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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静了下去。
好一阵难堪的寂静。
还是马龙先涩声道:“你也投看过‘金紫宝鉴’和‘承平主印’却来混水摸鱼,胡说八道,不肯伏法,还来耍赖——”
铁手讥消的接道,“你不是要告诉我:叫天王一向自称是天子门生,原来是个文盲,连自己手上印章的刻字都看不懂吧?”
巨无霸手上还拿着两枚印章。
左手一只。
右手一只。
愣在那儿。
印面字样还隐约可见,对这些眉精眼企的武林人而言,简直是一目了然:
果然错了。
——对调了。
如果这“叫天王”不是文盲,难道是瞎子?
——不然,他只好是假冒的了。
可是,为什么要找人来“假冒”叫天王?
真的呢?
在哪里?
陈风、老乌、何孤单都禁不住偷看那三顶轿子:
轿子里还有没有人?
——真的查天王是不是就窝在里边?
没见过“平乱”、“紫金”、“承平”三印的人,分辨不出来,这不希奇。
铁手道:“要说还能看得出我拿的不是‘平乱阙’,而这位大块头老兄错调了印鉴的人,在场只有一个——”
他悠悠地道:“你。”
他看定了一人说这话。
然而这人却没望他。
这人谁都没有看。
“一眼也不看。
——从一上场起,他就谁也不望。
因为他背对众人而坐,无论场中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话或静默,他都不曾回首。
未回头。
不回头。
他就是他。
那少年。
背向大家的少年人。
他不回头:
仿佛世间一切他不屑回顾。
又像他没面目去看世上种种。
他是傲慢还是自卑?
——坚忍还是散漫?
无奈抑或狂妄?
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
“你是谁?”
铁手铁铮铮的问。
“我?”那少年淡淡地道,“只不过是一个不面对着你的人而已。”
铁手又回复他那铸出般的语句:“好一个,一个没转过身来的人。”
他的语音铿锵有力;掷地可作金声。
“你不曾回头,却因这位巨人错拿了印鉴而一震;你不回目,却在我扬起假印章时令哼一声。你不同意,这位巨人老哥不敢称是;我听得出来,在我未上山前,跟我说话的,是你而不是这位巨无霸;看业这儿真正能拿得了主意的,也是你,而不是把前朝官衔说成今朝的诸位仁兄。”
他像铁锤似的哐啷一声笑道:“如果说你是”叫天五‘,你又形体大瘦,年纪大轻——“
“可是,”他问,“你不转身能知巨细无遗、难道你背后长了眼睛不成?”
他问了这个带着铁锈味的问题。
然后像铁镌的塑像一般等待答复。
“也许,我不回头是因为我长得难看。”
“或许,我不转身是因为我不要看你。”
“‘叫天王’就不可以是我这年纪的吗?我长相年少些,就不是‘查天王’了么?我不是还有个外号‘一线王’吗?许是因我长得瘦才这样称呼吧?这也合理吧?”
“谁说背后不能长眼睛?观音菩萨还千手千眼呢!修为高的,能开天通眼,既有人睁目而盲,视而不见,我也可以无目视物,秋毫可察,这又有何出奇处!”
那少年,这样说。
依然没转身。
不回头。
十二、兽性大发
铁手沉着地道:“是不出奇,只十分佩服。”
少年只淡淡的说:“能有铁二名捕这句话,已感莫大殊荣。”
铁手道:“不过,‘叫天王’名震朝野三、四十年,决不是阁下这个年纪。”
少年道:“我不是说过吗?可能是我长得年轻些,且我仍未回共,你岂能因而就确定我非查叫天?你见过他?”
铁手道:“见过,但未尝面对面。”
少年道:“我却正面见过你,只你不觉察而已。”
铁手道:“哦?”
少年:“有次在国子监议事,王夫子年迈目花,给你们倒酒时手颤,一壶酒水全往你手上倾,你却为保他情面,不让他自责内疚,仍照样举空杯倦饮而尽,既不缩手,也不叫痛,果然不愧为铁手。”
铁手哦然道:“原来你也在现场,失敬了……不过,无论怎么说,查叫天与你年纪仍相去大远,若你是他,殊不合理。”
少年道:“说不定我精通易容术……”
铁手截道:“易容?易得了面容,也改变不了朝气和才气。”
少年道:“请恕我直言:我是不是查叫天,实在干卿何事?”
铁手道:“关系重大,因为我是捕快。你若非查叫天,为何叫这巨人假冒叫天王?如你是查叫天,可有证据证明?如非,叫天王是不是出了事?你是帮凶,还是主谋,你冒充一线王,又有何目的?你擅自动用御赐查天王的印鉴,该当何罪?”
少年似乎怔住了。
好一会,马龙才故意哈哈笑道:“他若不是叫天王,谁才是叫天王?我们是查叫天身边亲信,我们都说是,还轮到你说不吗?”
大家都陡然笑了起来。
此起彼落。
参差不齐。
——笑得像强叫了几声。
铁手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你们大家都认定他是叫天王,那么,他就是叫天王了。”
马龙闷哼道:“当然。”
‘难怪有人说过:谎话说了一千次、就成了真理:“铁手也冷哼道,”只要大家都认为你是错的,纵然你是对的,也只好是错的了。“
马龙一点也不惭愧,只说:“这次算你悟得快。”
少年迄此突道:“我看,大敌当前,我们这两队人马就不要再相互对抗,彼此抵制了。
我们身上各负有一桩悬案:我怀疑这山上的血案跟你有关,你也以为我们与抱石寺的惨案有涉。但我们此来三阳的目标都一样:抓拿孙青霞。不管你是要活捉的,还是我要拿命的,你要审讯他,还是我要替受害的人报仇,我门的结果都是要捉他,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何不共同合作,联手对付他?
只要抓到他,这些案子自然真相大白,用不着我们先行相拼互斗——如何!?“
铁手立刻道:“好!”
说得落地如作金石声!
答得好快!
就像一记出招。
——其实,他从一开始面对这么一大群在山上蓄势以待来对付他的高手,不时在语锋上以懦怯、示弱,不时却勇于挑战,大胆还击,甚至主动挑衅,又时而回避闪让,但又时作夫如其来的奇袭,总之,对这些人既不放松,又不正面决战,但又决不让他们唬住了,反而常出其不意的把对方挤人死路。
人称铁手稳重正直,但正直的人不一定不懂巧诈,稳重的也不见得不懂避重就轻,铁手一上山,情知敌众我寡,他不想自己失陷不文山,更不愿连累陈风老乌何孤单,是以一上阵便跟这干人作迂回曲折、智取豪斗的比拼,迄今才勉强可算是压住了场,镇住了局面。
他是铁手,可不是铁脑袋:对这种上结朝贵、下布党羽的人物,他只有发狠斗狠,以恶制恶,你虚我诈,才能有跟这些人谈判、共事的价码。
现在果然。
其实他比谁都急。
——因为龙舌兰还在孙青霞手!
还是他把她交给他的!
想到这点,他可不止是坐立不安,简直连心跳、呼吸都为之不安极了。
所以,那“少年查叫天”一提息干戈而议合作,他立刻就答允了。
不只爽快。
而且飞快。
——因为他要飞快的去救龙舌兰。
或许,活捉孙青霞。
笑了。
虽然少年仍背向大伙,但谁都知道他在笑。
因为谁都可以感觉得出来。
大家都很重视他的笑,因为他的身份重要,说话有份量,连笑,似乎也特别值得重视了。
人就是这样,其价值不是在他说了什么话,而是在于他做了什么事。
更重要的是:他是什么人。
同样一句话,便是给寻常人说,就算是真理,但听了的人不记碍,记得的人也不觉如何。
但要是同一句话,要一个大人物、国家首长、朝廷重臣来说,那效果就完全下一样了:
可能给一再引述,再三传诵,乃至传为佳话,成了语录。
所以,那句话之所以重要,不在乎他说了什么,而是在他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却在于他做了什么事,才达到什么地位。
连哭笑亦如是观。
——要是这一悲一喜是陈三李四?可能与谁都扯不上关系。也谁都不关心。
但要是这一笑一哭是当今天子,那么,只怕天下百姓就得要同庆共欢,或同哭一声了。
少年叫天王在笑。
吃吃地。
阴阴地。
笑完了的他就说:“我怀疑我们都中计了。你打从上山来就想迫我说这一句话。”
铁手神色不变:“你说呢?”
少年查叫天活题一转,道:“我想听你来说:你认识孙青霞,见过他的出手,跟他说过话,我们该如何抓拿他?”
铁手宁可面对这个问题。也不愿在这荒芜的山上跟这干难惹的人夹缠下去:“你们不是已派出高手去迫缉他了么?”
少年查叫天微微一叹,道:“但他们不是你。”
铁手奇道:“何解?”
查叫天道:“他们恐怕还收拾不了孙青霞。”
铁手至此正色道:“你们派了谁去?他往哪儿逃?烦恼大师怎么死在这里?——如果我们确是同僚,联手追缉孙青霞的话,请你们得先把这始未相告,不然,既无从下手,也不欲与自己人误打一场。”
少年听了就说:“好个‘自己人’。你既说了这一句,麻三、苏眉、马军师,请把详情分别告知铁捕头吧。
小欠俟铁手一离开,他就露出狰狞面目。
他急不及待,抱着龙舌兰就在山上的荆棘林里头走。
本来,留在山上等水退的居民因感念此人相救之恩,都不生疑,但麻三斤及时赶到了,觉得不当,就当面间了一句:
“小哥儿往哪儿去?”
小欠乍闻就很不高兴:“关你屁事!”
麻三斤见他急不及待,更加生疑,就扬声道:“要是你一个人,自来自往,我可管不着,但龙姑娘是女儿家,又受伤晕迷,你这样抱着她满山跑,恐怕不好。”
小欠顿时叱骂变脸:“你这麻包袋!你也真多事!”
麻三斤涎着笑脸只说:“我知道我是狗拿耗子,但这是铁二爷交待下要看顾的女子,可也不算是闲事!”
这时,留在山上的居民都留起这事来了,还是颇叔的那位小养女第一个觉得不安,首先发难:
“欠哥,我看你去你的,把这姐姐交予我,我替你看顾吧!”
小欠登时恶形恶相,狠狠地道:“你们不信我——连你也敢不相信我!?”
这一来,倒引起众议。
大家七嘴八舌,都让小欠先放下龙舌兰再说:这些人都受过铁手恩情。而且都是乡下人,对男女之防特别注重,都好意劝说小欠理应守札、避嫌。
没料到引发了小欠的兽性,他发了狠,拨出了那把“女子神刀”,一下子就斫翻了麒叔。
麻三斤等惊声喝:“小欠,你疯了不成!?”
只听小欠怪笑道:“你们不想抓我已久了吗?我就在这儿大开杀戒,连你也杀了,你们又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