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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俊杰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紧接着一挺身站了起来:“家里有鬼,大家都小心着吧!”
然后他绕开面前的小茶几,迈步就走了出去。赛维回头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想:“小小年纪装神弄鬼,真是不讨人爱!”
赛维知道凶手躲在暗处,所以想要把家中一潭深水搅浑。要遭殃,大家一起遭,谁也别想逃。心事重重的回了厢房,她在卧室外面的小房间里,看到了无心。
无心穿得漂漂亮亮,然而姿态并不漂亮,正大喇喇的蹲在地上整理他的破旅行袋。用一张白纸仔仔细细的包好铁针,他显然是想要把针收藏起来。赛维在他面前,扭扭捏捏的也蹲下了。无心抬眼看她,又小声问道:“没事吧?”
赛维摇头答道:“没事。”
然后她垂下眼帘,忽然发现帆布袋的夹层口袋里,露出了相片的一角。下意识的伸出手,她飞快的抽出相片定睛去看——看过之后,她登时就面红耳赤了!
相片乃是无心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脑袋碰着脑袋,笑眯眯的别提多么甜蜜了!赛维明知道自己和无心之间既无表白,也无承诺,根本就是没有关系;可是心头翻出一股子酸醋,她简直要暴怒了。
暴怒归暴怒,暴怒在心里,还没有波及到神情。把照片向无心一递,她开口问道:“你不是一直做和尚吗?怎么还和年轻女人一起照相?”
无心扫了相片一眼,仿佛是被她问怔了,迟疑着没有回答。赛维在心中冷笑一声,故意追问:“照片上的人,是你吧?”
无心缓缓的一点头,声音犹犹豫豫拖得很长:“是我的爹!”
赛维大吃一惊:“啊?”
然后她低头再仔细看照片,心里登时透了光明——照片已经旧到泛黄,周围也都磨出了毛边,要看历史,至少也得有二十年了。
不由自主的翘起嘴角,她笑着收回了照片,饶有兴致的细看:“哈!你和令尊也太相像了,简直就是一个人嘛!旁边的女士,一定就是令堂了,对不对?”
无心继续用报纸包裹铁针,同时点了点头:“嗯。”
赛维方才忽然极愤慨,此刻又忽然极欢喜,捏着照片看个不够:“无心,令堂年轻的时候很美呢,可是你一点儿也不像她!”
无心低头把裹好的铁针放进帆布袋里:“嗯。”
赛维笑着看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大镶大滚的老式衣裳,没型没款的,全靠一张面孔显露姿色,脸是丰润的苹果脸,笑得欢天喜地,倒是过去照片里少见的神情。在赛维的印象中,父母年轻的时代真是太久远了,家中存有的旧照片里,人物统一都是木讷呆板的神情,大概是因为当时难得照相,太过紧张。
旧照片不是很清楚,赛维看一眼照片,再看一眼无心,看得心花怒放。原来只是虚惊一场,真真吓死她了。
第89章 夜影()
八姨太进了医院的冷冻柜,也不知道是算死算活。照理来讲,连她的亲生儿子都确定了她的身份,似乎也就没有什么疑问;可她毕竟死得怪异,又没了脑袋,马俊杰的辨认是否是百分之百的可靠,便藏了一个隐隐约约的问号。赛维通过了马老爷的秘书,想要联系到远在日本的父亲,可是几封急电发出去,只得来一封内容漠然的回信,仿佛马老爷正在日本忙大事,公务缠身,已经顾不上几个姨太太的死活了。
老爷对于姨太太,都是不讲感情;家里除了马俊杰,旁人自然是更不动心。转眼间又过了风平浪静的十几天,这天早上胜伊起了床,一眼看到站在地上的无心,登时气得叫了一声:“谁让你把头发剃了?”
无心站在床前,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头上脸上全都热气腾腾的,青白头皮被剃刀刮得光溜溜。扭头对着胜伊一笑,他拽了毛巾满头满脸的擦水珠子:“剃了舒服。”
胜伊如今和他住在卧室对面的西厢房里,因为胆子小,所以时常和他挤做一床。气急败坏的一捶床,他伸腿下去找拖鞋:“我让姐来瞧瞧你!昨天还说你的头发不大长呢,今天可好,你索性剃成光头了!秃头秃脑的好看吗?”
胜伊把赛维找了过来,赛维怀着鬼胎,当场问道:“你还存着要去当和尚的心思吗?”
无心歪着脑袋,很细致的擦着脖子:“我是从小剃惯了,不剃难受。当什么和尚,我到哪儿当和尚去?”
赛维听闻此言,心中立时放下一块大石。和她一起暗暗松了口气的,是无心。
三人相处也有一个多月了,他天天过得提心吊胆,梦里都怕自己忘记呼吸。赛维和胜伊昨天都说他的头发太短,一个多月了,怎么就不长呢?
他无话可答,并且知道再过一个月,头发的长度也还是不会有变化。头发的长短当然只是极小的事,不过他的异常也就体现在小处,时间长了,总要露出马脚。
头发的公案告一段落,赛维自去梳洗打扮,然后也不带人,自己挎着只锃亮饱满的漆皮包乘车出门,直到天黑方归,漆皮包被她夹在腋下,竟然是快要胀开的光景。
当着胜伊和无心的面,她把门窗都关严了,然后打开皮包,从里面一扎一扎的取出美钞。美钞全都崭新整齐,她故意要让无心看清,表示自己虽然没有十分的姿色,却有十分的资产,就算瞧在钞票的面子上,你也不能不高看我一眼。
胜伊傻了眼:“姐,你从哪里换来的?现在北京城里还有美钞?”
赛维一挑眉毛:“你没朋友,我也没朋友吗?苏太太在牌桌上赌疯了,把战前积攒的美钞当金子卖,我就买了。日美不管怎么打,美国至多是不赢,总不会亡国。我告诉你,在大后方,美钞比金子还值钱呢!”
话音落下,她得意的瞄了无心一眼。无心坐在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胳膊肘支了桌面,正在托着下巴旁观微笑,也不问她,也不夸她。她等了良久,看他始终是个哑巴,就忍无可忍的向他问道:“怎么样?我还算有点办法门路吧?”
无心点了点头,笑容虽然是至真至诚,不过总像是隔着距离,有点事不关己的意思,见了美钞,眼睛也不放光。
赛维不禁有点失望,心想难道我有钱也不能打动你吗?况且我不只是有钱,论知识我是中学毕业,论年纪我是十七八岁,论相貌我也不丑陋,你为什么不像胜伊一样凑到我身边来呢?
思及至此,她又重重的看了无心一眼。不知怎的,心中一阵沮丧气苦,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简直将要落下眼泪。而无心一直是倚着桌边稳坐,忽然见赛维变了神情,便一转身面对了她。两只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他俯身探向了她,没说话,只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是个探究而又关切的姿态。
但是赛维无话可说,只勉强一笑,随口找了话道:“我也去剪了头发。”
她的确是在理发店剪掉了焦黄的发梢,把头发收拾得乌黑柔顺。女为悦己者容,可是她也不知道无心能否看出自己的心意。
“你可别逼急了我。”她低下头,望着美钞想道:“逼急了我,我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有钱的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我的实力,并不比男子差什么。我只要你一个,你不同意也不行!”
赛维很细致的收好了美钞,正要起身玩笑几句,不料无心忽然轻声说道:“我想再去花园看一看。”
赛维登时瞪了眼睛:“去花园?多么危险,不要去了!”
无心起身笑道:“我一个人去,你们在家等我。真有危险,我不会逃吗?”
然后他就开始预备换身粗糙衣裳出门。赛维左拦拦不住,右拦也拦不住,想要跟着他去,他又坚决不许。而在赛维气得青筋迸出之时,他自顾自的真溜了。
走过一遍的路,他只要肯认真记忆,便能记得丝毫不差。自从二姨太八姨太死亡之后,马宅上下人心惶惶,无须天黑,天色一暗就都各归各位,全不敢乱窜。无心提着百般的小心,一路穿花拂柳的往后方走。走着走着,他脖子上忽然凉阴阴的有了感觉,扭头一看,他和小健正好贴了个脸。
他的耳朵穿过了小健的幻影。转向前方继续前行,他压低声音问道:“我还以为你被人收了。”
小健像个骄矜的小儿子似的,用双腿夹住了他的脖子。血淋淋的小拳头举起来,他用力去捶无心的脑袋:“你还认识我吗?我不见了,也没见你找我!”
无心笑了一声:“小鬼难缠。”
小健的拳头也是幻影,他在人间,永远都是没着没落。他想和无心在一起,可无心是明显的对他没兴趣。他打算惩罚无心一下,又没有惩罚对方的力量。正在他愤慨之时,无心忽然放缓了脚步,因为前方花木黑影层层叠叠,已经到了花园地界。
鞋底踏过枯草,碾出细微的声响,几只垂死的秋虫还在暗中鸣唱。天空斜吊着一勾白森森的弯月,无心闭上眼睛,感觉四周并不太平。
步伐越来越轻了,他试探着往园子里走。小健不知何时又消失了,只在他的后脖颈上留下一抹哀伤的寒意。踏上石板铺就的小径,他无声无息的直奔河边。然而在距离河边还有三五米远的地方,他猛然刹住了步子。
前方,在紧挨河边的一丛花木之侧,刚刚闪过了一个黑影。黑影是个中等身量,一闪而逝,看不出男女,无心只听到窸窸窣窣的一串脚步声响,想要细瞧之时,河边已经恢复了平静。
无心蹲在一丛灌木后方,静等许久,末了感觉河边的确是再无活物了,才四脚着地的趴伏下去,贴着花木丛向前爬去。爬了没有多远,他抽抽鼻子,却是嗅到了一股子奇异的血腥味。
血腥味淡极了,而且并不纯粹,显然是从河边飘过来的。河水里面即便是存了臭鱼烂虾,气味也不会如此的古怪;无心伏在地面思索片刻,末了慢慢向后退却,不肯继续前行。
耳边响起了小健的声音:“大哥哥,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刚刚跑到林子里去了。”
无心点了点头,随即轻声说道:“小健,你玩归玩,可是夜里千万不要靠近小河。有人对河水动了手脚,我怕你会受害。”
小健听了他的话,感觉他对自己似乎还有一点好意,就唧唧哝哝的在他耳边说道:“我在外面逛了好久,去撞大肚子女人。我想钻进她们的肚皮里去,做她们的小孩。可是,都不成功。”
无心退到了一定的程度,才站起了身:“也别强求,顺其自然吧!”
小健搂住了他的大腿:“可是你又不喜欢我,嫌我是鬼”
无心转身往回走:“我自己已经是活得半人半鬼,再喜欢鬼,岂不是更不成人了?”
小健忽然向上一窜,在他的颈侧消失无踪,只把声音送进了无心的耳中:“大哥哥,你身边有人。”
无心扭头一瞧,就见路边一棵枝叶萧索的矮桃树中,竟然当真坐了一个静静的黑影。迎着无心的目光,黑影发出了老气横秋的童声:“是我。”
无心不动声色的一点头:“原来是五少爷。”
马俊杰很巧妙的藏在了桃树枝杈中,一动不动的和桃树融为一体:“你是谁的人?”
无心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是你二姐三哥的朋友。”
马俊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