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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说到这里,神色一黯。梁萧忖道:“原来那些元兵是为救阿雪死的,我埋葬他们,也算报答。”他知此事已到紧要关头,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还剩六个兵士,他们都很害怕,丢了武器,想要逃命,却被那人抓回来,逼他们进村。村子里没人,他就让这六人砍柴烧火,洗米做饭。他吃过了饭,便叫六人靠一排站着,一拳打过去,那六人就不动弹啦。他围着六人转了一圈,似乎很是高兴,大笑起来。”
梁萧想了想,道:“那萧千绝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笑罢,就对我说:‘好啦,现在老和尚被我抛下,再也没人打扰我们了……’我见他盯着我看,心中很是害怕,正想跑开,却被他扯住衣袖。这时候,忽就听屋顶上有人道:‘老穷酸,咱俩的事须得搁一搁。,另一人说:’好说,你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穷酸可不想你死在旁人手上。‘先前那人哼了一声,说:’放屁。‘
“我听出是萧千绝和公羊先生的声音,又惊又喜,惊的是遇上他们;喜的是他们既然在,哥哥你也必然不远了。那人一听,脸色就变了,然后又发笑道:‘老怪物、老穷酸,你们都是一派宗师,怎么行事鬼鬼祟祟,背后跟踪洒家。’
“就听萧千绝说:‘什么跟踪?老夫不过瞧你的进境,多走了几十里路而已。哼,你又带了个女人,是嫌上次开封府吃的亏不够吗……”
梁萧咦了一声,道:“慢着,你说什么开封府?”
“嗯,我记得他说的就是开封府?”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唉,胡老万那个蠢材,什么‘活骆驼’、‘死骆驼’,分明是‘贺陀罗’才对。”
却听阿雪又道:“那人一听,笑着说:‘好啊,萧老怪,干脆你和老穷酸一起来,洒家也不怕。’萧千绝却哼了一声,说:‘你不用激将,取你狗头,老夫一人足矣。’说完飞身跳下,一掌劈出。
“那人挡了一掌,笑着说:‘咱们先比脚力。’说完抓着我,撒腿就往山里跑,萧千绝也追上来。
“那人在山里绕了半天圈子,忽又停下来说:‘萧老怪,洒家带着一人,跑起来可辛苦多啦。如今打起来,你可占了很大的便宜。’萧千绝就说:‘好,你休息一盏茶工夫,咱们再打。’那人就说:”闲着也是闲着,先比比其他。听说萧老怪你有两只秃鹫,凶猛无敌,对不对?‘萧千绝说那又如何,那人就说:’我也有几只鹰儿,大伙儿比一比鸟儿,再比武功。‘
“他见萧千绝答应,就取出一根血红的笛子,吹奏起来……”
听到这里,梁萧接口道:“阿雪,后面的我都瞧见啦。”他心中感慨,此番阿雪得保清白,全赖九如与萧千绝。前者倒也罢了,但后者施以援手,却叫他满心不是滋味。
两人相对无语,坐了一阵。
良久,梁萧方缓缓道:“咱们回去吧。”阿雪皱眉道:“哥哥,你不去追萧千绝和公羊先生了么?”
梁萧摇头道:“我总不能抛下你。”说罢转身欲行,阿雪却呆了呆,忽地挽住他手,道:“哥哥。”
“怎么?”梁萧回头一瞧见阿雪眼眶里含满泪水,颤声道:“你千万答应我,不论怎样都不要丢下阿雪。这一天一夜里,我想到再也见不着你,真……真想死了才好。”她说着说着,泪珠已扑簌簌落了下来。
梁萧呆了呆,伸手给她整了整秀发,叹道:“傻丫头,以后我不论去哪儿,都会带着你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
阿雪听了这话,心满意足,又觉他手指过处麻酥酥的,心儿“扑通”直跳。
梁萧挽起她手,正要举步。忽听“哈”的一声,从山梁后转出个人来,白衣白发,正是贺陀罗。
原来他趁九如被那无名高手缠住,藏身在灌木丛里,待四大高手走尽,方才钻出。他忖度九如等人即便要追自己,也会向前追赶,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必让三人扑了个空,当即转了回来,不想正遇上阿雪和梁萧。
他瞅了梁萧一眼,咝咝笑道:“小姑娘,他就是你哥哥吗?你叫得好亲热,洒家羡慕得很。要不你也认洒家做哥哥,好不好?”
梁萧逢此强敌,急思对策。阿雪藏在他身后,胆量大了些,叫道:“你头发都白了,做我伯伯都嫌大,怎能做我哥哥。”
贺陀罗脸一黑,摸了摸嘴唇,干笑道:“小姑娘你懂什么,洒家这叫少年白,不算老的。嘿嘿,你不要我做哥哥,我偏偏要做。”阿雪蛾眉微皱,撅嘴道:“才不要,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贺陀罗脸色一缓,呵呵笑道:“这好办,我把你这个哥哥杀了,就只有我一个哥哥啦。”
阿雪听得发呆,一时说不出话来。贺陀罗却笑眯眯地瞧着梁萧,似在思量从何处下手。忽见梁萧眼皮一抬,笑道:“九如大师,你来得正好。”
贺陀罗被九如千里追击,已是惊弓之鸟,闻言匆匆转头,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知上当,再一回头,却见梁萧抱着阿雪,飞也似向一座山峰奔去。
贺陀罗心中恼怒,嘴里却咝咝笑道:“好弟弟,你倒会哄人?”他一晃身,两个起落离梁萧已不过十丈:“小姑娘,你想你哥哥怎么死?是囫囵着死,还是零碎着死?若是你不跑,我倒能叫他死囫囵些。”阿雪吓得牙关咯吱直响,话也说不出来。
梁萧忽一转身,钻人一处密林,大叫道:“公羊先生?”贺陀罗笑道:“好弟弟,你又哄哥哥啦,呆会儿洒家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瞧是怎么长的……”边说边钻人林中。
谁想他话未说完,便觉锐风破空。贺陀罗身形后掠,双掌拍出,却见数枚细小物事扑簌簌落在地上,定睛瞧时,竟是数枚碧绿松针。
贺陀罗大吃一惊:“老穷酸的碧微箭?洒家分明见他与萧老怪同路,怎地一眨眼,便绕到这里来了?莫非他恨我屡屡暗算,故意让这小于诱我到此,以图报复。”他出了一身冷汗,飞也似纵出林子,厉笑道:“老穷酸,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胆的滚出来,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待得片刻,却不见应声,贺陀罗心中惊疑,又喝一声:“老穷酸!”仍不闻动静。他仔细回想,但觉那数枚“碧微箭”劲道平常,不似公羊羽往日那般神出鬼没、劲疾非常。
他恍然大悟,连呼上当,长啸一声,钻人林中,跟着梁萧所留痕迹追出三里许,举目一瞧,只见梁萧背着阿雪,拽藤附葛,正在攀爬那座高峰。
贺陀罗不由笑道:“有趣有趣,乖第第,你真比泥鳅还滑啊。‘,梁萧听得笑声,迭声叫苦。他使诈惊退贺陀罗之后,心忖平路之上定难撇开贺陀罗这等老江湖。是以兵行险招,瞧得山腰处有座石洞,便欲藏身其中,暗忖贺陀罗醒悟上当之后,也只会沿下方山路追赶。
此计原本出奇,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未至洞前,贺陀罗便已赶来,但此时既已上山,便如身在虎背,欲下不能,惟有硬着头皮向上攀登。
梁萧越往上攀,越觉那山势陡峭不堪,许多地方均只有少许凸石浅坑歇脚。耳听得下方笑声咝咝,低头望去,只见贺陀罗步履如飞,已近山腰石洞。
阿雪听着,惊慌道:“哥哥,他追上来啦?”梁萧心念电转,忽地举剑将下方老藤斩断。
阿雪正觉奇怪,便听下方传来贺陀罗的怒喝声,转头下看,但觉一阵目眩。敢情只这须臾工夫,二人已至数百丈高处,下方林木岩石越见细微。贺陀罗身在山腰,只见他右手攀着岩石,两足下蹬,如蛇般一拱一拱爬将上来,不由心中奇怪,说道:“哥哥,你瞧他爬山的样子好怪。”梁萧闻言一瞧,也觉惊奇。
原来,梁萧砍断老藤,贺陀罗惟有靠手足之力攀登,不料刚爬数丈,便觉左臂痛楚无力,这才想起不久前左肩曾挨了九如一棒。九如神力盖世,这一棒足可击石碎铁,贺陀罗虽仗奇门内功卸去不少劲道,仍然伤了筋骨,此刻力攀险峰,伤势有所加剧。没奈何,他只得以两腿一臂上攀。
三人越攀越高,罡风猎猎,吹得三人须发横飞。梁萧每攀数丈,便将下方藤蔓、松柏斩断,不给贺陀罗任何借力之物。阿雪回头下瞧,只见下方景物越来越小,心惊胆战,不敢再往下看,但偷眼上望时,更觉骇然。
敢情上方绝壁倚天,状若斧劈,除了几棵老松,几无半点借足之处。阿雪暗暗叫苦:“倘一失足,我俩岂不摔得尸骨无存?”她惊惶一阵,旋即又想:便是摔死,也算与梁萧死在一起,永不分离。一念及此,满心惊恐中竟又生出几分甜蜜来,将头枕在梁萧肩上,耳边似能听见他的心跳。霎时间,阿雪只觉置身梦里,不论云山松石,都变得那么缥缈,那么不真实。
梁萧却无暇顾及这些小女儿心思。他一心脱险,竟激发出浑身潜力,只顾上攀,就连双手皮破血流,浸透藤蔓岩石也浑然不觉。
贺陀罗因无可攀附,又缺一臂,格外吃力。他爬了一阵,抬眼望去,只见上面数百丈光秃秃的,便似一面镜子,又见梁萧身子越来越小,好似钻入云里。贺陀罗心中惊怒交进:“这小子是猢孙变的吗?怎能这般快法?”又忽觉左臂疼痛阵阵袭来,心知再不静养,只怕日后留下病根,将来武功受损,得不偿失,当下盘算:“洒家且守在山腰,待得伤好,再去擒捉他俩不迟。”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梁萧终于爬到峰顶,四肢瘫软,坐倒在地,气也喘不过来。阿雪掏出手帕给他抹汗,转眼一瞧,却见山顶不过十丈方圆,地势平坦,正中长着一棵老松,枝干夭矫,骨秀风神,竟将山顶覆盖了一半,下方岩石上有一凹坑,蓄满雨水,水清见底,苔痕宛然。
梁萧却不及察看山顶情形,探首下视,遥见贺陀罗一手二足,一拱一拱,竟缓缓向下滑去。梁萧见他不进反退,大觉惊讶,转念间,悟到其中缘故。一颗心放了下来,说道:“这大恶人一时上不来,咱们由背面下去。”
他拉着阿雪转到崖边一瞧,不觉大失所望,敢情其他三面,险峻之处,较之正面犹有过之,相形之下,二人上来之处,倒像是康庄大道了。
梁萧颓然坐倒,阿雪也默默傍他坐着。
两人沉默一阵,梁萧忽道:“阿雪,须得将树皮搓一根绳索,放下山去。”阿雪道:“哥哥你也累坏啦,得歇一会儿才好。”
“就怕时不我待。那贺陀罗肩伤一旦痊愈,要想上山便十分容易。”阿雪无甚主意,只点了点头。
两人经此一劫,困倦不堪,靠着松树小憩。不一时,梁萧警觉,当先醒转,但觉察冽罡风从东北袭来,砭肌刺骨,不由得缩了缩颈项,低头望去,只见阿雪尚未醒转,身子蜷缩一团,似乎冷极。梁萧脱了衣衫,覆在她身上,背身挡住风势。
他低头望去,只见阿雪细黑的眉毛微微蹙起,隐含愁意,不觉心中酸楚:“她跟随我以来,时时担惊受怕,竟没几个时辰安稳过……”
梁萧正自怨自艾间,忽听阿雪低低唤了声“哥哥”,待定眼看去,只见她双眼尚闭,原是梦中呓语。
梁萧怜惜不已,只见阿雪眼角渗出一滴泪珠,口唇微合,喃喃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那声音虽微不可闻,却一字字敲在梁萧心上。他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