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唉!”小罗收回手,叹口气。
“叹什么气?”王孝城说:“你四大皆空,不是无忧无虑吗?怎么又叹起气来了?”
“四大皆空都没关系,八大皆空也无所谓,只是肚子空不好受。”小罗愁眉苦脸的说。
“我告诉你,”王孝城想起什么来了,压低声音说:“昨天晚上我看到吝啬鬼掩掩藏藏的带了一包东西回来,偷偷的塞到他的柜子里,八成是吃的,你要不要去检查一番?”吝啬鬼是他们同寝室的一个同学的外号。
“真的?”小罗翻身坐了起来,四面看了看,那位外号叫吝啬鬼的同学并不在室内。“当然啦,先把它充公了再说!”说着,他站起身来,毫不迟疑的走到吝啬鬼的柜子前面,一两个听到他们谈话的同学都从床上伸长了脖子来张望,小罗一面打开柜门,一面嚷着说:“要吃东西的准备!”然后,他把手伸进柜子里去一阵乱摸,接着,就大叫一声:“我的妈呀!”
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全从床上坐起来,伸头去看。只看到小罗的手从柜子里抽了出来,跟着小罗的动作,一包五香豆腐干跌落在地下,散了一地,而小罗手里还提着一样东西,原来是只活蹦活跳的大肥老鼠。小罗提着老鼠的尾巴,那老鼠正吱吱的乱叫乱挣扎着。大家全哄笑了起来,小罗把老鼠举得高高的,气愤愤的说:“真有鬼!五香豆腐干不拿出来请人吃,塞在柜子里请耗子吃!真是吝啬到了家!”
“小罗,”一个同学笑着说:“你如果中饭没吃饱,把这耗子送到厨房里去,煮他一碗清炖耗子汤吃吧!”
“假若还吃不饱哦,”另一个同学说:“咱们宿舍里还有一样特产,臭虫!再来个炒臭虫吧!”
“还可以来个油炸跳蚤!”
“太油腻了,再加个凉拌苍蝇吧!”
“好丰富!大菜一桌!”
小罗已拉开嗓子,用饭店堂倌的口吻,大声唱了起来:“炒臭虫,油炸跳蚤,凉拌苍蝇,外加清炖耗子汤一个哟!多放辣椒!”
全寝室都大笑了起来,笑声中,还夹着那只老鼠的吱吱怪叫,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杨明远满头大汗的跑进了寝室,叫着说:“发公费了,赶快去领!”
此话一出,全寝室的人都振作了,忙着起床穿衣服,跑出宿舍,杨明远把两个公费口袋扔在桌子上,说:“小罗和孝城的,我已经代领了,”他一眼看到小罗,就咦了一声说:“你手里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罗跳蹦着跑来拿起口袋,笑着说:“第一件事,艺专牌香烟!”
“喂,”王孝城说:“你这只老鼠舍不得扔了,是不是?真的想清炖耗子汤吃呀?”
“小罗,还有你一封信,”杨明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故作神秘的送到鼻端去闻了闻,哼了一声说:“唔,有一阵香味,真好闻!”又把信封扬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信封上的字:“国立艺朮专科学校西画系一年级,罗文先生亲启,重庆市舒寄。唔,姓舒的,这姓好怪呀,王孝城,你听说过有姓舒的人吗?舒服的舒?”
“哦,”王孝城煞有介事的眨眨眼睛,和杨明远像演双簧似的,一股思索的样子说:“好象没听说过,除非是──唔,对了,闺怨的女主角,舒绣文!”
小罗“呀!”的一声惊呼,因为他曾写过一封情意缠绵的信给舒绣文,回信竟然落在杨明远手里,这还得了!他对着杨明远冲了过去,手里那只老鼠就顺手一拋,抢下了杨明远手里的信。刚好门外一个同学走了进来,只看到一团黑溜溜的东西对自己迎头飞来,以为是小罗拋给他的什么好东西,就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谁知一接之下,毛茸茸,软绵绵,吱吱乱叫,低头一看,不禁“哇呀!”的大叫了起来,松了手,那只老鼠落在地下,立即一溜烟的钻到床底下去了。王孝城跺跺脚,惋惜的说:“一碗好汤没有了。”
那位新进来的同学,外号叫做“木瓜”,有点木头木脑,呆呆的站在门口,还傻里傻气的问:“你们这是新发明的什么游戏?”
这儿,小罗抢过了杨明远手里的信封一看,下款写的是“中大吴寄”,根本不是什么“舒寄”,才知道上了杨明远和王孝城的当,气得抬起头来,狠狠的看了杨明远和王孝城一眼。
杨明远和王孝城都相视而笑。小罗拆开信,看了一遍,就蹙蹙眉,回忆似的想了想,接着就尴尴尬尬的笑了。笑着笑着,不禁越笑越厉害,最后,简直成了捧腹大笑,王孝城说:“这个人发神经病了,什么事这么好笑?”
小罗把信笺送到杨明远和王孝城面前来,边笑边喘气边说:“五香豆腐干,五香豆腐干……”接着又是笑。
杨明远和王孝城莫名其妙的接了信笺,看到下面这样一封信'
:“小罗:你知道你这浑小子闯了多大一个祸?那天你带着小姐看白戏,是我们不该多事把你带进去,请你看了话剧,还惹出一个大麻烦,真是我们该倒霉!早知道会如此严重,那天就应该让你们出出洋相看不成!这也都怪我们那位何慕天的心肠太好,惹上了你这个标准的扫帚星!我还是从头说明白吧,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们同学群里的一位名叫许鹤龄的女同学,外号是'五香豆腐干',这是全中大人尽皆知的事。偏偏你这位老兄竟在大庭广众下'征求五香豆腐干',这也罢了,后来又说些什么'在座都有份',这又罢了,当我们小飞燕干涉时,你居然还来了一句'又不是说你!'这一下,你可以想象两位小姐气成什么样子。而那天,我们男同学错在不该大笑。而今,两位小姐迁怒在我们身上,和我们展开了个'沉默抗议',无论对那一位男同学,都相应不理。五香豆腐干还没说的,小飞燕是我们的灵魂!小罗呀小罗!你可以为我们想想,这一来,我们的生活里还有快乐么?近来,全宿舍都无精打采,最后商量结果,是追究祸首──你!于是,与小姐们进行和谈,结论是,由你作东道,请我们这一群──包括几位女同学,在盘溪的茶馆中,备茶一桌、酒一桌,小菜、花生、瓜子各若干,请客。日期已择定为本星期六下午三时,想必那时你们本月份公费已发,必定荷囊充实,希望准时到达勿误!再者,昨日在镇上碰到李小姐,已经代邀星期六一同来玩。希望你们别黄牛,否则就太不好意思了。祝快乐胖子吴”杨明远和王孝城看完了信,两人相对注视,回忆那天晚上的种种情形,不禁也都大笑了起来。笑完了,王孝城拍拍小罗的肩膀说:“好了,小罗,你现在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小罗扬扬眉毛,拍了拍刚刚拿到的公费口袋,豪放的说:“胖子吴写了这么一大堆,你猜是为什么?不过要敲敲我的竹杠而已,他们算准了,我们该发公费了,又知道我小罗最爱请客,所以借题发挥,找到了我来作东道!这又有什么关系,请就请吧!”
“请就请吧,你的口气不小,”杨明远说:“你算了没有,一共到底有多少人?我初步估计,起码十五个人以上,假若还要喝酒的话,你这个月的公费大概就该全体报销了!”
“报销就报销!”小罗洒脱的摔摔袖子:“一个月的公费,换一次豪举的请客,过瘾!”
“过瘾?”王孝城笑着说:“花光了再去当裤子吧!”
小罗昂头一笑,把公费塞进了衣服口袋里,向门口走去,一面得意洋洋的摇头晃脑的念着李白的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星期六,在盘溪的茶馆里,真可说是盛会。十五、六个学生把那间小茶馆闹得天翻地覆,他们把桌子并拢起来,坐成了一圈,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几盘瓜子,只那么一卷,就全光了。小罗站在人群中,派头十足,拚命叫老板拿酒来,瓜子来,花生来!
“只管拿来,只管拿来,有我付帐!”他拍着胸口,好象他是个百万富豪。
梦竹也来了,她穿件白底子粉红碎花的旗袍,依然垂着两条大发辫。脸上没有任何脂粉,水红色的嘴唇和面颊仍旧显得红滟滟的。眉线分明的两道眉毛下,是对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她文文静静的坐在那儿,用一种旁观者的态度,悠然的望着那群笑闹着的大学生。她的旁边,就坐着杨明远和王孝城。小罗张牙舞爪的跑来跑去,拚命鼓励大家“多吃一点”。
“不要怕!你们尽管吃,这一个小东道我小罗还做得起。伙计,再拿一盘五香豆腐干来!”
王孝城望望杨明远,压低声音说:“他又犯毛病了,饶请了客,还得挨骂,你看吧!”
梦竹也已经知道“五香豆腐干”的典故,不禁抿着嘴微微一笑。明远把头靠近她,微笑着说:“你看他阔气得很,是吧?他床上的棉絮都没有,就睡在木板上,他美其名为:'四大皆空'!所谓四大,是说床上空,衣柜空,荷包空和头脑空!”
梦竹忍不住笑了,抬起眼睛来,她看到坐在她对面的一个人,正用对深湛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她。她和他的眼光才接触,就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跳。可是他连招呼都没有打,好象根本不太认得她似的,又垂下头去,闷闷的喝着酒。
她有些发怔,偷偷的窥视着他,他的脸色微微发青,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关系,那对漂亮的黑眼睛里充塞着迷离和落寞。
低着头,他只顾着喝酒,仿佛在这儿的目的,就只有喝酒这唯一一件事。
小罗几杯下肚,已经有些醉了,站在桌子旁边,他开始指手划脚的述说老鼠趣事:“……喝,一包那么好的五香豆腐干,就全请了耗子了,你们说冤不冤……”“我的天哪,”萧燕坐在小罗旁边,叹了口气说:“他老兄怎么专拣该避讳的说呢!”说着,她拉了拉小罗的长衫下摆:“你就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喝两杯怎么样?”
“别拉我!”小罗低下头来说:“我的衣服不经拉,一拉就破,我可只有这一百零一件,拉破了没得换。”
“我的天哪!”萧燕摇着头叫。
桌子的另一边,有五六个学生开始谈起时局来,许鹤龄也加入了关于时局的讨论。这一谈就勾起了许多人的愁怀和愤怒,骂日本鬼子的,摩拳擦掌的,越谈越激烈。一个半醉的同学开始唱起流亡三部曲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儿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这一唱,大家都感染了那份兴奋和伤感。因为大部份的学生,都是流亡学生,人人都有一番国仇家恨,也都饱尝离家背井和颠沛流浪的滋味。于是,一部份人加入了合唱,还有些埋头喝酒。桌上的气氛由欢乐一转而为沉重感伤。一个戴眼镜的学生,也就是外号叫特宝的,握着酒杯,摇头晃脑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辞:“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然后,突然间冒出了两句诗来:“遍地烽烟家万里,锦江数见菊花开……”
念完,瞪瞪眼睛,又开始“仄仄平平”起来,原来他在作诗,显然这首诗很难完成,作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一个劲儿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然后,他推了推坐在他身边的何慕天,嚷着说:“喂喂,我这首诗怎么只有两句呀?还有两句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何慕天闷闷的说,仍然埋头喝他的酒。
“我知道。”一个矮个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