼将她扶着,走出寺门,这时时节已是初夏,塞外积雪融化,草原风来,拂面不寒,风中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柳梦蝶迎风瞩日,不觉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爽。
柳梦蝶放眼一看,只见塞外风光,远殊关内,更奇怪的是草原白皑皑的,那些草竟都是白色的,只有在寺门不远之处,有荒冢一堆,却是青草离离,十分可爱,宛如白茫茫的大海中浮现一片绿洲。柳梦蝶不禁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尼姑微微一笑道:“这里已经是离开武邑三千里外的绥远境了,这个地方是塞外有名的大黑河河畔,那边的荒冢就是绝代美人王昭君的墓。大黑河畔,地多白草,只此家独青,所以又名青冢。你没有读过杜甫的诗吗?‘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所指的就是这一荒冢了。大概是昭君墓周围一带,地质不同,水草特别丰饶的缘故吧。”
柳梦蝶一来从未出过家门,二来平日专门习武,读书不多。现在到了塞外,眼界开阔;听了老尼姑的话,更是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一种青年人的求知欲,本能地油然而生,她看着老尼姑慈祥的颜容,不觉生出了一种敬爱。
那老尼姑见柳梦蝶看着周围景物,好像处处觉得新鲜似的,因而又微微笑道:“这里的景色还不算奇异呢!我的师祖在蒙藏共建了三个佛寺,一在外蒙的伊索昭盟;一在藏边的扎什伦,还有一个就是此寺。在伊索昭盟,春天的足音,要在五月下旬才听得到,在江南,那已经是荷盖嫁嫁,榴花照眼的时候了吧?”
“在外蒙,五月下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