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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扇铁门被打开了,他走进去。江秦记得这个办公室,五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把他所有的尊严、人生都暂时缴械。一个干警递给他一套洗净的衣服,他认出这是入狱那天他穿的黑色皮衣和海魂衬衫,袖口处有一个烟头烫出的洞。江秦脱光了衣服,等干警慢条斯理地检查了边边角角,就换上了它。他把黑瘸子的钢笔,还有狱友给他的杯子留在了办公室里,监区有个迷信的说法,出去时带着杯子,便把“一辈子”带出去了,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带走,杯子也没有。
“没问题了,走吧。”干警说着,递给他一个布袋,里面是他的银行卡以及证件物品。
他从另一扇铁门出去,穿过一条暗潮的走廊,身边偶经水珠滴落的声响,还有空荡的回声,就这样走了非常久,他听见狱警用钥匙打开挡在眼前的铁门。眼前突然亮起来,他分不清究竟是空气中的雾气太重,还是他的眼睛未能适应这样的光亮,他只觉得一片模糊,隐隐的白,还有一丝冷冽的风,他走出去,有一个女狱警走过来接他。
“这边。”她提醒他,江秦低头看了一眼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跟着她往操场的边缘走去。他比她高出一截,只能放慢着步子跟在她身后。铁丝网架在不高的围墙上侧,在那面墙的后面,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他经常闻到那阵被风吹过来的,夹杂着青草以及迷雾的气息。有几只蓝色的鸟站在围墙上面,叫声倒是很动听,他张望了几眼,似乎在很久远的记忆里,他也见过这种鸟,但那应该是春天刚到的时节,而今,春天已经过去了。
05。又见南方()
最后一扇铁门被她打开,江秦打了一个寒颤,迈了好大一步,踏出那扇门,熟悉的铁门吱呀声从身后响起。之后连续地好几秒,他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那个感觉,让他想起了许多次从火车上下来的场景,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他被放到了那里,突然地,就被放到了那里。
然后,他看到了她。
就像许多次他梦到的场景,在这五年之间,一直反复纠缠着他。
曾经年少单薄,他尚不知道真正的苦痛滋味,便将身边那些亲近的词语与它混淆,一直以为自己明了许多五味陈杂的感受……而今五年过去,他发现不过是太过脆弱,那些脆弱伪装成了痛苦,在他人生里展列。
如今他可以这样平静地看着她了。
他有些恍惚,盯着街对面的那个女人。她看上去陌生而淡漠,围一条亮橙色的丝巾,穿着白色的风衣,却仍然显得瘦弱不堪。他这么站着看她,时间寂静无声地流动,仿佛亲见了她这些年的衰老。那一棵藤蔓垂吊的榕树下,她站得像画一样,可是他太久没有亲近她,也早想不起她身上的气味了。
他深吸了一口弥漫着灰尘的空气,缓缓向她走去。
江秦和孟离笙的感情在九月到来之前结束,那是五年前。
他不曾向人这样说起过。毕竟他们的关系从没有正式开始,又结束得轻易。他独自离开她,独自走远了许久,独自宣告遗忘,想重新开始。
但她一直在不断地回来,像两根无法停止缠绕的线,打上了结,再怎样地奋力远离都不过是徒劳,那些纠缠已经太久,久到忘了源头,失去了解开的可能。
他的眼睛终于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天气很清,四周一派绿意。他睁开眼盯着孟离笙,身体隔得很近,可以听见她沉闷的心跳。
我带你去吃早点吧。她终于开口,轻轻说了一句。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淡得像江秦从没有入过狱一般,像他们从没有分离过。
江秦就在这句话里回过神来,跟上孟离笙的脚步。她走路很轻,像猫一样小心翼翼,而他常常是跟在她后面的,能够很完整地看到她背影的轮廓,孟离笙有一双非常好看的小腿,笔直而纤细,她头发似乎更长了,快要及腰,尽管她并不高,只够到江秦的肩膀,却不影响他觉得她美。
“孟老师,早。”
包子店的老板跟她打招呼。
她点点头,很快走到最里间坐了下来。
大概是在江秦刚上高中的时候,学校旁新开了这间店铺,他们以前经常来这里,吃过早饭,他背好书包跟她道别,就急忙地往学校里赶,她站在店门口,迎着升腾的雾气目送他,那时候江秦还没有这样高,却依然非常瘦,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她总是站在那里,一直等到他走出她的视线才会离去。
恰逢了上学的时间,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从四面八方陆续涌过来,排着队站在店铺面前,孟离笙往里坐了些,从桌上抽出一双筷子递给江秦,然后开始低头喝碗里的稀饭。
06。久别重逢()
他觉得嘴唇有些僵硬,假装打了一个哈欠,呼出热气,不知是在自我安慰还是缓解失措,他用手抓过包子开始吃饭,这沉默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你来干什么。”他咬了一口包子,满不在乎的神情,含糊不清地问她。
“你觉得我不该来?”她反问。
他又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若无其事是她本能的反应,许多年来一直如此。只要她不愿意讲,他问不出任何话。
江秦又咬了一口,包子馅流了出来,热汤从里面渗出,滚烫触觉让他刺痛地缩回手。孟离笙看了他一眼,伸过手又抽了一双筷子,撕开外层的塑料膜,掰开递给江秦。他透过眼前升起的雾气看她,迟迟不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她就这样伸着手,也不缩回去。他又一次输了,收回了目光,接过筷子,触碰到她冰冷的指尖,觉得这样熟悉。
“我帮你联系过钟楠了。”她开口:“他换了号码,联系不上。”
江秦低着头咬下滚烫的食物,觉得舌头麻了一阵,然后没有了味觉,这触痛让他觉得很好,他不动声色地吃着早饭,觉得身体像一个巨大的空洞,他只能徒劳无功地填补它。
“我没有他别的联系方式,他的琴行去年就不开了,你要是……”
“孟离笙。”他终于打断她:“我知道了。”
她哑然,吞了一口粥,很快恢复了平静,默默不语。
他觉得透不过气来。
“我去买包烟。”他起身,把孟离笙丢在身后。
江秦走出店铺,迎上初晨最清爽的微风,街道和人群让他觉得不适,这些生机勃勃的景象太虚幻,像在做一场嘈杂的梦,原来他确实已经出狱了,那些不见天日已是过去,他终于离开了那个笼子,他又一次告诉自己。
他靠在一家零售店的玻璃桌上,上面摆了许多的糖果以及打火机,他随手拿了一个,付过钱,点上了一支。
终于镇静下来,他站在充满咸腥气息的街头,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远处是雾霭茫茫一片的海滨。他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了,一丝残喘的青烟也熄了下去,拧在冷清的青石路上。
“你该戒烟了。”她站到江秦的身侧。
他没有回应,紧了紧黑色外套,用脚把已经熄灭的烟头又拧了一下,开始朝着孟离笙的家走过去。
她很快跟上去。“江秦。”她叫他:“你要去哪。”
他早已习惯她的明知故问。“你希望我去哪?”他说。
她脸上倒也没有一丝诧异。“去我家?好。”她小声地应了一句,算是回答。
江秦已经默然往前走,背影透露着浓重的抑郁气质,让人无法亲近。
孟离笙便加快了脚步,走到江秦的身侧。这样五年未见,他们之间过分的生疏,仍是让她难以承受,然而她是知道的,知道他们之间在发生那些激荡的往事后,早就如同断壁残亘,她只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敢面对,对于若无其事,她一向娴熟。
07。离而不去()
她感到天气还有些许的凉,迎面的海风一阵阵袭来,令人有些招架不住。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上前挽住江秦,她想念他身上的味道,是年轻而充满了激情的气息。从很久前他身上就有挥之不去的烟草味,孟离笙以往未曾劝过他戒烟,几乎是因了她也一度迷恋他抽烟时淡淡的手势。她抓了一下头发,手指稍微带过了他的肩膀,触到他冰冷又有些潮湿的黑色外套。
她惊了一下,急忙将手缩了回来。
有一阵非常明显的失落感向孟离笙侵袭过去,五年,五年的时间把江秦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男人。他本该迷惘的那一段青春从他的人生里抽离出去,就像撕掉皮肉一样,他变成挺拔而坚韧的样子,是她羡慕不来的、属于二十五岁破土而出的精瘦。而她已经老去了,尽管她做了最好的保养,依然无法掩饰脸上纵横的年龄,她应该把所有的情感包裹起来,做好随时离开他的准备,更何况,她的自控能力一向都很好。
这一段路江秦曾经走过很多次,但是不过五年,几乎所有店铺都已改头换面。
“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笑了笑,说。
“我家那边也快要改建了。”孟离笙淡淡地回答。
“是吗。”他停顿,“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没想好,大概,大概会离开南方。”她看了看白腾腾的海面。
“江秦,你会不会觉得这里太潮湿了。”
他没有说话,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眼前是朦胧一片。
江秦一直是知道的,他隐隐中预感着,或早或晚,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开榕城,离开这个四季分明,闻得到咸腥海风气息的城市,这里如此温暖而湿润,偶尔迎来的冷空气汇聚形成茫茫雾气,飘散在海上,把日落变得迷蒙而遥远。
许多年前,叶青离开了,后来,钟楠也离开了。
江秦默默想念他的姐姐叶青,如今竟已变成一件信手拈来的事情。这些年过去,他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就像一块长在身体里的肉被剜去了。他会经常想起那些她还在的时刻,那时候的他远远不知道沉重和伤痛,他这样快来。即便有一双与他母亲一样略带阴郁的眼睛,他依然是一个看上去,明朗而肆意的少年。叶青曾说,大概他的记性太坏了,所以那些让人悲叹的往事,他总是渐渐地,渐渐地就不记得。
多年之后的今天,他想起叶青曾经这样说他,才发觉他确实丢失了许多,那些愉悦的时刻整饬而真实,真实得让他暂时想不起痛,许多年来他一直如此,只有等到情绪凉透,他才会觉得伤口被撕裂的剧痛突然涌过来。
他注视着孟离笙掏出钥匙开门的动作,觉得好像有一半的神经被麻痹了,刺刺地痛把他一点一点拉回现实来。
“睡一觉吧。”她从鞋橱里拿出一双旧拖鞋,放在江秦的脚边。然后挽了挽落下的发,对他说。
08。薄雾渐起()
孟离笙的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连气味都像是被复制过,江秦换上拖鞋,站在客厅里,又一次浮现出从火车上下来的感觉,觉得自己像是被扔在了这里。他本该十分熟悉这个地方,却恍然觉得很陌生。
他觉得非常累。
“你先用我的浴巾,我一会儿再帮你去买,你把需要的物品写下来给我。”她换了鞋,把包扔在沙发上,淡淡说完。语气里满是疲惫。
江秦默不作声,走进那个曾经属于他的房间。看得出孟离笙一直在整理它,虽然床单有些泛黄,上面淡蓝色的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