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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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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你,”奶妈一面收拾着桌上的蛋壳,一面急急的说:“这就又发急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呢,女孩儿家,总不能跟着妈妈一辈子呀……”
  “你不要女孩儿家、女孩儿家的好不好?”梦竹气呼呼的说:“当了女孩儿家就该倒霉吗?”
  “哎哟,”奶妈叫:“这就叫倒霉了吗?那么,那个女孩儿家会不倒霉呢?人家高家……”
  “不要讲了!”梦竹叫。
  “好好好,不讲不讲,”奶妈忍耐的说,叹了口气:“你妈在等你呢,快去吧。”
  “不去了,不能去了,你说我睡了。”
  “那怎么成?快去吧,不是三岁的小娃娃了,你妈也不会怎么说你的,有我呢!”
  梦竹嘟着嘴,斜睨着奶妈,满脸的犹豫和不情愿。奶妈是梦竹生下地的第三天就进了李家门,她自己那个差不多时间生的女儿交给了乡下人去养,她来做梦竹的奶妈,两年饱下来,她疼梦竹胜过了疼自己的女儿。等梦竹断了奶,她就留在李家做些杂务,时间一久,她的丈夫死了,儿子独立了,女儿嫁人了。剩下她一个孤老太婆,就干脆把李家当自己的家一样住下了。对梦竹她有一份母亲的疼爱,又有份下人的尊敬。不过因为是看着梦竹长大的,自然也有点倚老卖老。梦竹对她,也是相当让步的。
  “好了,快去吧!”奶妈推推她的肩膀说。
  “好,去去去!”梦竹一跺脚,站起身来说:“反正又是要挨骂的!”噘着嘴,她向母亲房里走去。
  李老太太年轻时是个美人,原出生于书香世家,可是到了李老太太的父亲这一代,已经没落了。由于贫穷而又傲气,李老太太的婚事就变得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二十八岁那年,才嫁给梦竹的父亲。而梦竹的父亲比李老太太还要小三岁,因为这个关系,李老太太在家庭里一直是掌握大权的人,梦竹的父亲脾气比较随和柔弱,她母亲却刚强坚定。所以,别人的家庭里,是父严母慈,梦竹的家庭中,却是母严父慈。从小,梦竹就很怕母亲,李老太太有种天生的威严,和说一不二的作风,她的话就是法律,即使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她也是不常假以辞色的。
  梦竹走进母亲房里时,李老太太正坐在床上,靠着床栏杆。床边的小桌上亮着一盏桐油灯,李老太太戴着老花眼镜,在灯下看一本弹词小说“笔生花”。听到门响,她抬起头来,望着走进门来的女儿。取下了眼镜,她沉着脸,用冷静的声调说:“过来!梦竹!”
  梦竹有些胆怯,还有更多的不安和不高兴,仍然皱着眉,她慢吞吞的挨到了床边。
  “坐下来!”李老太太拍拍床沿。
  梦竹默默的坐了下去,不敢看母亲,只低垂着头,望着棉被上的花纹。
  “抬起头来,看着我!”李老太太命令的说。
  梦竹不得已的抬起头来,用一副被动的、忍耐的神色望着母亲。李老太太的眼睛是严厉而锐利的,在梦竹脸上搜寻的注视了一圈,然后问:“今晚到哪儿去了?”
  梦竹嗫嚅着,说不出口。
  “对我说!讲实话!”
  “看话剧去了。”梦竹低低的说,垂下了眼睛。
  “我叫你到高家去,结果你去看话剧去了!嗯?”
  “大家都说那个话剧好,”梦竹低声的解释:“路上碰到几个艺专的学生,我知道他们是去看话剧,就结伴去了。”
  “谁送你回来的?”
  梦竹俯下了头。
  “说呀!”李老太太厉声的说。
  “一个──中大的学生。”
  “好,又是艺专,又是中大,你的朋友倒不少,亏你还是出自书香世家的名门闺秀!你想丢尽父母的脸?让你父亲在泉下都不能安心?”
  “我──我──我又没有做什么。”梦竹翘起了嘴。
  “没有做什么!”李老太太沉着声音说:“你还说你没有做什么!你别以为我整天关在家里不出门,就不知道你的事!中大的学生称你作沙坪坝之花,是不是?假如你没有常常跟他们混在一起,他们怎么会叫你作沙坪坝之花?多么好听的名称,沙坪坝之花!你要丢尽李家的脸了!我问你,你怎么和他们搅在一起的?”
  “根本就没有'搅在一起',”梦竹委委屈屈的说,“还是毕业旅行到南温泉那次,遇到一群中大的学生,大家就在一起玩过,后来,常在镇上碰到。偶尔和他们在茶馆里坐坐,喝杯茶,随便谈谈而已。他们中大的学生就是喜欢称人家这个花那个花的,他们自己学校里,每一系有系花,每一班有班花,还有校花院花……他们也没有什么坏意思。”
  “好,你还很有道理,是不是?和男学生泡茶馆,看话剧,玩到深更半夜回来!你还有一篇大道理,你认为被称作什么花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你一个女孩子,每天在外面和男学生鬼混,你叫我怎么样向高家交代?”
  梦竹迅速的抬起头来,望着母亲说:“是高家来说我的坏话,是不?他们要是不满意我,正好,大家解除算了。”
  “好哦,你说得真简单!”李老太太把脸一板,厉声说:“梦竹!我告诉你,你和高家这件婚事,你愿意也好,你不愿意也好,这是你父亲生前就订下的,你一定要履行!我们李家也算是世家,可失不起面子!”
  梦竹咬紧了嘴唇,脸色发白,半天,才幽幽的说了一句:“我们李家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了'面子'!”
  李老太太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她瞪着梦竹,看了好久,才点点头说:“你看不起李家,你也是李家的儿女!你就要遵守李家的规矩!我对你说,以后你永远不许和那些大学生交往,否则,我马上就把你嫁到高家去,免得操心!我说得到做得到,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
  梦竹凝视着母亲,她了解母亲的个性,知道她的话并非“威胁”。紧闭着嘴,她不再说话,可是,心头却涌起了千万股的委屈和伤心,高悌!见了人只会傻笑,呆头呆脑,话都说不清,半个白痴!自己就该把一生的幸福作这样的牺牲?逐渐的,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眶,又沿着面颊流了下来,滴在衣服上。看到她流泪,李老太太似乎也有些心软,她吁了一口气,带着种疲倦的神色说:“梦竹,你要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梦竹默默的摇了摇头,泪水成串的滚了下来。
  “不,”她哽塞的说:“你不是为了我好,如果为了我,你不会勉强我嫁给高悌,我没有一分一毫喜欢他。人怎么能和一个自己讨厌的人一起生活呢?”
  “但是,这也是你当初自己愿意的。”
  “那年我只有十五岁,你们要我答应,我当然都依你们。”
  “反正,这事已成定局!没有什么话可讲了,人家高家的孩子对你可是真心,又没有吃喝嫖赌的坏习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现在,你去睡吧,我的话也说够了,总之,你要为家庭名誉着想,一个女孩子,只要错一点点就永劫不复了,你一定要洁身自爱!现在,去睡吧!这也不必要哭哭啼啼的!”
  梦竹慢慢的站起身来,背对着母亲,用手帕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轻声的说:“生命,是为什么呢?我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如果你连我的呼吸都包办,代我呼吸,不是更好吗?”
  “梦竹!你在嘀咕些什么?”李老太太皱着眉问。
  梦竹回过头来,望着母亲,仍然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你是我的母亲,但是,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对感情有一份美丽无比的梦想,绝不是高家那个白痴所能满足我的,你懂吗?你知道那些大学生的身上有什么吗?有活力,有生命,这是我们家里所没有的!你懂吗?你知道我需要些什么?不是你的教条,不是你所要维持的虚面子,是欢笑和快乐!还有一样──爱情!我正等着它来临,我会欢迎它的到来。我还年轻,为什么不能享受生命?你无法扼杀我,你也不该扼杀我!”
  “梦竹!”李老太太被激怒了:“你到底在念叨些什么鬼东西?”
  “我?”梦竹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微笑:“我吗?我在念经。”
  “念经?”李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念什么经?”
  “喇嘛经!”梦竹说着,掉转头就向门口走去。李老太太气得脸发白,望着梦竹走出室外,她愤愤的把书丢在桌子上,脱衣准备就寝,一面喃喃的自语:“女大不中留,这孩子越来越没样子,还是趁早让她和高家结了婚算了,否则,迟早要出问题!”
  梦竹顶撞了母亲那一句,才觉得一腔郁气,稍稍发泄了一些,回到卧室里,挑亮了灯,她了无睡意的坐在桌前,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对那灯光上的火焰发愣。是的,生命,生命属于谁?自己件件事都得听别人的安排吗?生命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一声门响,奶妈又挪动着一双小脚,慢腾腾的走了进来。
  “好小姐,你还有一个敲敲蛋,吃了再睡吧!”
  梦竹转过头,瞪视着奶妈。奶妈捧着一个敲敲蛋,送到梦竹的面前来。梦竹对那敲敲蛋注视了几秒钟,抬起眼睛,安安静静的说:“把它丢垃圾箱吧!”
  “说得好!小姐!”奶妈嚷着说。
  “我说,把它丢垃圾箱吧!”梦竹坚定的说:“以后,敲敲蛋也好,推推蛋也好,我都不吃了!”
  “好小姐,空肚子睡不着!”
  “我说,我不要吃!”梦竹站起身来,把奶妈和敲敲蛋一起往门外推,说:“告诉你,生命是我自己的!”
  奶妈被推到门外,门立即阖拢了,奶妈呆呆的站着,望望手里的敲敲蛋,又望望那关着的门,不解的摇摇头:“怎么搞的?敲敲蛋和生命有什么关系?”
  再摇摇头,她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走到后面去了。
  小罗躺在床上,腿架在床栏杆上,瞪着天花板发呆。王孝城正吹着他那走调的口琴,碰到有吹不出声音的地方,就把琴在凳子上狠敲几下,再送到嘴边去吹。荒腔走眼的琴声在室内断断续续的响着,这正是中午的时分,宿舍里有三五个同学在睡午觉,其它的都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气候燥而热,窗外是炎阳高照,室内燠热得如同蒸笼。王孝城的口琴又吹不出声音来了,他把琴一阵猛敲,同时低低的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小罗把眼光从天花板上调回来,望了望王孝城说:“我看算了吧,你在吹些什么?招魂曲吗?”
  “招你的魂!”王孝城骂着说,一面用衣袖擦汗。
  “明远到哪儿去了?”小罗对挨骂向来不在乎,看了看明远空着的铺位问。
  “鬼知道!”
  “怎么了?你?谁惹你了?”
  王孝城把口琴拋在床上,叹口气说:“家里再不寄钱来,就只好去当棉被了。”
  “你愁什么?”小罗笑嘻嘻的说:“你还有棉被可当,我呢!棉被早就到估旧货的摊子上去了。这样也好,四大皆空,就无忧无虑了。”说着,他对王孝城伸开了手:“喂,香烟来一支!”
  “去你的!”王孝城说,“昨天还有半支艺专牌香烟,今早已经报销了!”所谓艺专牌香烟,是艺专的门房,用烟丝自制自卷了来卖给学生们的,价格算得非常便宜,学生们称之为“艺专牌香烟”。
  “唉!”小罗收回手,叹口气。
  “叹什么气?”王孝城说:“你四大皆空,不是无忧无虑吗?怎么又叹起气来了?”
  “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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