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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咿呀呀的细微抗议声,想再缩回健挺的背脊弧线,焚羲却已转回身。
她原以为自己会看到极为愤怒的神情,但没有,镶嵌在那张日日夜夜反覆思量的脸庞上,只有轻轻浅浅的笑。
首先找回声音的人是朱雀。
“你是谁?!”嫉妒染上她高扬的眉宇。
“螭儿,她是我的螭儿。”焚羲修长的手指截获一颗颗由漂亮银瞳中坠落的伤心,“你一直在这等我?足足千年?”
止不住她眼眶内翻腾的泪海,焚羲低首,吮尽她脸上所有湿意,最终停驻在她眉睫之上。
焚羲……焚羲……螭儿在心底狂喜地嚷着,千年沉浮的悲伤,总算缓缓停止,破在心口上的痛楚,也在他的笑意中凝结。
“螭儿?她亦是神兽?”朱雀似乎非得问出个所以然,“但我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高强的法力。”
“千年之前若非她,你以为众仙佛能封住我?”焚羲虽是回答朱雀的问话,眸光却直直落在听到他一字一句而咬白唇办的螭儿,“众仙佛无法做到之事,我的螭儿却做到了,法力高低并非重点,重点是她清楚如何利用自身优势,这才是高招,你说是不?螭儿。”
此时的她,听不出焚羲话中口气究竟是褒或贬。
“难道她就是千年前那个阵前倒戈的背叛者?!”朱雀与黑龙同时错愕。
这个螭儿柔弱的像是一阵风来便能吹垮她的身子,而她竟敢背叛灭世之神?另一件令朱雀及黑龙所不解的,是焚羲的态度——他现在轻轻揽在怀里的人是害他元神散离、缚锁千年的罪魁祸首呀!
“背叛者?”焚羲因这三字而显得兴味十足,挑起螭儿的下颚,笑问:“螭儿,你是吗?”这句话,他等了千年,就想等她的一个回答。
螭儿先是无语,然后缓慢而艰难地摇摇头。
她或许背叛了他的信任,但她绝没有背叛他!
“看着我,让我听到你的声音——你是吗?”黑眸染上严厉的坚决。
螭儿抬起银瞳,其间烙着他的容颜。
千年来不曾开口吐露任何字眼的唇瓣,干涩而沙哑地拼凑出破碎字汇。
“我……不……”她吞咽下喉头的迟疑,“不是……”
“轩辕尊者!她若不是背叛者,你胸前的灭神封咒又是从何而来?!”朱雀厉声提醒。
螭儿怔怔地看着他胸前的血红封咒,神色微黯。
“朱雀,我的螭儿说不是就不是。”慵懒的口吻加上凛冽的眼神,让朱雀闭上了嘴。
螭儿感激地握了握焚羲的大掌,为他的全盘信任。
“螭儿。”焚羲陡然道,“你既然在此地千年,那你也曾见过众神佛封印辟邪剑?”
螭儿愣了愣,半晌才点点头。
“他们将辟邪剑封在何处?”他能感觉到辟邪微弱的剑气,似远似近。
焚羲仍要取回辟邪剑?为什么?!
似乎看穿螭儿蹙眉的疑窦,焚羲扯扬薄唇,“你以为是众仙佛将我从锁仙石壁中释放出来的吗?不,是我身后这两位犯下天条击碎石壁将我救出,否则一万年、两万年,我都离开不了石层囹圄,我现在可是逃犯,那群仙佛老家伙奉命能先斩后奏,依我现在仅恢复六成的元神,只有辟邪剑能护我全身而退。”
辟邪剑……螭儿心头一阵低疼。
“告诉我,剑被封在何处?”他轻声哄诱。
怯生生的脸蛋枕在焚羲烙着灭神封咒的胸口,缓慢而含糊地反问:“你……感觉不到吗?”
“废话!若轩辕尊者感觉得到辟邪剑的所在,何须多此一问?!”朱雀冷冷打扰螭儿的低喃。
不!焚羲察觉到了!
黑眸中染上微怒,双掌扣住了螭儿的肩胛,将她扳离自己。
泪水洗涤过的银瞳璀璨熠亮,回视着他,默认地证实了焚羲的猜测。
“他们将辟邪剑封印在你身体里?!”疑问的句子,用的却是再肯定不过的语气。
螭儿没开口,没点头。
不可能,辟邪剑的熊熊烈焰别说是螭儿,就连天界炎帝都抵挡不住,怎可能封入她这种未炼化成神的兽体?!
除非——
焚羲使劲扯开她的衣衫,片片撕裂声中,他瞧见了让一切合理的印记。
在螭儿白皙的咽喉处有着一道陈年剑痕,剑痕外侧嵌着血红色的神咒——护魂咒,使螭儿在任何外力伤害下仍能维持魂体不灭。
天庭神佛先为螭儿下了咒,再将辟邪剑贯入她体内,即使辟邪狂焰如何焚烧都无法伤害她的生命,也就是说……
螭儿是意识清醒地承受烈焰焚身之苦!
焚羲的黑眸仍燃着怒焱,薄唇却反常地笑了。
“难怪,真是难怪了。”他摇着头,喉间泄出无法扼止的笑声,“我就在猜那群老家伙怎可能如此放心地将辟邪剑封印在此地,原来他们早就料算到,我若执意取回辟邪剑,护魂咒也将随之撤收,没了护魂咒的保护,你便抵挡不住辟邪的反噬之火……取剑与否,他们想考验你在我心底的重要程度。”
笑声不止,焚羲拨开垂颊的发丝,手掌阴影掩去他双眸的冷光,却衬得脸上笑意更醒目口。
“敢情那群老家伙以为我爱上你了!”
轻蔑的嘲问让螭儿瞠目。
焚羲放下的手掌伸到螭儿面前,定定地瞅着那银亮清瞳。
“我的确很宠你、疼你,但又如何?”他唇边的笑意敛起,冷眸望向天际远方腾云驾雾而来的神只。
千年前的干戈,延续到千年之后。
朱雀及黑龙立刻采取备战姿态,迎向首波雷电攻击。
朱雀不断回头喊着,“轩辕尊者!快取辟邪神剑!”
大掌滑落在螭儿颈上,刺痛的烈芒在两人肌肤交叠处开始进射。
“那只是一个主人疼爱他所豢养的宠物,仅此而已——”
随着烈芒向外扩散,她在烈焰中清楚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像从好远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好轻好柔地说着……好残酷的话,听得她像是要被撕扯成两半。
想捂住耳朵,双手却被一只厚掌牢牢交握,不容许她窜逃。
她痛得仰头,感觉到他的掌缓缓远离了她的肌肤,一并牵引出长串的火焰,灼疼了她,却疼到无法发出哀鸣……
身体里的每分每寸都因辟邪剑的脱离而在痛嚷,所有的筋脉血肉都牢牢缠缚着辟邪剑长达千年,剑身抽离的痛楚更胜千年之前贯入时的猛烈。
好疼……她只觉痛彻心扉,恨不得咬舌自残,以死来求得解脱……
这样的痛楚,她一直是记得的……
而最疼的,却是焚羲漂亮薄唇所吐出的最后一句话。
只是宠物,仅此而已……很宠、很疼,但,也只不过是宠物……
辟邪剑缓缓脱离了“剑鞘”,重新回到昔日的主子手上,烈焰更肆无忌惮地焚燃,喷吐着足以焚尽万物的魔性青焰。
直到剑身完全问世,螭儿的身躯再也无法负载任何痛楚及意识,软软地仰跪着,焚羲扣在她双腕的大手却不放。
仰倾的青丝流泄,银瞳览尽青蓝穹苍,一望无际的晴空不见云朵,只有辟邪烈焰点缀其问,随即一片泼洒似的青芒占据了天际,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她失焦的眼中不断增加……
那青芒萤光,是灭神的序曲。
第六章
三更半夜的叩门声吵醒了整间客栈的大小伙计及住宿客倌,店小二顶着老大不爽的臭脸前来应门。
门外三人的脸色却也不比店小二来得好,似乎在责难店小二的姗姗来迟。
“三间客房。”
为首的男人怀里抱着一名美的不似凡人,脸上却不见丝毫血色的……呃,尸体。不能怪店小二胡乱猜测,那个被他称为“尸体”的姑娘连吐纳都浅到几乎无法辨明,若非在店小二瞟向她时不经意察觉到那双细眉浅乎其浅的蹙紧,他还当真以为她没了气咧。
“看什么看?!还不带路!”红衫女子喝道,吓得店小二不敢再拖,领着这群半夜上门的客倌进房。
支退了店小二,朱雀沿途酝酿的怒火终于爆发。
“轩辕尊者,我不懂!”
焚羲将螭儿安置在床榻上,虚软的娇躯甫离开他的臂弯便因失了法力的支撑而回复成螭兽,动也不动。
焚羲拧来一条湿巾,擦拭着螭儿颈子上那道被烈火焚得焦黑的伤口,原先烙在上头的护魂咒早已和扭皱的皮肉融为一体,无法分辨。
沁骨的冷意由颈间传来,缓了螭儿咽喉处的火焚之痛。
想睁眸,眼皮却有如千斤石般的沉重,螭儿试了十数回仍身处阗暗中,她放弃了逞强,让自己沉浮在黑幕中半昏半醒。
朱雀见焚羲压根不理会她,更为不满。
“我不懂分明取得了辟邪,也诛灭了那群前来缉捕我们的神将,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上天庭?为什么还要带着这只半死不活的螭兽来到人类居住的地方躲藏?”后者才是朱雀真正不懂之处。
她知道焚羲体内的元神并未全数回归,不宜与众仙佛决胜负,她懂!
她也知道他们潜至人界,一方面能藉人声鼎沸来掩饰他们的行踪;另一方面天庭也不敢在人界展开惊天动地的干戈,这当然对他们是有利的,她也懂!
瞪着躺在床铺上那只轩辕口中“只是宠物”的小螭兽,朱雀心底却有千百道疑惑,若这只螭兽真的只是轩辕的宠物,在利用完毕之后又何需这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可是害轩辕落得今日下场的罪魁祸首呀!
“我需要向你解释吗?”焚羲冷冷地打断朱雀带着妒意的质问。
“是不需要,但带着她会连累了我们。现在能待在你身边的,必须不成为你灭天的绊脚石!”
螭儿昏昏沉沉地听着争论扰攘,过多的痛楚却无法容她缩进黑暗中逃避。
“能待在我身边的,是取决于我准不准!滚出去。”焚羲看也不看她。
“你——”
黑龙朝朱雀使了眼色,阻止她反驳,朱雀气得哼声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扉摔上。
内室无人再开口,只有螭儿无意识流泄出来的清浅呜鸣声。
“尊者,她很痛苦。”
“我知道。”
螭儿浑身的筋脉已全数断裂在辟邪剑脱身的刹那,那抽筋剥骨的剧痛就连一个壮汉都不见得能忍受,而她却承受下来了。
辟邪剑存在于他体内的方式与螭儿不同,他将辟邪化为骨血,流窜在全身,辟邪剑等于是他的一部分,而她……却只是硬生生地被当成辟邪剑的剑鞘。
“既然知道,何不助她解脱?那对她,才是慈悲。”黑龙望着榻上气息微弱的螭兽,平淡的疑问中所暗指的却是极致血腥。
“我并非慈悲之神。”
“你的不慈悲只是在延续她的痛苦,同时,也让你痛苦。”面无表情的黑龙顿了顿,“抑或是你想藉着这样的凌迟折磨,来强逼她清偿你千年来所累积的恨意?”
焚羲没有承认,更没否认。
“若你是如此打算,那你,用对了方法。”黑龙留下这句话,也打开房门离去。
银眸吃力地破开微缝,眯觑着状似沉思的焚羲。
原来……他并没有原谅她……
她也没敢奢求他能如此轻易地宽恕她的背叛……
期盼了千年,这场恶梦仍未终止。
无声的泪水在缓缓合上眼睑的同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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螭儿总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身躯的痛楚无论在现实中,抑或梦境里从不曾间断对她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