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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知道王振每天都会花点时间听听丁一琐事的,哪里敢对丁一不敬?丁一点了点头,伸手塞了一锭银子过去,却对他道:“怀恩这小孩你平时帮我看顾着点,我倒是跟他投缘,也不用特别照料,就别让他让人欺负就好。”
那成年黄门眉眼极伶俐的人儿,哪里不懂丁一的意思,只是嘴里说着:“哪能收丁少爷的银子……”丁一却不跟他来这一套,匆匆一拱手,自顾着往里面走了进去。因为没有必要和他客套更多,若是王振死了,便是丁一砸他一百两银子,怕也换不来个笑脸吧?这一点丁一分得极清楚。
行入司礼监的公房,却见王振低头看着一桌的奏折疏子,这权阉要专权自然就得利用批红、拟旨等等的职务之便去把握各种事务决策,所以不论是王振还是后世的刘谨、魏忠贤都不见得休闲,不是工作狂根本就当不了权阉。
王振冲着丁一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坐着便又埋头在那堆奏折里。
便自有黄门端了茶和各色干果来招呼丁一,又压低了声音问丁一要不要看看书?丁一笑着拒绝,在这里等着的时间丁一的脑子可没有一刻是闲的,来之前订好的几个方案、每一句话,细细在脑海里过了几次,确认不会有什么让王振生疑的语言,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方觉茶仍温热,却是在他思索之间,侍候的黄门中间又来换过茶水。
丁一不禁暗暗点头,这皇帝宠信阉人也不是没道理,这些人还真是专门侍候人的角色,便是自己过来找王振的,这些黄门也是极有眼色的,教人从头到尾生不出一丝不快来。一盏茶喝得差不多,王振伸了个懒腰终于站了起来,从案牍后面行将过来在主位落座,向丁一说道:“你这孩子是个懂事的,没事不会地过来寻为叔,但世交情谊,平日里有闲还是得多走动走动,这样方才亲切……”
丁一微笑着应了,却压低声音对王振说道:“还好先前想着查有实据方才报与世叔得知,今日却是得了消息,彭樟背后那幕后黑手,却不是之前小侄以为的广西提学道黄大人,而是另有其人。”
“提学道?”王振不禁笑得微微颤抖,指着丁一说道,“贤侄,你虽聪明,却对这官场还是不懂啊!任凭是谁指使彭樟等人,却绝对不可能是提学道。此事你若先说与为叔知道,倒也不用绕了这么大弯才明白。”
丁一这就不懂,怎么到了王振这里这件事变得如此明显?事因丁一无论推理水平再高、洞悉对方肢体语言能力再强都好,他毕竟不是大明真正的土著。正如王振所说,他对大明的官场还是不了解。
“提学道是绝对不可能向为叔下手。”王振笑着端起来,慢慢向丁一分说其中的关键所在。因为提学道本身就是皇帝为向士林分权而设立的衙门,基本上权力源头是跟王振一致的,都是属于皇帝的这一派。
所以提学道们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向王振下手,今天弄倒王振,明天就等着士林叫嚣取消提学道衙门吧,事实上提学官设立后,因为他的职掌与府、州、县提调官及布、按二司官有相侵之处,所以不久就有人上疏请求罢黜。
正统十年广东布政司左参议杨信民就上奏求撤去提学官;正统十三年,山西绛县儒学署训导事举人张千,再次提出罢去提学官,礼部当其时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但皇帝不同意,仍旧设立提学道。
丁一听罢倒是了然,这倒就很好明白,有没有其他深意先不提,丁一所能理解的就是士林的师生关系太复杂以至成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考秀才开始到最后进士金榜题名,各级学官、座师、同年等等,就是无法忽视的关系网,皇帝要往这张网里掺沙子,所以才设了这个提学道,的确这个衙门是不太可能来搞王振的,说白了,他们都是皇帝的亲信。
其实丁一所不知道的,是历史上英宗被俘之后,代宗很快就撤掉了提学道,直到英宗复辟,才重新设立这个衙门。
“多谢世叔指教,”丁一也不装逼,不会就学这没什么可耻的,并且王振这厮把自己割了之前似乎当过老师,讲解起来倒也算条理清晰简单易懂,所以丁一站起来冲他伸手一揖,“若非世叔教我,丁一却是真弄不明白这其中来去。”
王振看得出丁一是真心谢他,却便又觉得这世侄极是难得,要知道这种官场关节才是立身之本。他那两个亲侄子一来就是要官要权,再大的权柄再大的官职无力驾驭又有什么用?但王山王林是听不进这些的,若是王振要讲,他们便硬着头发扛着,一听说完立马找个籍口就溜。
当下他也把话给丁一点透:“这事你得小心点办,若是摸到四品官那一层,孩子你万万不能再往下探,到时便交给为叔来料理就是。有些事情例如去套问那生员的话之类,为叔不合适派缇骑去办,是怕打草惊蛇,大头巾们很可能直接把那几个生员弄死再栽赃到为叔头上,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
丁一听着,想起日后被文官打死的马顺,想想王振的话还真不是没道理,马顺这么大一个官,连革职查办都没有,在朝堂上说打死就打死,然后还是逼监国的代宗赦大臣们无罪,文官们看来下手也是很凶残的。
“但若是摸到四品官那一级,什么根脉已经不用再查,都是明摆着的事了。但到了那个层次,贤侄你再探究下去,一旦大头巾们拿着律令说事,告到太后那里就是件大麻烦了,犹其一旦狗急跳墙,这些大头巾杀起人来比为叔手下的缇骑还狠呢,丁大哥就你这一独苗,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丁一感激地点了点头,却把风闲的供词对王振一一说了,听着礼部的人王振真没有什么意外,冷笑道:“这些只会刮婊子钱的家伙,看来是穷疯了。你先莫急,慢慢查便,为叔以为这背后大约不会是礼部的人,礼部的官吏只是人家手里的刀。”
趁着王振此时情绪不错,丁一趁热打铁对他说道:“世叔,那仇家的踪迹找到了,听说那厮西洋鬼拿破仑,准备下西洋从淡马锡归高卢去了。忠叔说要出海去淡马锡,恐怕只能召集二十来人手,小侄怕忠叔这么大年纪,那仇家拿破仑又是有大本事的……只是先父生前不许小侄涉足江湖,此时不知如何是好!世叔,不瞒你说,小侄对上几个泼皮混混,还能支撑一阵的!若是世叔这边抽不开人手,小侄看怕就得亲自出海以报父仇,回来再去守坟十年赎罪了……”信与不信,逻辑通与不通,说辞高明与否,其实大多数时候不见得对说服目标有什么意义。
高明的假话,能让人愿意相信的假话,它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话里提到的东西,大多数是真实存在,甚至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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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谋遗产(二)(求收求推荐!)()
丁一真的知道有拿破仑这个人,而且的确也是高卢人,只不过几百年后再出世罢了,而且后面关于忠叔要去淡马锡、召集人手等等,都是真的;拿破仑也的确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丁一对上几个混混也真的能支撑得住……
王振始终盯着丁一的眼睛,而后者丝毫没有回避。
在丁一说完之后,王振想了半晌却是点点头道:“丁大哥说的是对的,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好好一个读书人,去弄什么江湖事?你叫阿忠来找为叔便是,人手这还不好说?到时让阿忠去选上二百校尉,不够就五百,还奈何不得那西洋鬼?放心,不用担心海路的问题,费信这两天就会上京师来,他是跟着三宝太监多次下过西洋的老人,有他在,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丁一扑倒在地,可劲咬着腮帮子里面的肉,硬是给整出哽咽的腔调:“但使父仇得报,小侄粉身碎骨莫能为报!”王振一边搀起丁一,一边微笑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这样才对,他帮丁一报了仇,然后换取丁一的效忠,这方才是合理。世上没有无缘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故的效忠。
“世叔,先前那事您可得捉紧准备。”先前丁一给他说的事,就是让他去找替身。
丁一临别时压低声音给王振说了这么一句,却又让王振感觉到少有的暖意,对着丁一问道:“他们有这么大胆子么?真的做出这等事,皇帝能放任不理?”他的意思是文官集团真要行刺他,根本就是挑战皇帝的权威了。
听着这话,丁一只有苦笑,皇帝?皇帝都让瓦刺人包围起来等着被俘虏了,哪有空管你?再说砸死你的就是皇帝身边侍卫头子,这玩意到了那千军万马的慌乱之中,谁还顾得上谁啊?
但他这话也没有法子讲,只好跟王振说道:“江湖风闻,世叔不可不防啊!便听小侄一次如何?”王振欣慰点了点头示意丁一放心,又把丁一送出门口,看着丁一身影远去了,才笑着走进了公事房,继续他那一堆奏折。
王振也许是个坏人,或者说就后世的历史来讲他就是一个坏人,祸国殃民的权阉。但丁一却真的不忍心看着他这么死掉,因为王振老实说对丁一并不坏,自从丁一上京以来几乎就是有求必应,虽然沟通之中带着那种阉人的多疑和猜忌,但他并没有为难丁一,也没有去逼迫丁一做什么不愿做的事情。
丁一的逻辑很简单,谁对自己好他便对谁好,别他妈提什么为国为民大道理。在他上京之前不还有两个江湖客,感觉把丁一阉了便是值得舍生取义的天大功绩么?难道丁一就得听他们的,把自个阉了不成么?
当丁一策马奔回到金鱼胡同丁宅门前,远远却便见风三公子由两个美貌侍妾搀扶着,候在门口,挤出一脸的笑来,使人望之感觉极为亲切。丁一摇了摇头,这厮真个有副好皮囊,便是此时棒疮末愈,但看上去仍旧不失浊世佳公子的风采,颇有几分夕阳薄霭吐半口血的腔调。
“如晋兄!小弟在此候兄多时了!”他见着丁一前来,却就挣开那两个侍妾的搀扶,勉强站了起来,向丁一行礼作揖如是说道,全然不见往日里居高临下的味道,要多谦卑便有谦卑。
丁一点了点头,翻身下了马,把缰绳扔给身后的刘铁,示意风三公子跟着自己进宅院里。
谁知去到书房方才坐定,却见衣袍声响五条大汉急匆匆奔了过来,一见丁一坐在上首立时推金山倒银柱拜了下去,口中却只是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