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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凝回首去望丁一却见他脸上仍是微微的笑意,她苦笑着低叹,只因这让她想起当年的父亲,尽管那时她仍幼小但父亲的身影却不曾在心中磨灭,也是这样的儒衫也是这般的倔强,这便是支持着她这多么年来坚强的生存下去的信念。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挣脱丁一的手,只是用另一支纤手颤颤抖抖地轻抚丁一的脸。丁一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柔声对她说道:“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他原以为会让雪凝放松一些,她是个好女孩,不应受这样的惊吓。
谁知听得丁一的话,雪凝俏脸上尽是凄然的笑容,泪水一滴一滴无声淌落,朱唇轻颤,却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兀那酸丁!死到临头还在卿卿我我!”那校尉看得须发戟张,锦衣卫上门便是官居高位、勋贵门第也无比惶恐的,丁一却还在与雪凝柔声轻语,简直就是对腰畔绣春刀的污辱!他猛然抽刀,崩簧声响,身后那二十几个军余也纷纷拔刀而出。
试百户张大人更是双臂一振,将身前拔刀而出的校尉甩得向旁边踉跄,看着试百户大人骁勇身姿,那校尉和军余方才觉得刚才抢了上司风头,不过张大人出手这个酸丁恐怕连个痛快的死法都捞不着了。
那试百户张大人抢到丁一跟前,一撩飞鱼服,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卑职张天赐,锦衣卫右千户所试百户,叩见丁少爷!”他身后一众校尉、力士、军余,瞬间如石雕一般愣在那里。
丁一捏了捏雪凝的手示意她放心,方才松开她的手,端起茶盏便任那试百户跪在跟前,喝了一口茶半晌才道:“生受了,起来吧。你们就这么闯进来,于礼不合吧?怎么?看余手无缚鸡之力,便想欺凌么?不怕告诉你,读书人……”丁一屈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方才道,“是有风骨的!”
“是、是!”那试百户张天赐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站在旁边。
丁一摇了摇头把茶递给雪凝,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凉了。”至于那试百户,丁一压根就不拿正眼看他,都打上王振烙印,就要把势用尽,否则这权阉门下的黑锅也背得太为不值,“读过书么?”
“回丁少爷的话,幼时顽劣虽也曾开蒙,但只稍识几个字。”试百户张大人可不敢有什么不满,小心回应着,开玩笑么?敢不小心侍候?这位敢在马顺张大人面前吟诵,“粉身碎骨混不怕!”的主,不单啥事没有,据说督公还训斥张大人“不要胡闹”,这节不提,单是指挥佥事王林王大人吩咐下来,黑白两道都不许动丁宅,这位丁少爷是什么人张天赐不清楚,但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担当得起么?
雪凝拿着茶盏入内,却干脆提了一个红泥小炉与一众茶具出来,待得水沸便煎了茶,端给丁一,也给张大人上了一杯,可张大人哪里敢接?再说丁一又不叫人给他看座,难道站着喝么?所以只是推辞道:“不敢有劳姑娘……”
丁一见了,却点了点头:“好,尚有羞耻之心,人庶能无过?过则改之便是。你也开过蒙,学生且问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什么意思?”其实整篇《大学》丁一也就知道这一句前世网络上传播度最广的,真要问他后面是什么他百分百说不上。
可怜试百户张大人无缘无故来丁宅被人考书,他又不要去科举,会读些公文就很不错了,什么时候有闲去读《大学》?当下只好苦着脸道:“卑职实在不学无术,字都识不太全,丁少爷这话,真的不明白是啥意思,等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学学……”
“嗯,好吧,说正事。”丁一放下茶盏,指着那跟张大从手下一样瞬间如被石化在那里的黑痣汉子说道,“这厮说是学生宅中立了契的奴仆,结果不听使唤还对学生恶语相向。学生管教他一下,却说是你生死兄弟的堂弟,但教你知道便要学生家破人亡。故之方才遣人去请你来。”
张天赐听着望向那黑痣汉子,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怕那厮立时要被张大人凌迟割碎了不可,别的也就罢了,居然敢大放厥言说自己要让丁一家破人亡?这是怕死得不够惨么?张大人是会来事的,冲丁一抱拳一揖道:“丁少爷,朗朗乾坤有正气!岂容这等宵小作怪!便让卑职料理了他……”说罢绣春刀已抽出半截。
“张试百户,你是当本官是死人么?”一直没有开口的黄板牙冷冷地在边上说道,伸手把自己的腰牌抛给了试百户张天赐,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又都是京师的锦衣卫?加之张天赐也不是蠢人,这位明显潜伏在丁宅,应该就是上面哪位大人物派下来的,能指使动一个锦衣卫百户的人,屈指可数吧?
张天赐不觉出了一身毛毛汗,但当他抬起头来,却见丁一端着茶盏似笑非笑望着他。
这便让张天赐纠结了。
眼前这位百户,虽然从没见过,不过那腰牌绝对假不了,与上官顶着干那便是官场大忌,何况于这位还是明显有司职来这里潜伏的,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真个顶下去吃亏的肯定还是自己。
但这位丁一丁秀才,也自然是不简单的,指挥佥事王林王大人亲自关照的人物,更别提督公那茬。——————————————————————————
《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一。驾帖之伪:“祖制:锦衣卫拿人,有驾帖发下,须从刑科批定,方敢行事,若科中遏止,即主上亦无如之何。如正统王振、成化汪直,二竖用事,时缇骑偏天下,然不敢违此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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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谋逆(四)(求收藏求推荐!)()
张天赐知道自己得选择站在哪边了,哪一边他都不愿得罪,哪一边他也得罪不起。
而那个黑痣汉子却一下子活了起来对着那些仆役煽动道:“大伙别怕这狗秀才!今天他的事破了,锦衣卫要来抄家拿人了,大家还犹豫什么?”原先揍了他一通的那两个家仆,此时也悄悄收回了包扎着的手,缩在人群里面不敢抬头以免被那黑痣汉子想起。
立时那些奴仆里就有十数人指出来,纷纷指责丁一平素如何欺压善良,多行不法。不单有说丁一没事就偷窥宅院里女人洗澡、偷了青春奴婢肚兜把玩,甚至还有狠毒的居然说丁一准备图谋不轨谋逆!
“丁秀才啊,看来这是罪证确实的铁案啊,你可以问问那位姑娘,仆人还是能证主的,不论何朝何处,你这要谋逆啊,不在亲亲相隐的条文中!”那百户冷笑着,对张天赐喝道,“丁宅谋逆,全部拿下!”
“慢。”丁一摇了摇头,对这位百户说道,“看来尊驾是硬要和学生过不去了?”
张天赐下意识退开半步,他恨不得能立时消失才好。丁一出了事,若是指挥佥事王林王大人怪罪下来,他绝对吃不消的;但经历司却是锦衣卫指挥同王山王大人捏在手里的人马,搞不好这位百户就是同知王山派下来的,他姓张的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他得罪得起哪一位?
至于张天赐身后那些校尉、力士,更是很自然都缩了缩脖子向后偷偷倒腾,能在张大人面前自称本官的,至少也得是个百户吧?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面前,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余地?人家百户大人要弄张天赐大人,大约还得走一番手续;要捏他们这些军余、校尉,那还有什么难的?
丁一坐直起身子冲那位百户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那位百户大人不由得贲然大怒!要是还没亮出身份,那主家使唤奴仆倒也正常,问题是现在都摆明车马了,这丁一不过区区一个秀才,在他这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面前居然还敢摆谱?不禁冷笑道:“竖子无礼!”
“无礼?学生管教家人,你突然出来插上一脚,倒是谁无礼了?”
那黄板牙百户一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原来这是你丁家的家事?家主管教奴仆又没闹出人命,的确就算是衙门里也不理会的。”不过他起身却又坐落,一脸狞笑冲着那些仆役问道,“九年秋七月,有人记得驸马都尉石璟的家事么?”
这些奴仆有不少都是京师长住,各大宅院府第的诸多流言逸事专是他们最为喜见乐闻的东西,当于便有人道:“可是那驸马爷因为骂家奴而被投入诏狱的事?若是那事倒是记得的,谁也没想到堂堂的驸马爷骂自己家奴骂出事来。”【注】
那黄板牙百户点了点头道:“嗯,看来也不是只有本官才知道,公道自在人心嘛,何况于谋逆!这是家事么?”
此言一出,那些告过密卖过府里消息的下人,哪里还有不懂这百户是要给他们撑腰?看看驸马家的吕宝,就是因为靠山硬朗,就是驸马爷也骂不得,硬把人家主弄进大牢里去了;虽说这百户兴许没吕宝的靠山那么硬,但丁秀才也不是驸马都尉啊!丁某人跟驸马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吗?一个百户还不治不死他?那不就和捏只蚂蚁一样!
于是前前后后二三十个奴役便气焰愈加嚣张了,开始有人嘴里不干不净骂着粗口。纷纷叫嚣着丁一时日无多云云,这可不比容城那班读书人还多少扯点典故有所讲究,这完全就是市井式的谩骂和诅咒式的脏话,例如什么“尔母出教坊司也!”、“汝母婢也!”这放在丁一前世听着感觉还骂着蛮斯文,其实在这年代来说,却是颇为恶毒的了,因为那就是“你这婊子养的!”、“你妈是小老婆!”的意思——教坊司不就是官妓么?家中奴婢生子,就被收为妾,不就是小老婆么?
“张大人你知道腰牌上的暗记么?这可是有讲究的。”丁一却不理会他们的叫骂,见这黄板牙并没过来的意思,便冲着张天赐微微笑道,“近来学生可是碰到过类似的骗局,如果张大人不懂这腰牌是如何做假,不如还是让学生鉴定一番。”
黄板牙不禁狂笑,这实在是让人抑压不住的可笑,天下有人蠢到会用假的锦衣卫朝参官腰牌,在天子脚下首善之都的京师行骗?当下却对张天赐说道:“让他看!本官便看看这酸丁能看出什么来,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逃!”
那块腰牌拿在手中张天赐便觉得火烫一般,忍不得使它早时离开自己的手,只是先前这个百户装腔作势却不拿走,所以他才一直捧着罢了,此时听着如蒙赦令,马上走过去将它递给丁一。
“那位校尉,麻烦你把腰牌也给学生看看。”丁一将那百户的腰牌摆在台上,却对张天赐身后的一个校尉如此说道,“哼,之前那骗子自以为做假手法高明,却不知道这腰牌是有暗记的,只须取校尉腰牌合在一起,立时假货便无所遁地!”
那黄板牙百户听着笑着腰都直不起来,却指点着丁一笑骂道:“他娘的你这酸丁,还真以为爷是骗子?你那脑子里都是豆腐脑么?”说着对张天赐身后那校尉说道,“给他,不然怎么叫这酸丁死心?”
那校尉望了张天赐一眼,见该管上司点了点头,却便把身上腰牌取下递给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