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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倒也不必太过追究了。
一曲既毕,云净初起身叫道:“姨娘。”她能由脚步的轻重,与步伐的大小准确地判断出来着何人。
“净初,琴艺愈来愈出神入化了哦。莫怪宫里的乐师每月都直追着霁儿要买你的曲儿,要求你传授指法呢!听你弹琴,任谁都会心旷神怡,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韩夫人扶着净初一同坐在凉亭的石椅上,接过佣人盛好的热莲子汤:“虽已是春天,早晚仍是挺凉,来,将莲子汤喝了,让身子骨暖一暖。”
“谢姨娘。”她低头缓缓啜饮,双手包着温温的杯身,感受那暖意,直往心湖传去。“姨娘今天想听什么曲儿?让净初小小献丑一番。”
“不、不!你受惊的病体初愈,别太劳累。别弹了,姨娘有事与你商量。”韩夫人伸手理着她发鬓,无限疼爱地说着。
云净初恭敬回应:“姨娘请说。”
“三月十五就是你满十八岁的生日了,一个女孩儿过了十八才嫁人,就有些迟了,所以我吩咐霁儿,将这个月的工作缓一缓,先着手打理你们的婚事。要不是你姨爹走得令人措手不及,这五年也无须让霁儿忙得昏天暗地,这么大的营生,也难为那孩子了,也因为这样而连带地耽误了你的青春,否则早二年,你就该改口唤我为娘了。你这个好孩子当然不会有怨言,但姨娘总是替你不平,所以,我要霁儿在三月十日前布置好一切,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进门”
“锵”地一声!云净初手上的杯子掉落地上跌成碎片,汤汁溅了她满裙摆。
“小姐!”碧映连忙过来拾去碎片。
“净初,怎么了?!”韩夫人吓了一跳,扶着甥女到一边,不让她踩着碎片。
“对……不起……我……”云净初花容不见一丝血色,整个人惶然不知所措,一颗芳心寸寸化为绝望的冰冷。嫁人?嫁人?嫁给表哥?!
“夫人,让奴婢先扶小姐回房更衣吧!我想小姐还没由前日的惊吓中回复,让小姐多休息会好一些。”碧映扶着云净初说着。
“净初,你还好吧?”韩夫人担心地问着。如果甥女有个万一,那她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姐姐呀!
云净初垂着小脸,无力道:“对不起,姨娘,我……我……”
“好好,别说了,先休息要紧,姨娘再吩咐人去药房取一些安神药回来熬给你喝。碧映,快扶小姐回房更衣。”
“是的,夫人。”
三四个小丫鬟连忙拥扶着云净初回房。
韩夫人担心又疼惜地目送甥女走远,可别有什么不测呀!才要转身找总管代为取药时,就见门房管事跌跌撞撞地奔来!她耸眉看着。
老资格的门房管事韩富已有六十高龄,但练了一身硬里子的功夫使得他健步如飞一如壮年人,怎么也不可能出现这种老态的蹒跚。怎么此时会这般?何况真有什么事要报告,支使他手下的小门房就可以了,何必亲自前来?
不多想,她迎了过去:“韩富,怎么了吗?”
“夫人!夫人!快到前厅,二少爷有请,快!快!”一时之间居然逾越主仆之分就要拉她去前院。他当真是急糊涂了。
连带韩夫人也跟着急了!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二少爷回来就回来,也不急着一时之间非要见我吧?”她被拉得快跌倒了。
韩富大声叫嚷:“大事!大事呀!二少爷把大少爷带回来了!天大的喜事呀!”
这消息乍然掷入韩夫人心中,尖锐得让她一时之间承受不住。回来了?韩霄回来了!他终于愿意回家了。
可是,怎么会在这时呢?时间上有些突,为什么不是五年前老爷过世时?为什么是在十年后的今日?如果连他亲生父亲的死亡都无法令他回来的话,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可以吸引他。尤其在他而言,此时踏月山庄已没有一个“亲人”了。
随着思绪的纷乱无章,她细碎的脚步也未曾有过停歇,不一会,她已被领至前厅;人未到,已听到儿子兴奋的叫喊,她不禁停里在偏门边,深深地看着眼前感人的一幕。
韩霁紧紧握着大哥的手,在初步激动过后,他仍不能平复内心的狂喜,贪婪地看着这位久违的兄长,生怕遗漏一丝一毫;也忙着将记忆中的大哥与眼前真实的大哥一一比对,让两个形影重叠成一个。不再青涩,不再有早熟的阴郁,也不再有轻狂与愤世嫉俗的眼神,他的大哥已然成了成熟稳重、深沉内敛的伟男子了。
“大哥,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不好?为什么都不肯回家呢?难不成你忍心让小弟一直代为打理跃日斋?你是该回来继承家业了。”韩霁热切地想要告知更多关于商行的事,以及交接事宜,但他的兄长很快地打断他。
“霁,我不是回来继承家业的。五年来,我由各方消息得知你将家业打理得相当出色,跃日斋该是你的。我会回来,只是住一阵子而已。”韩霄深深地打量这个几乎要与他一般高的弟弟。十年,将一个稚儿转化为翩翩公子,俊秀斯文中带着正直与宽和的气质。变的,是外形;不变的,是体贴善良如故。相信韩家祖业交在他手中会更加发扬光大,他这个兄长可以完全放心了。
以为可以决绝地抛下一切,但在回来后,在乍见亲人的一刻,才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的冷酷绝情。这血亲之情、这生长之地,终究是他怎么也割舍不去的牵绊。
“大哥”韩霁忍不住要再劝些什么。
“别说了。”他环视四周。看到老泪涟涟的老总管祥叔、帐房管事粘伯、门房管事富伯,以及众多陌生面孔的佣仆,最后眼光落在偏门的二娘身上。他原本泄露些许情感的眼眸缓缓地蒙上一层冰冷,毫无感情却也不失礼地叫了声:“二娘。”
这样的问候,远比不言不语还来得伤人,原本情绪激昂亢奋的韩夫人霎时犹如被泼了盆冷水,不敢放肆让慈爱的脸色太过彰显,只能小心地,讪讪然地点头:“你回来了。我立即叫人去打理你的院子,王嫂!王嫂子,你快率几名仆妇去整理整理”凌霄院“。”她转头吩咐着,在看到韩霄身边站了个大个子后,连忙抱歉地走向他:“对不起,失礼了。这位壮士是?”
韩霄介绍:“他叫朱追阔,我的结拜兄弟。追阔,她是二娘。”
“二娘。”朱追阔一双眼不掩好奇地直直盯着韩夫人看,彷佛大出他意料之外似的,这韩夫人太过年轻、太过美丽了,教人快说不出话来。叫她“二娘”,简直是叫老了。
“你好。如果不嫌弃,就一同在舍外住着吧!我立即派人去打扫”飞星苑“。”
“呃……不麻烦,谢谢。”朱追阔搔着头,有些口吃了起来。
韩霁喜悦地叫人奉茶后,与大哥一同对坐在太师椅上,暂时不谈产业交接的问题,只一味地宣布好消息:“看来近些日子注定要喜事连连了。大哥您回来正好,可以为我主持婚事;长兄如父,这一点请你万万不可推辞。对了,说到婚事,不知大哥这些年有没有中意的女子令你倾心,进而有幸成为咱们韩家的长媳?”
“有啦,有啦,小伙子,咱们大哥有中意的姑娘……”
“追阔,闭嘴。”韩霄一个冷眼堵住朱追阔的长篇宣传。不谈自己,只关心小弟的婚事;一旦这个小弟成了家,那他当真是再无牵挂了。
“你要娶妻了?大哥当然会替你办婚事,无论如何都会留到你成家之后。是哪家的千金?咱们合计合计,找人下聘去。”
韩霁笑着摇头:“不必了,大哥,我这婚事,在八年前便已订了下来,如今她举目无亲,唯一的亲人便是咱们家了,只须择吉日迎娶即成,省了那一套提亲下聘的礼节。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弟媳的,全宅子上下,没有人会不喜爱她的;她叫净初,是我姨娘的女儿,算来也是你的表妹。若不是这五年来实在太忙,早该迎娶她的……大哥,怎么了?”心细的他此刻才发现他的大哥神色瞬间变了,虽然不一会立即平静无波,彷佛从未不对劲过,但他仍是发现了。
韩霄又以一个眼色制上一边欲开口的朱追阔,紧紧地盯着韩霁问:“她叫净初?你订婚八年的未婚妻?”话中含着一股沉重,让简单的问话霎时变得复杂。
教韩霁在回答时变得极为小心:“是的,她叫净初,云净初,我们的表妹。”他努力要找寻兄长不对劲的原因,却怎么地无所获。“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原本尚有一丝温情的脸上已不复见任何柔和;冰冷的神色,再度成了他的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任谁也探索不到他的心。扬着一抹教人发寒的浅笑,冷冷地道:“你的表妹,是吗?这可真是亲上加亲啊!”
没有人能理解他含讽的笑从何而来。而整个客厅因他本身所散发的冰寒凝成一座冰窖,皆噤声不语,陷入晦暗的沉默中。
此时,韩夫人绷紧的心闪起了不安的预感,强烈到几乎使她透不过气来。
这韩霄,突然的归来,是善意,抑或……恶意?
她的心因种种揣测而纠痛不已……
相公……大姐……对于霄儿,她该怎么办才好?
在这个宅子中,已没有足够分量的人能以长辈姿态对待他,如果,他存心报复些什么,她这个二娘除了承受,还能怎么办呢?是她欠他的。
韩霄,你意欲为何?
第三章
芙蓉轩是踏月山庄五个院落中,唯一种满百花的地方。春天一到,百花竞放,不仅香味四溢,各色彩蝶花蜂更是妆点得大片花海更形亮丽缤纷,美丽得犹如一副初绘成的昼。
花园正中央一座名唤“探春亭”的亭子正是云净初每日必来弹琴的地方。点起一盅檀香袅袅传天际,琴声悠悠忽忽,如诉如泣地在天地间游走弥漫,融入初春的盛景中,浑然一体得教人沉醉,怎么也舍不得介入打扰,破坏这美丽的一刻。
云净初已不间断地弹了一个时辰了,已近午时,春阳也不再温吞,努力地展现热力,教人微沁着汗。今日是个晴朗的好日。
这样的好日,自己实在不该一心愁惨以对。可是,为什么连弹出的琴音也无快乐的音色呢?强装而出的愉悦,到底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唉……
而她竟只能为这一切消极以对,丝毫不能挣扎些什么;逃避与懦弱是她目前仅有的。事实上,她有的一向不多,她的全部世界一直是沉沉的暗,无尽的黑暗。这样的事实早已教会了她,对于一个瞎子而言,“希望”是奢侈到令她连想都不能想的东西,否则她只会跌得更重。她曾经幻想当有一天醒来时,眼前不再黑暗,但那是奢想;即使八年来有不少名医前来诊治她的眼,但那也只是加速让她面临绝望罢了。
她的生活一直在绝望中堆积,已濒麻木的地步,偶尔稍有牵动,也是蚀心的疼痛。
少欲少求已成了她不让自己受伤的方法。
可是……为什么此刻不该有的妄念竟是这般困住她?她是个有缺陷的人,怎么能放任自己去任性行事?即使一颗心失落了又如何?谁会因着一时的冲动去娶一个瞎子,进而赔上一生去照顾她?世上不会有这种人的!
她必须面对残酷的事实,必须残酷地警告自己,否则,当别人再度无情地伤害她时,她会承受不住,而致终生再难治愈那创痛;她只能理性地去选择一条安全的路走。她没有资格冒险,她没有命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