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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萧忽听山涛涌起,想起白日的险事,不觉打个哆嗦,心道:“那个病老鬼又病又蠢,跟那和尚作对必定要输。输了不打紧,只怕他口吐鲜血,浑身没力,被老和尚一顿拳头揍死。”他摸着高肿脸颊,甚觉快意,啐道:“我想他做什么?死了活该!”但嘴里骂着,心中却有些莫名挂念,自语道:“我现在偷偷摸回去,任谁也猜想不到。且去瞧瞧,看他死了没有。”他犹豫再三,终又偷偷摸回去。正离棋坳未远,忽听那边有人说话。梁萧屏息前往,拨开草丛看时,不由大吃一惊!
那大小和尚早已不知去向,秦伯符气色灰败,盘膝坐着。身前站了一人,手持铁索,青衣小帽,满脸堆笑,正是那何嵩阳。梁萧暗叫不好。却听何嵩阳呵呵笑道:“秦天王,别来无恙啊!”秦伯符心中叫苦,却知此时此刻决然不能示弱,竭力压住血气,冷笑道:“走狗就是走狗,鼻子灵,脚爪子也快。”何嵩阳目光如炬,在秦伯符脸上转了一转,呵呵笑道:“何某是做捕快的,讲的是眼明心亮、手脚利落。说到这追踪,倒是略有心得,想当年采花贼秋满月轻功高妙,日行百里,踏雪无痕,终究还是束手就擒……”他絮絮叨叨,说着往日得意之事,两只眼却死盯着秦伯符,探他虚实。秦伯符听他将自己与黑道宵小相提并论,虽然明知对方激将,仍是莫名惊怒,急咳数声,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滴上身畔衰草,为月光洇染,触目惊心。
何嵩阳瞧这情形,笃定秦伯符身负重伤,神色一变,纵声笑道:“秦天王当真贵体不适么,呵呵,看来何某运气不坏。”秦伯符浓眉一沈,冷声道:“有能耐的不妨来拿我试试!”何嵩阳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手中“哗啦”作响,从腰间拽出铁索来。七星索为秦伯符神功震断,丈八铁索只剩下六尺。
秦伯符瞧得铁索卷来,苦于下身麻痹,只得觑其来势,使巧一拨,正中铁索端头,那铁索嗖地从他胸前荡了开去。何嵩阳一惊:“难道这厮伤势并不沉重……”心生忌惮,更加不敢上前,沉喝一声,挥索进击。一时间,只瞧他人随索走,铁索化作一道青光,绕着秦伯符矫然纵横。秦伯符无力抵挡,唯有以手法拨开铁索。饶是如此,何嵩阳仓促之间,仍是无奈他何。
斗了十来招,何嵩阳瞧出秦伯符乃是虚张声势。但他性子谨慎,若非十拿九稳,不肯轻易行险。只见他忽地抬脚,将一枚石棋子向秦伯符挑去。秦伯符左手拨开铁索,沉喝一声,右拳挥出,将棋子荡开,这一拳他被迫使上内力,顿觉喉头微甜,胸口闷痛。何嵩阳一招凑功,旋身又踢来一枚棋子。秦伯符勉力拨开,何嵩阳铁索早至,秦伯符仓促间出手抵挡,铁索掠臂而过,只听他失声惨哼,一条手臂软软垂落,再也无法抬起。何嵩阳呵呵笑道:“秦老弟再不服输,更待何时啊?”他适才还以天王相称,此时得志之余,口中已换作老弟。秦伯符双眉倒立,厉声道:“豺鹫之辈,何足言勇?”
何嵩阳嘿然冷笑,足下挑起一块石头,还未踢出,忽听背后风起,何嵩阳回身一掌,将一枚碎石击飞,掉头看去,却见草中乱响,梁萧噌地蹿了出来,叫道:“臭老鬼看打。”双手连挥,又是两枚石块,向他掷来。何嵩阳不怒反喜,拨开石块,笑道:“小崽子来得好,省得老子再去寻你。”梁萧骂道:“你是我孙子,爷爷打得你尿裤子。”拾起石块,向他腰臀掷来。
饶是何嵩阳阴鸷沉着,被一个小孩儿这般辱骂,也是大怒,厉声道:“小崽子皮痒了么?”弃了秦伯符,向梁萧奔来。梁萧大叫一声,回头钻入草里。何嵩阳一怔,却见梁萧又从草里探出头来,笑道:“我的儿,不敢来追你爷爷么?呵呵,像你这样没胆的小杂种,只合在你妈怀里吃奶!”换作高手强敌,何嵩阳尚能隐忍不发,但被这黄口小儿如此毒骂,却是未有,一时脸色铁青,又扑上去。梁萧转身发足狂奔,何嵩阳追出两步,猛然醒悟:“不好,这小子诱我追赶,是想让姓秦的缓过气来,若被他恢复三成功力,老夫也非其敌。”想到这里,眉目一敛,又变和气,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先将秦伯符擒住,再抓那小孩儿不迟。不料方才转身,梁萧又将石块乱掷过来,虽然梁萧年少力弱,掷到身上也不关痛痒,但当着秦伯符这个大高手,便挨上一记石块,那也是颜面扫地,加之梁萧骂得十分难听,何嵩阳忍无可忍,忽地厉声叱道:“王八羔子,老子先揍扁你再说。”忽地几步赶上,挥起铁索,对准梁萧一索抽落。梁萧急忙倒退,铁索抽中他身前一块顽石,火光迸出,石块从中裂成两半。秦伯符大惊,欲要起身相助,却苦于下肢麻软,站不起来,只得叫道:“小鬼,你不用帮我,自己逃命去吧。”
梁萧一边飞奔,一边叫道:“我帮你个孙子,好汉做事好汉当,是老子砍了猪屁股,才不关你事。”秦伯符见他身处至险至危之境,兀自嘴硬,只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抓他过来,再打两个大耳刮子。
梁萧跑得急了,忽地绊着一枚棋子,一个趔趄扑倒。何嵩阳疾奔数步,铁索横挥,向他左腿卷到。梁萧忙乱间举起宝剑向后格出,剑索相击,叮当作响,梁萧虎口流血,长剑脱手飞出,远远落入乱草丛中。但铁索与剑锋一碰,也是应声而断,短了半截,缠不着梁萧。何嵩阳不料那剑如此锋利,微感讶异,但见梁萧手足并用,向前爬行,不由哈哈大笑,抢上两步,铁索去势凌厉,缠向梁萧的脖子。秦伯符空自瞪眼怒喝,却是无能为力。
正当此时,忽听叮的一声,犹如金石相击。那条铁索不知为何变了去势,怪蟒回头般向何嵩阳腰上缠来。何嵩阳惊叫一声:“奇怪。”急忙避过。又听“叮叮”两声,那铁索呼地一下,在半空中画了个半圆,竟向他颈项绕来。何嵩阳惊怒交迸,但那铁索来势刁钻凌厉,唯有躬身后退。秦伯符瞧到此时,心中洞然,分明是有高手藏身暗处,以石子击打铁索,迫使铁索变向,反缠何嵩阳。只见那铁索时而昂起,时而扭动,犹如一条活蛇,径往何嵩阳身上招呼。何嵩阳惊骇欲绝,连声道:“有鬼,有鬼……”本欲丢开铁索,但他也知来了高手,离了称手兵刃,更难抵挡,一时间拿也不是、丢也不是,明明手持铁索,却在索下东躲西藏,狼狈万状。梁萧从地上跳起来,见此情形,既觉好笑,又觉吃惊。
那“叮叮”之声绵绵不绝,铁索如被巨力牵引,绕着何嵩阳上下翻飞,织成一面精光灼灼的偌大铁网。忽听得何嵩阳“哎哟”一声长叫,那铁索画个圈儿,倏然绕身,将他死死缠住。何嵩阳又叫一声:“有鬼。”叫声惶惶,也不顾得铁索缠身,连滚带爬,飞也似的奔向山后,一晃眼便无踪影。
梁萧瞧到此处,端地如在梦里,目瞪口呆。却听秦伯符叹道:“大师援手之德,秦伯符没齿难忘!”忽听远处洪亮的笑声响起。梁萧恍然大悟:“原来是老和尚,难怪恁地厉害。”循声望去,却见幽深漆黑,也不知那和尚藏在哪里。只听老和尚笑道:“你不用谢我,要谢便谢这小鬼,和尚跟着他来,本想瞧他会否报你一掌之仇。却不料紧要关头,他竟出手相救。不错不错,哈哈,小鬼头不错。”大笑两声,倏忽间去得远了。
秦伯符瞧了梁萧一眼,缓缓道:“小鬼……”话未说完,却见梁萧一跌足,狠啐一口道:“老鬼。”转身便跑。秦伯符气急败坏,怒道:“臭小鬼,回来……”忍不住纵身一跃,竟然站了起来。他与老和尚交手,引发内伤,行功之时,又被何嵩阳扰乱,能够神志清醒,全凭竭力压制,此时逞强一跃,顿觉两眼发黑,吐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恍惚间,秦伯符感到身子轻飘飘的,一会儿似一羽鸿毛,飘在空中,一阵子又如一条小船,在浪涛中起落,不时撞着礁石。他浑身痛楚,偏又迷迷糊糊,无法睁眼。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有了些许神志,秦伯符睁眼一瞧,却见四面都是原木,成排矗立。再一揉眼,才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小屋,茅草为顶,原木结墙,似是守林人住的房舍,只是空空如也,大约已被废弃。
秦伯符心中诧异:“谁将我带到这里?难道是那小鬼?”沉吟片刻,忽觉浑身疼痛,掀衣瞧去,浑身淤青,他恍然有悟,暗忖必是梁萧将自己拖来这里,自己身子沉重,一路上必然磕磕碰碰,没被撞死,已是万幸,但转念又想,或许被这小子趁机殴辱,也未可知。一时越想越气,恨不得将那小子擒到手里,狠揍一顿。思索一阵,秦伯符定下心来,闭目行功。他内力精深,那日若非被何嵩阳扰乱,早该痊愈。秦伯符玄功九转,出了一身透汗,料得伤势好了三四成,即便何嵩阳寻来,也可自保。正要起身推门,却听门外脚步声响,似有人来。
秦伯符心念一动,便听梁萧笑道:“白痴儿,你吃慢些,我把好肉都给你吃,只留了鸡屁股给那个病老鬼。”秦伯符听得大怒:“岂有此理,臭小鬼将敢老夫与猫狗并提?”忽又忖道:“是了,老夫不妨也来糊弄他一回,瞧这小子如何折腾我。”于是横身躺下,做出气息奄奄的模样。他本就一副病容,如此正好省了伪装。
过得一阵,只听柴门“嘎吱”作响,梁萧探头探脑,抱着一个油纸包,走进屋内。秦伯符冷眼瞧他,梁萧见他睁眼,似乎吃了一惊,再见他软弱不起,又胆大许多,嘻嘻笑道:“病老鬼,你醒啦?来,吃东西。”走到他身边,摊开纸包,里面竟有一只腊鸡、两条熏鱼,更有一葫芦酒水。秦伯符见那腊鸡不过少了一只翅膀,一条鸡腿,不禁心头一热:“原来这小鬼只是胡说八道,对老夫到底比对狗儿好些。”正要探手去抓,忽又生出疑窦,沉着脸道:“小鬼,这鸡鱼哪里来的。”梁萧撅嘴道:“你管哪里来的,只管吃了就是。”他越是不说,秦伯符越是怀疑,厉声道:“是你偷抢来的,是不是?”梁萧被他说中,顿觉恼怒,高叫道:“是又如何?你吃不吃,不吃我都拿去喂狗。”秦伯符厉声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我秦伯符何等人物,岂会吃你的赃物。小鬼,你从哪里偷的,全都还回哪里去!”
梁萧瞅他一阵,神气十分古怪,忽地冷笑道:“你了不起么?还不是躺在地上,被我拖到这里来。好呀,你说什么赃物,我偏要给你吃,叫你没脸。”他欺负秦伯符伤势未愈,扯下一条鸡腿,便往他嘴里硬塞。哪知还没扑到,便觉背脊一紧,蓦地头重脚轻,被人离地提起。他定神一瞧,大惊失色,心道:“糟糕,病老鬼装病诈我?”秦伯符愤怒至极,将他重重掷下。
梁萧痛极而呼。秦伯符双眉一扬,厉喝道:“你还有脸叫?”梁萧挣起来叫道:“你欺负人!”秦伯符想到昏迷时被这小子拖来这里,只怕什么可笑姿态都被他瞧见,没准还被踢了两脚,打了几拳,端地风度无存。他越想越怒,厉声叱道:“欺负人?若不是瞧你乳臭未干,老子非揍扁你不可!”说着心头火起,反手将梁萧提过来,劈里啪啦,几乎将他屁股打烂。谁料打了半天,却没听到哭声,大是奇怪,便将他放下,问道:“臭小鬼,你怎么不哭?”
梁萧恨恨瞧他,咬牙道:“你就想老子哭,老子偏偏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