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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归说,他虽是百般虐待她,但她仍是挺想念他的。谁叫裴家牧场里没半个可说话的对象——所谓没有说话的对象,就是没有敢跟她吵嘴的对手。富大娘嘛,当她是女儿疼都来不及了,事事都让着她,哪会同她拌嘴?而那富海就更别提了!坚守着裴穆清临走前的命令,当她是大小姐般对待,除了不得跨出裴家大屋一步之外,她爱做啥就做啥。这富海总算也是忠仆一个,每每对于弄蝶的有心挑衅,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即使他额上青筋暴凸怒不可遏之际也不曾回嘴,只是默默地退下,默默地回房,然后默默地用力咬那早已准备好的木块,用以发泄心中怒火。他忍耐的功力既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弄蝶自然也无法挑起他一句反驳,只好改找阿珠。那阿球还真是个标准的丫环,故意叨念她一句,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像是水龙头似的,到头来还得弄蝶好言安慰她。至于其他偶尔到大屋来的牧童就更别谈了,一听说是裴穆清收留的姑娘,个个以礼待之,对于她有时恶毒的言语也充耳不闻,甚至以有礼的微笑回应。
事已至此,她不认输都不行了。往往一整天,她都像是个幽魂似的在大屋里飘来荡去的,就盼穆清赶紧回来,要她像个犯人般的待在大屋子里,倒不如随爹爹浪迹天涯,靠乞讨过活。
不过想归想,真要她放弃裴家大厨的手艺还真是有点犹豫呢!而这一犹豫,也过了半个月之久。
这半个月已是极限,要她待在大屋里什么事都不能做,简直是无聊得发慌。也亏得她脑筋灵活,趁富海正忙于打理牧场时偷溜到外头去玩。
走了一上午,确定没人追来——虽走得挺远的,但仍是在裴家牧场的范围之内,她才放心徜徉在这绿意盎然的世界里。瞧那远方有白云飘来,偶尔传来阵阵的马儿嘶鸣,小鸟轻啼,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缓缓流过,还真是会让人错以为这里是人间仙境呢!想不到裴家牧场竟然有此等美丽景色,尤其阳光暖烘烘的照下来,那草和树似乎更绿得发亮,让人恨不得一把拥进怀里,闻一闻那清爽的野草味呢!
想着想着,她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也不管今个儿刚换上的黄衫会沾上多少泥块,只贪着享受眼着的一切。哪天也该带那姓裴的来此瞧瞧——呸!她干嘛想起了那姓裴的?说来也奇怪,自从裴穆清离去后,她脑子里总不时的浮现那张讨人厌的脸庞。八成是积恨太深了,才会时时刻刻想起他,就连梦中也有他,害得她恶梦连连,觉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或许是有些夸张,吃倒也吃得下,只是每回阿珠都盛上只能让她八分饱的饭菜,害她夜里饿得发慌时,只好溜到厨房去找吃的。但可恶的是,那厨房里每晚只留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稍够她填填肚皮,塞塞牙缝而已,也不知是谁故意留的,竟不留多些!
“你是谁?竟敢擅闯裴家牧场!”凌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回头见一名男子骑在黑鬃白马上,说有多神气便有多神气!若是哪天那也学会了骑马,想来也会这般神气吧?就只可惜那小马跟她有仇,每回骑都要摔个几次。
“你是聋子吗?”那名男子流里流气的眼睛正上下打量她。他手里握着条马鞭,似乎随时会扬起来狠狠的抽打她一顿。“
“你是谁?”她站起来,双手叉腰,活像个泼妇般。
“我在问你话!”他凶狠地说,当真扬起了马鞭。
若是寻常千金,只怕早已给吓晕了过去,偏偏她弄蝶见多识广,这点伎俩还吓不倒她。
倒是他,一副是这个牧场主子的嚣张模样,让人见了就忍不住生气。
“呸!我也在问你话。你若不快快回答我,当心我告诉裴穆清有人擅闯他的牧场,到时你可就完蛋啦!所以劝你还是趁早下马,也许对我赔个礼,好言好语几句,我或可帮你保密,否则,到时看裴穆清怎么收拾你!”摆明了就是拿裴穆清做靠山嘛。
那名男子冷冷地扬了扬眉,俊俏的脸庞上写满怒火。
“裴家牧场是裴穆清的?哼,他可不配!”语毕,便当空挥来马鞭,也亏得弄蝶机灵,往旁一跳,躲过了这一鞭。
“喂!你这个疯子!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干嘛打人啊?”
那男子残忍地撇撇唇,道:
“我不只打你,就算将你杀了,也无人敢吭声。”
“呸!你当你是天王老子不成?”她本想冲上前去拉他下马,她裴弄蝶也不是好惹的!她虽是女流之辈,但打起架来可不输人!若不是怕一近身便会吃鞭子,她早就让他知道敢打她是什么下场了。
“天王老子见了我还得叩头跪拜呢!”一时兴起,他当真扬起鞭子,策马追着她,似乎打定主意要狠狠抽她一顿鞭子方才罢休。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不跟男斗!瞧他手上有鞭子,而她有什么?不过随身携带的一双竹筷而已,能斗吗?当然不能。
于是乎,从没跑过这般快速的弄蝶,竟一溜烟的跑向最近的一棵树,如猴子般的爬上了树,并且朝那男子吐了吐舌,做个难看的鬼脸。
“有本事你就上来啊!”她掩不住得意之色。
“你到底是谁?”瞧她身手俐落,不似养在深闺的弱质千金,又瞧她那一身凌罗绸缎,分明就是有钱人家小姐的打扮,但为何竟能猴子上树?并且还满嘴粗鲁的言词!这丫头到底是谁?
“你想我会告诉你吗?凭你还不配知道本姑娘的身份!”她昂起小小的脸蛋,一副很不屑的样子,而为报先前拿鞭子打她之仇,她干脆摘下树上野果朝他掷去,让他避不胜避。他那胯下白马受到惊吓,一时斯叫扬蹄不止,十分不安。
“该死的丫头,竟敢对我这般无礼!我就瞧瞧你能在上头待多久?”他拉起鞭绳,退到距离之外,似乎打定了主要非等她下来后好好整治她一顿不可。
殊料,弄蝶既不慌也不忙,见野果打不到他,干脆用衣袖擦擦果子,就地啃了起来。
“你爱等就等吧!干脆让你等到累死饿死,说不定本姑娘一时善心大发,还会为你收尸立碑呢——这碑上要写什么呢?你又不肯告诉我你是哪里来的家伙,干脆到时就在你墓碑上刻‘连小女子也对付不了的缩头乌龟’几个大字,你觉得如何?还满意吗?若是不满意,我也可以修改修改,说不定这碑文还不够贴切,你该不会是盗匪什么的吧?倘若真是盗匪,那可就糗大了,连我一个小小弱女子都对付不了,也想进裴家牧场抢东西?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还来得痛快些。”说了一堆,无非也是要他气得牙痒痒的,如今见目的达成,她可是乐不可支,也没想后果如何,将野果核子一扔,打起哈欠。
“你就慢慢的等吧!等到天黑也成,反正我先睡一觉,睡醒了再陪你聊。”她当真闭上眼睡起觉来。
那名男子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他虽对弄蝶恨得牙差别差别的,但一时半刻也拿她没辙,待了一会儿后,便因为耐不住性子而策马离去了。他打算去找裴穆清问清楚这死丫头到底是谁,届时再她也不迟。
至于弄蝶,她还当真是在树上睡觉了,直到天渐黑。一颗豆大的雨珠打在她脸上,才将她惊醒。
直到瞧见浑身湿漉漉的弄蝶从外面回来,裴穆清这才放下心头那块大石。
打从一回来,就听闻富海禀告弄蝶一大早便失去了踪影,他的情绪始终处在紧绷的状态之下。原本以为这傻丫头溜回关内找她爹爹去了,急忙再叫马僮将刚卸下的马鞍装回去,本想一路南追,但又发觉这丫头离去时竟然未带分文,就连大屋里值钱的东西也不曾遗失些什么,想来必定不是自个儿离去的……难不成是给人掳去了?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竟闪过好些个不祥的念头,深怕她遭遇了不测,此等心情在他来说还是头一遭呢!但也不及细想,当下便召集数十人手分批去找,但每次回报的消息全是令他失望的。直至三更时分,一身湿漉漉的弄蝶才自个儿走了回来,头、脸、身上无一处不是沾着烂泥,一瞧见他,便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你可回来了——”灵动的眼珠兴奋地瞅着他,像是看不厌似的。
“你跑到哪儿去了?”他厉声问,一把拉她进屋。
虽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可也得祥加盘问,他可受不住她往后再这样三天两头的失踪。
她吐了吐舌,瞧他这般生气,敢情是她对不起他了?不可能吧?他才不过刚回来,不太可能知道这几日来她“不小心”打碎了自宋朝留下来的古董花瓶,又“不小心”将他书斋里的毛笔给“毁尸灭迹”——后者可不能怪他,她只是闲来无聊,本想进书斋学他上回那般写字,多练几回自个儿的名字,没想到那毛笔像是不听使唤似的,要它往东,它偏偏往西,要它向上一勾,不知怎地却溜到旁边去了,“裴弄蝶”三个字写起来活像鬼画符。一气之下,便将毛笔的鸟兽毛给拔光,扔到字纸篓里去了,事后富大娘收拾书斋时便将字纸篓里的垃圾连同毛笔一起收走了。这可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那枝毛笔不听使唤。
当然啦!她的错事尚且不止于此,简直是数也数不清。例如,头一夜将富海收藏的宝贝银盘给藏起来,盼将来逃跑时能当路费,结果一个不小心,竟让银盘给掉到火炉里熔掉了。还有裴穆清珍藏的字画——那天本想学学风雅之士,瞧瞧这画里乾坤,看看能卖得几文钱,于是为了躲避富海,使拿着画到马厩里偷看几眼,哪知后来阿珠找她回去吃饭,竟一时忘了拿回画,让马粪在上头留了污迹,自然这画算是完蛋了!这类事情简直不胜枚举,也难怪富海现在天天回房后都得咬着个木块,以免自己哪天实在一个控制不住……
总之,她的错事多得数也数不清!富海八成已一一对裴穆清说了,难怪他会这般气恼,就不知是为了她的哪一桩错事……
“丫头!别再想什么推托之词,你未留下只字片语便一整天失了踪影,莫非是打算不告而别,却又迷了路?”
回过神,她睁圆了眼睛,瞪着脸色难看极了的裴穆清。
“呸!谁说我要离开了?这里住得好,吃得好,穿得好,我何必离开——”话一出口,才发觉原来自个儿从没真正有过离开的念头。
难不成她真想赖在这儿一辈子?
那爹爹可怎么办?
裴穆清瞧她一脸真挚,倒也不似说谎的模样,当下便因确定她暂时并无离去之意而松了口气。说来好笑,平日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眨一下眼的裴穆清,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孩儿着急若此,就连北赴集会时都挂心着这丫头,担心她会一溜烟便失了踪影,届时只怕再要找回她都很难了。于是乎,一开完会他立刻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就怕富海守不住这丫头。岂知他风尘仆仆地赶回裴家牧场后,却瞧不见她的踪影,那好似恶梦成了真,心里头有说不出的难受——
“也罢。”回过神,瞧她一身湿透,不禁蹙起眉来,“有话待会儿再说,眼前先将衣裳换下来,免得受寒。”
她眨了眨眼,观望着他的脸色。
“你可不气了?”
“就算要气,也得等你换了衣裳再说。”裴穆清唤来阿珠带她回房更衣。
“既然早晚都得受你的气,不如你先骂完再说。”她可不敢奢望待会儿裴穆清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