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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抬她回去时,丹妮几乎要哭出来。嘴里这种味道她早已尝过:恐惧。她长年生活在对韦赛里斯的恐惧当中,害怕唤醒睡龙之怒,现在的情形却更糟。如今她不只为自己害怕,还要担心肚子里的胎儿。他想必是察觉了她的恐惧,因此在她体内不安地胎动着。丹妮轻抚隆起的肚子,希望她可以伸手触碰他、搂抱他、抚慰他。“小宝贝,你是真龙传人呢。”轿子帘幕紧掩,微微摇晃,她也随之晃动,“真龙传人哟,龙是不会害怕的。”
回到她在维斯多斯拉克的空心圆丘后,丹妮吩咐人们全部退下——除了乔拉爵士。“告诉我,”她在靠垫上缓缓躺下,同时命令道,“是‘篡夺者’下的令吗?”
“是的,”骑士取出一张卷起的羊皮纸。“这是伊利里欧总督写给韦赛里斯的信。信中说,劳勃拜拉席恩已经下令,只要有人能杀了你或你哥哥,即可受领封地成为贵族。”
“我哥哥?”她的啜泣中有一半是笑。“他还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说来篡夺者欠卓戈一个领主封号。”这次是她的笑声中夹杂着啜泣,她保护性地紧抱住自己。“你说还有我,是吗?只有我吗?”
“你和你的孩子。”乔拉爵士脸色凝重地说。
“不行,他绝不能伤害我儿子。”她暗自决定,自己绝不会哭,也不会恐惧发抖。篡夺者唤醒了睡龙之怒,她对自己说然后她把视线转移到躺在深色天鹅绒上的龙蛋。摇曳的灯光描绘出它们石面的鳞甲,将周遭空气的微尘染成鲜红和金黄,宛如国王身边的廷臣。
接下来紧紧攫住她念头的,是因恐惧而生的疯狂,还是某种潜藏于血脉之中的怪异智慧?丹妮说不准。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乔拉爵士,点起火盆。”
“卡丽熙?”骑士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天这么热,您确定吗?”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确定。“是的。我我受了点风寒,把火盆点上。”
他鞠了个躬。“如您所愿。”
煤炭烧起来后,丹妮将乔拉爵士遣走。她必须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才敢完成。真是疯狂之举,她一边对自己说,一边将那颗黑红交杂的蛋从天鹅绒上拿起来。蛋会燃烧崩裂,那将是多么美丽的景象,乔拉爵士若知道我毁了龙蛋,一定会说我是个傻子。可是,可是
她两手捧着龙蛋,走到火边,往下一放,把它与燃烧的煤炭放在一起。黑色的龙鳞仿佛在啜饮高热,熠熠发光,细小的红火舌舔着石头表面。丹妮将另外两颗蛋也放进火里,靠在黑的那颗旁边,然后她从火盆边退开,颤抖得喘不过气来。
她在旁观看,直到炭火只余灰烬,游移的火星自排烟口飘腾而出,热气在龙蛋周围波荡闪亮,最后归于平静。
你大哥雷加是最后的真龙传人,乔拉爵士曾对她这么说。丹妮哀伤地望着龙蛋,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千万年前它们有生命,如今不过是漂亮石头罢了。它们不可能变成龙。真正的龙能腾空飞翔,喷吐烈焰,是活生生的血肉,而非死板板的顽石。
卓戈卡奥归来时,火盆已然冷却。科霍罗领着一匹驮马走在他后面,马背上挂着一头巨大的白狮。头顶的苍穹,星星就要出来了。卡奥笑着翻身下马,向她展示赫拉卡的爪子刮破绑腿所留下的伤痕。“我将用它的皮为你做一件斗篷,我生命中的月亮。”他对天发誓。
丹妮把在市集发生的事告诉他之后,所有的笑容都停住了,卓戈卡奥变得非常安静。
“这个下毒的人是第一个,”乔拉莫尔蒙爵士警告他,“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为了贵族封号,很多人会铤而走险。”
卓戈沉默了一阵子,最后他说:“这个卖毒药的人,想从我生命中的月亮身边逃走,那就让他跟在她后面跑,让他跑。乔戈,安达尔人乔拉,我对你们两人说,从我的马群里挑选任何一匹——除了我自己的红马和我送给我生命中的月亮作为新娘礼的银马——它就是你们的了。我送给你们这件礼物,是为了感谢你们的功绩。”
“至于卓戈之子雷戈,骑着世界的骏马,我也要送他一件礼物。我要送他那张他母亲的父亲曾经坐过的铁椅子,我要送他七大王国。我,卓戈,卡奥,要做这件事。”他的音量渐高,举起拳头对天呼喊,“我要带着我的卡拉萨向西走到世界尽头,骑着木马横渡黑色咸水,做出古往今来其他卡奥都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我要杀死穿铁衣服的人,拆了他们的石头房子,我要强奸他们的女人,抓他们的小孩来做奴隶,把他们无用的神像带回维斯多斯拉克,向圣母山行礼。我,拔尔勃之子卓戈在此发誓,在圣母山前发誓,以天上群星为证。”
两天后,他的卡拉萨离开维斯多斯拉克,往西南穿越草原。卓戈卡奥骑着红色骏马领路在前,丹妮莉丝骑着小银马紧跟在他身边。至于那个酒贩,则裸着身子,赤脚跑在后面。他的脖颈和手腕绑着锁链,锁链很长,一直系到丹妮银马的辔头上。她一边骑,他一边跟着她跑,赤裸双脚,步履踉跄。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要他跟上。
第56章 凯特琳()
虽然距离尚远,无法看清旗帜上的图案,但透过迷蒙雾气,她依旧瞧得出那是白色旌旗,中间暗色一点只可能是史塔克家族的灰色冰原奔狼。一会儿,待亲眼目睹之后,凯特琳勒住马缰,低头感谢天上诸神,她总算没有来得太迟。
“夫人,他们正等着我们过去呢,”威里斯曼德勒爵士道,“如我父亲所保证的。”
“那我们就别让他们再等下去吧,爵士先生。”布林登徒利爵士轻踢马刺,快步朝前奔去,凯特琳策马与之并肩而行。
威里斯爵士和他的弟弟文德尔爵士跟在后面,率领着为数将近一千五百名士兵:其中包括二十来位骑士和相同数目的侍从,两百名或持枪或佩剑的骑马战士与自由骑手,其余则是配备长矛、长枪和三叉戟的步兵。威曼伯爵留在后方负责白港的防御,他已年过六旬,体态臃肿得无法再骑马作战。“我若知道这辈子还会遇上打仗,就应该少吃几条鳗鱼。”前来接船时,他这么对凯特琳说,一边用双手拍拍大肚子,那指头肥得跟香肠没两样。“不过呢,您用不着担心,我家这两个小鬼会护送您平安到达您儿子那边的。”
他的两个“小鬼”年纪都比凯特琳大,她还真希望他父子三人不要长得那么相像。威里斯爵士若是再重一点,大概也骑不成马了;她真心怜悯他的坐骑。年纪较轻的文德尔爵士也算得上是她所知最胖的人——假如她没遇见他父亲和哥哥的话。威里斯为人沉默多礼,文德尔则粗声粗气,两人都有大把海象式的长胡子,头秃得像新生婴儿的屁股,而且几乎每件衣服都沾染了食物的痕迹。不过,她挺喜欢他们,他们依约护送她到了罗柏身边,如他们父亲所保证的,这样就足够了。
看到儿子连东边也派出了斥候,她感到很高兴。兰尼斯特军出现时会在南方,但罗柏谨慎行事毕竟是好的。我儿正领军出征,她心里想,依然不太敢相信。她非常为他,也为临冬城担心害怕,但她不能否认心里也同样感到骄傲。一年之前,他还只是个孩子,如今的他变成什么样了?她不禁纳闷。
骑马斥候看见了曼德勒家族的旗帜——手握三叉戟的白色人鱼,自蓝绿海洋中缓缓升起——便热情地招呼他们。他们被领到一处干燥、可供扎营的高地,威里斯爵士命令军队停在那里,生起营火,照料马匹。他的弟弟文德尔则陪伴凯特琳和她叔叔,代表他父亲去向少主致意。
马蹄下的土地湿软不堪,随着踩踏缓缓下陷。他们行经煤烟袅袅的营火,一排排的战马,满载硬面包和咸牛肉的货车。在一处地势较高的裸岩上,他们经过了一座用厚重帆布搭建而成的领主帐篷。凯特琳认出霍伍德家族的旗帜,褐色驼鹿衬着暗橙色底。
稍远处,透过雾气,她瞥见了卡林湾的高墙塔楼或者应该说,高墙塔楼的遗迹。一块块大如农舍的黑色玄武岩四处倾颓,活像小孩的积木,半沉进湿软的沼地泥泞中。而由它们所筑成的、曾与临冬城等高的城墙,业已完全消失;木造的堡楼更在千年前便已腐烂蛀蚀,如今连半根木头都不剩,再也看不出辉煌一时的痕迹。先民所建筑的雄伟要塞只剩三座高塔而说书人却说古时曾有二十座。
“城门塔”看来还算完整,左右两边甚至还有几尺城墙。“醉鬼塔”陷在泽地边缘,位于过去南墙和西墙交会的地方,如今倾斜得厉害,有如一位准备吐出满肚子酒水的醉汉。相传,森林之子便是在高瘦尖细的“森林之子塔”顶召唤他们的无名诸神,送出巨浪的惩罚,如今塔尖少了一半,看上去像是有只大怪兽咬了一口塔楼雉堞,随后又把它吐进沼泽。三座塔楼均爬满青苔,有棵树从城门塔北面石墙缝隙间长出,盘根错节,表面覆盖着幽灵般苍白的坏死树皮。
“诸神慈悲,”看到眼前的景象,布林登爵士不禁吃了一惊,“这就是卡林湾?这是个——”
“——死亡陷阱。”凯特琳接口道,“叔叔,我知道这里看起来很不起眼,我初次见到时也这么想,但奈德向我保证,这片‘废墟’远比看起来要易守难攻。残存的三塔从三个方面控制堤道,任何北上的敌人都必须从他们中间通过,因为沼泽充满流沙和陷坑,毒蛇肆虐其间,无法穿越。而若要攻打其中一塔,军队必须涉过深至腰部的黑色泥泞,跨越蜥狮出没的护城河,再登上长满青苔、滑溜异常的城墙,同时从头到尾都暴露在另外两塔弓箭手的箭雨之下。”她故作严峻地朝叔叔一笑,“入夜之后,据说这里闹鬼,有很多充满恨意的北方幽魂等着吸南方人的鲜血。”
布林登爵士笑道:“记得提醒我别在此逗留太久。我上次照镜子时,看到自己还是个南方人哪。”
三座塔顶均竖起了旗帜。醉鬼塔上的是卡史塔克家族的日芒旗,飘扬于冰原狼旗帜下;森林之子塔上则是大琼恩的碎链巨人;但城门塔顶仅有史塔克家族的旗帜,罗柏当是选该处作为指挥部。于是凯特琳朝那里走去,布林登爵士和文德尔爵士跟在后面,他们的坐骑缓缓走过铺于黑绿泥泞上的木板桥。
她在一个通风的大厅找到儿子。他的身边围绕着父亲的封臣,黑火炉里烧着燃煤,他坐在一张巨大的石桌前,面前堆满地图和各式纸张,正聚精会神地与卢斯波顿和大琼恩讨论战略。他起初没注意到她是他的狼先发现了。那头大灰狼原本趴在火炉边,凯特琳刚进门,它便抬起头,金色的眸子与她四目相交。诸侯们纷纷安静下来,罗柏察觉到突来的静默,也抬起头。“母亲?”他的声音充满感情。
凯特琳好想飞奔过去,亲吻他甜美的双眉,将他紧紧搂住,再不让他受任何伤害然而在众多诸侯面前,她不敢这么做。眼下他扮演的是男人的角色,她说什么也不能剥夺他的权力。于是她让自己站定在人们权作长桌的玄武岩石板末端。冰原狼起身,轻步穿过大厅,走到她身边。她没见过这么大的狼。“你留了胡子。”她对罗柏说,灰风则嗅嗅她的手。
他摸摸长满胡楂的下巴,好像突然觉得不太习惯。“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