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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的眼色的这般忿恨,铁手看了,也不觉一阵悚然,想起有一些人,天生便憎恨某人,无论如何化解,都化解不开;有的人无故也无辜的遭受某人的残害,不知可是就因为轮回中仍化不开的那一股深深的恨之故?
果真如此,人在世间,造孽越多,岂不更自作孽?
马龙马上就说:“铁捕头,这洪某人已认罪了,你把他交给我们处置吧!”
铁手道:“他杀人是被迫的。”
马龙道:“杀人就是犯罪。”
铁手道:“可是他没把人给杀死啊。”
马尤冷笑反语:“难道要把人杀死了才算犯法,死不了就无罪?铁捕头,你这算什么执法衙捕?”
铁手笑道:“既然只杀人未遂,就得把他押送衙牢候审,岂可私自定刑?”
马龙脸色一寒:“人已拿下了,对这种万恶凶徒,不就地正法,劳师动众的押回刑狱,万一中途有失,你可担待得起?”
铁手道:“我看你是怕他一旦给押送入牢,惊动北城,周城主会结合他在朝中亲友,为他声援。一旦洪前辈把冤情前因、受屈后果、来龙去脉,一一公诸天下,天王面上会挂不上、扯不下,不好办吧,所以才在这儿私仇报了,要把洪汉一刀杀了灭口!”
马龙唇上的胡子耸了耸,好像要跳出来向铁手刺了二刀似的。
他脸上掠过一阵铁青,随后又缓声道:“铁二爷,借一步说话可好?”
铁手随他侧行二步,两人面向山坳空蒙处,马龙低声道:“铁二爷,你这又何必呢?”
铁手铁眉一轩:“请恕铁手鲁钝,听不懂君意。”
马龙诚退的道:“你原有大好前程,不管在朝中升官,还是在武林掌权,叫天王都可助你一臂。再说,你得罪叫天王,也等于把我们这一于哥儿们全开罪了,俗语有曰:宁结千人好,莫结一人仇。你又何苦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踢到你对立的阵容去呢!”
铁手温和笑道:“我原就没意思要与你们为敌。我只是据理力争而已。”
马龙进一步道:“只为一个老汉,跟整个叫天王的系统为敌,值得吗?”
铁手道:“就是因为他是一人,你们有那么多的同党,我不帮他,还有谁帮他?”
马龙脸上青气又一现。
随而即敛。
他长吸一口气,依然楔而不舍:“你真要执迷不悟,要对着干,凭你四人,试想可讨得了好!直要扯破了脸为敌,我看你是客人误己!”
铁手微笑反问:“难道我为了自身安危,就由得这位汉子任你们屈杀么?我要不是承圣上恩旨,身为捕役,这还罢了,既为衙役,就得秉公执法。你们既以官员名义定罪执法,我就得以捕快身份监督执法是否公正。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有武林的道义,咱们吃公家饭的也有公门法则,不可不守,不能有悖。
马龙低声沉嗓道:“你知道‘一线王’是丞相大人跟前红人,也是太傅梁师成的得力人物。他们都是圣上最宠及的达官贵人。我敢得罪他们,可是辜负了圣上恩惠,不怕杀头吗?”
铁手反问道:“他们既是圣上身边宠信,还知法犯法,败辱圣名,我苦不为圣上以正圣誉,那还对得起皇上恩旨?”
马龙脸上已有怒色,但依然不放弃,但语音已略提高:
“铁手兄,这件事你定要硬砸没好处。你也涉案在身,到时难免公事公办,脱不了身。”
铁手闻言哈哈大笑:“公事公办?我就喜欢这样。怕只怕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如是秉公行事,请放心放手干吧!“
这时际,马龙的从容气态忽尔都不见了。
他的脸更白。
带青。
他的胡子更深烈如刀。
一双黑刀。
然后他转向那张飞也似的巨型大汉,躬身道:
“禀告天王,此人顽冥不灵,卑职感化无效,”
只听劈勒勒一阵忽响,那“叫天王”如一座山似的矗立了起来,真是如同天摇地动,令人神骇魄荡,神志未复之际,那“老张飞”已一个箭步,就贴近了铁手,几乎是口对着口、咀向着咀的怒吼道:
“就凭你——小小一个捕头,敢与我天王为敌!?”
他这一窜步,何等之速;别看他体格庞大,就这一跨步时,却比松鼠还轻。
老乌等人都心中估量:若他刚才那一下不是窜步,而是出手,只怕谁也避不了,谁也来不及闪躲。
饶是铁手也是熊背虎腰、体格魁梧之人,但与这“老张飞”一比,简直系狮子捕兔:叫天王贴着铁手一站,铁手的头只及着他的肋骨。
看来,“老张飞”光吼几声都能把铁手震得骨散魂飞。
偏是铁手一动也不动,半步也不退,眼也不霎一下,只向这眼前巨灵神般的大汉字正腔圆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你有口臭,难闻难当,请勿贴得太近说话,面斥不雅,敬请自重。”
七、铁手的操守
铁手这公一说,大家再度震愕住了:
铁手摆明了是硬挑明的“叫天王”的了。
——就算而今的情形,只怕事无善了,铁手身为六扇门最有名望的捕头之一,也犯不着跟这常为皇帝及圣上身边宠信执行“秘密任务”的“一线叫天王”明着抗。
铁手这么一说,那石塔也似的巨汉全身骨胳咯嗒的剧烈抖动者,怒瞪着铁手,如果眼神也能杀人,他早已把铁手盯死在眼里、钉死在眼内、定死在他目中。
看这形势,查叫天就要爆炸了。
铁手那一句话,已燃着了引信。
忽听那背向众人而坐的年轻人忽干咳了一声,道:
“天王,你们不依法行事!?”
那巨人的火头像马上给冷水浇熄了一个似的,喃喃地道:“对,依法……行事……”
那背向少年道:“是了,铁二捕头自己先犯了法,还要维护其他罪犯,这不是拘私在法,不是目无法纪是啥?”
铁手峻然道:“你们日口声声说我犯了法,我犯了什么罪?”
那背着大家的少年依然不肯转过身来,只说,“你要知道?”
铁手但然道,“愿闻其详。”
少年吩咐:“军师。”
马龙垂手应:“在。”
少年道:“铁二捕头要知道,咱们也不必为他隐瞒了吧。”
马龙随声应道:“是。”
将子一挥,空中迸指一切而下。
只见荆棘林籁籁连响,一下子,那乱丛荆棘全倒塌了下来,全是给人以刀飞快斩断的。
荆棘一断,就现出一大片场地来。
场地内,赫然倒着十几具死尸,全是在山洪暴决时,他和小欠分头救上“不文山”来的人!
这些人都已断了气。
死状甚惨,连老头子、襁褓中的小孩也不放过。
——是谁人竟这么狠,把这些刚历劫还生的无辜贫民,全都赶尽杀绝?
铁手看了,一股怒火中烧。
——刚才,这些人还活生生的。
——不久前,这些人还跟他在一起。
——才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冒死把这些人自洪水里救了出来,而个却横死在这荒山上!
铁乎怒极了但他仍留意到一件事:
这些死尸中,龙舌兰和小欠并不在其中!
——这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大幸!
一个人再大公无私,也难免会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多于陌生人。
人难免都有私心。
——但这其实不是自私。
而是人生。
——反过来说:如果你关心他人、敌人要比“自己人”还多,那还有谁要跟你成为“自己人”。
要是这样,才真的是反人性、没有人情。
铁手也不例外。
他尽管为这些乡民在死而疾愤,但一旦见龙舌兰、小欠不在其问,心中难免一宽,感激起悠悠上苍来。
铁手忍不往迸声喝问:“准杀了他们!?”
马龙冷冷地道:“这要问你。”
铁手反而冷静了下来:“问我?”
马龙悠悠地道:“你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人,这干横死者的人,所以只有你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吧。”
他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你不只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而且还是你一手造成他们死在这儿的。”
铁手神色不变,“不错,是我救他们上山的。但我把他们救上山的时候,你们这儿的人,一个也不在,你们凭什么说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难道你们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如有,那人才是最后一个离开你们又焉知那人不是真正的凶手?”
铁手一连串反问了过去。
他的论据是:如果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那么,“叫天王”这一伙人又如何得悉?如果他不是,那么,确有人在他之后才离开的,为何不缉拿此人?
谁知马龙却说,“他不是。”
铁手倒奇了:“原来果真有盯梢的人。怎么他就肯定没嫌疑,我倒脱不了罪?敢情是你们一伙的罢?”
“不,”马龙道:“是你们一伙的。”
他用手一引。
地上本来有一个人,一直躺着,身上没沾血,也一直没动,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死了没有,而今却一弹而起。
他的人虽肥、虽胖、虽看来颓颈,但动作却比狸猫还迅、飞鼠更速。
铁手当然认得这个人。
尽管他一直都躲在那儿,铁手也并不担心他也一同丧命了,因为正如龙舌兰所说的:他一直都在“发光”。
——死了的人是不会发出这种“光”的。
可是,而今这人忽然弹了上来,却使铁乎的关心转为担心:
他没死,仍活着,那就好了。
他是敌,不是友,那可糟了。
——他到底是敌是友?为何躺在那里?因而一弹而起?
他当然就是:
麻三斤。
麻三斤上前恭恭敬敬的向铁手一揖道:“铁二爷。”
铁手沉住气,问:“你没死?”
麻三斤笑了:“铁爷岂是个跟死人说泄气话的人!”
铁手峻然道:“那是因为你之故。”
麻三斤诧道:“我?那那儿招铁爷泄气了?”
铁手道:“你刚才在洪水滥时救人的手段大令人泄气,我还以为你已一头淹到水里七八天才从七里坡八里亭那儿浮上来,没想到这会儿转头你已自死人堆里冒出来了。”
铁手把话说得很硬。
他一向是辣手的人,执法严正,绝不询私,但为人却十分仁慈、谦冲、温和、厚道。他绝少像此际这般:出言冒然顶撞“叫天王”,又出语讽嘲麻三斤。
麻三斤只涎着笑脸道:“我命大,死不了。”
铁手道:“你死不了,但这儿却死了一地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都是无辜的人。”
麻三斤伸了伸舌头,他的舌长而尖,舌苔带紫:“是死了不少人。”
铁手肃容道:“你既从死人堆里爬起来,那么,一定看见人们是怎么死的了。”
麻三斤用舌尖一卷,舔去了鼻尖上的汗粒,“我确是看见了。”
铁手目光暴长,盯住麻三斤:“你当然也有见不在这死人堆里的人到哪里去了!”
麻三斤温声道:“是的,我活着,等你来,只要告诉你这些……”
他忽然语调大声道:“我知道你怪我,眼看那么多人死了,我却躺在那几装死,不出手救人……可是,我若不装死,我早就死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铁手整个人沉了下来,气沉了,火沉了,连心也往下沉:“说!凶手是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