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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少女姓萧名中慧,她爹爹便是晋阳大侠萧半和。
萧半和威名远震,与江湖上各路好汉广通声气。上月间得到讯息,武林中失落有年的鸳鸯刀重现江湖,竟为川陕总督刘于义所得。这对刀和萧半和大有渊源,他非夺到手中不可,心下计议,料想刘于义定会将宝刀送往京师,呈献皇帝,与其到西安府重兵驻守之地抢夺,不如拦路抢劫。岂知那刘于义狡猾多智,一得到宝刀,便大布疑阵,假差官、假贡队,派了一次又一次,使得觊觎这对宝刀的江湖豪士接连上当,反而折了不少人手。萧半和想起自己五十生辰将届,于是撒下英雄帖,广邀秦晋冀鲁四路好汉来喝一杯寿酒,但有些英雄帖中却另有附言,嘱托各人竭尽全力,务须将这对宝刀劫夺下来。当然,若不是他熟知其人的血性朋友,请帖中自无附言,否则风声漏,打草惊蛇,别说宝刀抢不到,只怕还累了好朋友们的命。
萧中慧一听父亲说起这对宝刀,当即跃跃欲试。萧中和派出徒儿四处撒英雄帖,她便也要去,萧半和派人在陕西道上埋伏,她更加要去。但萧半和总是摇头说道:“不成!”她求得急了,萧半和便道:“你问奶大妈去,问奶妈妈去。”萧半和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姓袁,二夫人姓杨。中慧是杨夫人所生,可是袁夫人对她十分疼爱,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无异。
杨夫人说不能去,中慧还可撒娇,还可整天说非去不可,但袁夫人一说不能去,中慧便不敢辩驳。这位袁夫人对她很是慈和,但神色间自然有一股威严,她从小便不敢对大妈的话有半点违拗。
然而抢夺宝刀啊,又凶险,又奇妙,这是多么有趣的事。萧中慧一想到,无论如何按捺不住,终于在一天半夜里,留了个字条给爹爹、大妈和妈妈,偷偷牵了一匹马,便离了晋阳。她遇到了要去给爹爹拜寿的太岳四侠,觉得天下的英雄好汉,武功也不过如此;她听到了镖师们的对话,觉得要劫夺鸳鸯刀,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转过身来,要待回到房中,再慢慢盘算如何向镖队动手,只跨出两步,突然之间,隔着天井的对面房中传出当的一声响,这是她从小就听惯了的兵刃撞击声。她心中一惊:“啊哟,不好!人家瞧见我啦!”却听得一人骂道:“当真动手么?”一个女子声音叫道:“那还跟你客气?”但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打得甚是激烈,还夹杂一个婴儿的大声哭叫。对面房中窗格上显出两个黑影,一男一女,每人各执一柄单刀,纵横挥霍,拼命砍杀。
这么一打,客店中登时大乱。只听得周总镖头喝道:“大伙儿别出去,各人戒备,守住镖车,小心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萧中慧一听,心想:“这么不要性命拼斗,那里是调虎离山的假打?只可惜他不出来瞧瞧,否则倒真是盗刀的良机。”再瞧那两个黑影时,女的显已力乏,不住倒退,那男的却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她侠义之心登起,心想:“这恶贼好生无礼,夤夜抢入女子房中,横施强暴,这抱不平岂可不打?”带要冲进去助那女子,但转念一想:“不好!我一出手,不免露了行藏,若是教那些镖师瞧见了,再下手盗刀便不容易。”当下强忍怒气,只听得兵刃相击之声渐缓,男女两人破口大骂起来,说得是鲁南土语,萧中慧倒有一大半没能听懂。
她听了一会,烦躁起来,正要回房,忽听得呀的一声,东边一间客房的板门推开,出来一位少年书生。只听他朗声说道:“两位何事争吵?有话好好分辨道理,何以动刀动枪?”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男女两人的窗下,似要劝解。萧中慧心道:“那恶徒如此凶蛮,谁来跟你讲理?”只听得那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又起,小儿啼哭之声越来越响,蓦地里一粒弹丸从窗格中飞出,拍的一声,正好将那书生的帽子打落在地。那书生叫道:“啊哟,不好!”接着喃喃自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还是明哲保身要紧。”说着便慢慢退回房中。
萧中慧既觉好笑,又替那女子着急,心想那恶贼心无忌惮,这女子非吃大亏不可。但这时那房中斗殴之声已息,客店中登时静了下来。萧中慧心下琢磨:“爹爹常说,行事当分轻重缓急,眼前是盗刀要紧,只好让那凶徒无法无天。”当下回到房中,关上了门,躺在炕上,寻思如何劫那宝刀:“这镖队的人可真不少,我一个人怎对付得了?本该连夜赶回晋阳,去跟爹爹说知,让他来调兵遣将。可是倘若我用计将刀盗来,双手捧给爹爹,岂不是更妙?”想到得意之处,左边脸颊上那个酒窝儿深深陷了进去。可是用什么计呢?她自幼得爹爹调教,武功甚是不弱。但说到用计,咱们的萧姑娘可不大在行,肚里计策不算多,简直可以说不大有。
她躺在炕上,想得头也痛了,虽想出了五六个法儿,但仔细一琢磨,竟是没一条管用。
朦朦胧胧间眼皮重了起来,静夜之中,忽听得笃、笃、笃……一声一声自远而近的响着,有人以铁杖敲击街上的石板,一路行来,显然是个盲人。
敲击的声音响到客店之前,曳然而止,接着那铁杖便在店门上突、突、突的响了起来,跟着是店小二开门声、呵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哀求着要一间店房。店小二要他先给钱,老瞎子给了钱,可是还差着两吊。于是推拒声、祈恳声、店小二骂人的污言秽语,一句一句传入萧中慧的耳里。
她越听越觉那盲人可怜,当下翻身坐起,在包袱中拿了一小锭银子,开门出去,却见那书生已在指手划脚、之乎者也的和店小二理论,看来他虽要明哲保身,还是不免要多管闲事。只听他说道:“小二哥,敬老恤贫,乃是美德,差这两吊钱,你就给他垫了,也就完啦。”店小二怒道:“相公的话倒说得好听,你既好心,那你便给他垫了啊。”那书生道:“你这话又不对了。想我是行旅之人,盘缠带得不多,宝店的价钱又大得吓人,倘若随便出手,转眼间便如夫子之厄于陈蔡了。因此,所以,还是小二哥少收两吊钱吧。”
萧中慧噗哧一笑,叫道:“喂,小二哥,这钱我给垫了,接着!”店小二一抬头,只见白光一闪,一块碎银飞了过来,忙伸手去接。他这双手银子是接惯了的,可说百不失一,这般空中飞来的银子,这次却是生平头一遭遇上,不免少了习练,噗的一声,那块银子已打中他的胸口,虽说是银子,打在身上毕竟也有些疼痛,忍不住“啊邀”一声叫了出来。
那书生道:“你瞧,人家年纪轻轻的一位大姑娘,尚自如此好心。小二哥,你枉为男子汉,那可差得远了。”萧中慧向他扫了一眼,只见他长脸俊目,剑眉横飞,容颜间英气逼人,心中一跳,忙低下头去。只听那老瞎子道:“多谢相公好心,你给老瞎子付了房饭钱,真是多谢多谢,但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我瞎子记在心中,日后也好感恩报德。”那书生道:“小可姓袁名冠南,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老丈你尊姓大名啊?”那老瞎子道:“我瞎子的贱名,叫做卓天雄。”
萧中慧心中正自好笑:“这老瞎子当真是眼盲心也盲,明明是我给的银子,却去多谢旁人。”突然间听到“卓天雄”三字,心头一震:“这名字好像听见过的。那天爹爹和大妈似乎曾低声说过这个名字,那时我刚好走过大妈门口,爹爹和大妈一见到我,立时便住了口。
但说不定是同名同姓,更许是音同字不同。我爹爹怎能识得这个老瞎子?“
袁冠南伴了卓天雄,随着店小二走入内院。经过萧中慧身旁时,袁冠南突然躬身长揖,说道:“姑娘,你带了很多银子出来么?”萧中慧没料到他竟会跟自己说话,脸上一红,似还礼不似还礼的蹲了一蹲,说道:“怎么?”袁冠南道:“小可见姑娘如此豪阔,意欲告贷几两盘缠之资!”萧中慧更没料到他居然会单刀直入的开口借钱,越加发窘,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呆了一呆,转过脸去。那书生道:“好,既不肯借,那也不妨。待小可去打别人主意吧!”说着又是一揖,转身回进了房中。
萧中慧心头怦怦而跳,一时定不下神来,忽然之间,那边房里兵刃和喝骂声又响了起来,砰的一声大响,窗格飞开,一个壮汉手持单刀,从窗中跃出,左手中却抱了个婴儿。跟着一个少妇从窗里追了出来,头发散乱,舞刀叫骂:“快还我孩子,你抱他到那里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直冲出店房。萧中慧见那少妇满脸惶恐之情,怒气再也难以抑制,心道:“这凶徒抢了她的孩子,如此伤天害理,非伸手管一管不可!”忙回房取了双刀,赶将出去。
远远听见那少妇不住口的叫骂:“快放下孩子,半夜三更的,吓坏他啦!你这千刀万剐的恶贼,吓坏了孩子,我……我……”萧中慧寻声急追,那知道这凶徒和少妇的轻身功夫均自不弱,直追出里许,眼见二人双刀相交,正自恶门。那凶徒怀抱孩子,形势不利,当即将孩子放在一块青石之上,挥刀砍杀。萧中慧停步站住,先瞧一瞧那凶徒的武功,但见他被膂力强猛,刀法凶悍,那少妇边打边退,看来转眼间便要伤在他的刀下。萧中慧提刀跃出,喝道:“恶贼,还不住手?”右手短刀使个虚式,左手长刀竟刺那凶徒的胸膛。
那少妇见萧中慧杀出,呆了一呆,心疼孩子,忙抢过去抱起。那凶徒举刀一架,问道:“你是谁?”萧中慧微微冷笑,道:“打抱不平的姑娘。”挥刀砍出,她除了跟爹爹及师兄们过招之外,当真与人动手第一次是对付太岳四侠,第二次便是斗这凶徒了。这凶徒的武功可比太岳四侠强得太多,招数变幻,一柄单刀盘旋飞舞,左手不时还击出沉雄的掌力。萧中慧叫道:“好恶贼,这么横!”左手刀着着进攻,蓦地里使个“分花拂柳式”,长刀急旋。
那凶徒吃了一惊,侧身闪避。萧中慧叫道:“躺下!”短刀斜削,那凶徒左腿上早着。他大吼一声,一足跪倒,兀自举刀齐劈,引得他横刀挡架,一腿扫去,将他踢倒在地,跟着短刀又刺他右腿。
陡然间风声飒然,一刀自后袭到,萧中慧吃了一惊,顾不到伤那凶徒,急忙回刀招架,这一回“狮子回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当的一声,双刀相交,黑暗中火星飞溅。她一看之下,更加惊得呆了,原来在背后偷袭的,竟然是那怀抱孩子的少妇。这少妇一刀被她架开,跟着又是一刀。萧中慧识得这一招“夜叉探海”志在伤敌,竟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拼命打法,当即挥短刀挡过,叫道:“你这女人莫不是疯了?”那少妇道:“你才是疯了?”单刀斜闪,溜向萧中慧长刀的刀盘,就势推拨,滑近她的手指。萧中慧一惊,见这少妇力气不及那凶徒,但刀法之狡谲,却远有过之。
这时那凶徒已包扎了腿上伤口,提刀上前夹击,两人一攻一拒,招招狠辣。萧中慧暗暗叫苦:“原来这两人设下圈套,故意引我上当。”她刀法虽精,究是少了临敌的经历,这时子夜荒坟,受人夹击,不之四下里还伏了多少敌人,不由得心中却自怯了,一面打,一面骂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干么设下这毒计害我?”那凶徒骂道:“谁跟你相识了?小贱人,无缘无故的来砍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