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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了一个陌生男子。
呵!她果然被巴黎奇妙的氛围给逼疯了。
“嘿,那个帅男又出现了耶!从上个星期到现在,他天天都来,实在很奇怪。”
江朵嫣一面点头附和席拉的话,一面机械地撕下登塔票券给眼前这名陌生男子,“谢谢您的惠顾。”
等他转身步上阶梯,席拉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我猜他一定不是巴黎人。”
“怎么说?”
“艾菲尔铁塔当然是世界著名的旅游景点,来造访的多半是观光客,巴黎当地人很少会来这里凑热闹。就算是观光客,来过一次也就心满意足了,哪像他天天来报到!我敢说,他的背后肯定有一段故事。”
是吗?真的如席拉所猜测,他的背后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吗?
这令江朵嫣不由得回想起末日的那一夜,他罕然落下的泪水。
无论那是一段怎样的故事,江朵嫣都好想知道,她愿竖耳聆听他的每个心思起伏。
“下次他再到你的窗口买票的时候,你就逮住机会多问他几句吧!”
“你是存心要让我出丑吗?我的法文说得那么破,你又不是不知道。”
该说她笨还是心不在焉,明明可以将法文学得更好,她却情愿停留在听比说还强的幼稚园阶段。
“的确,你的法文大概只有凯因听得懂吧!爱情的力量真伟大,他为了你可以连自尊都不要,就连最喜爱的街头表演都甘心放弃,只为了让你安心,朵嫣,你简直幸福得太没天理了。”
又是凯因,似乎一扯上他,她就该如万众期待的绽露出沉醉在爱里的幸福微笑,否则她就太对不起众人欣羡的目光了。
江朵嫣不想多说话,她牵动嘴角,不情愿地笑着,附和席拉说的“幸福得太没天理了”。
人生过得太顺遂,究竟是幸抑或不幸呢?
自小生长在一个无须忧心经济问题的富裕家庭,像金苹果似的被双亲捧在掌心百般呵护,上帝不大公平,给她一张好看得过火的面貌和一颗不算差劲的脑袋,让她要风有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无可挑剔,不但追求者众,连应付大小考试都能轻松过关,以致于她都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了,却还未曾尝过挫折的滋味。
她原本以为放逐自己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有助于提升自己的人生经历,可是很不幸,她注定没有吃苦的命;来巴黎的第一年,她就被凯因热烈的追求,从那一刻起,她又再度成为众人眼中的幸运儿了。
人生过得太顺遂,对于江朵嫣而言,那便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了。就算得到再多,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快乐;她的心很空,她的精神很贫乏。想想看,如果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物值得她费心争取,无论她想要什么,都一定有人会自动捧到她面前,期望她垂怜赏识,那么她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一点也不快乐。
“凯因回英国去了吗?”
席拉用连接两端售票亭的内线麦克风和江朵嫣哈啦闲扯,虽然很没职业道德,但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年假不适用于从事分秒必争商场工作的人,这次他为了回巴黎陪我,还差点和老板撕破脸。新年的头一天,他是从床铺爬起,直接就赶去搭往伦敦的班机,我醒过来的时候,他睡过的那一块床单已经是凉的了……”
其实她也不愿见到凯因如此匆忙奔波,她倒宁可他就待在伦敦算了,他为她做得越多,只是令她更加内疚罢了,从来无法增添一丝快乐。
她真是个冷血黑心的爱情骗子,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她身上没有一丝长处可以配得上凯因这样的男子。
江朵嫣忍不住在心底厉声批判自己。
“唉!一到了冬天,什么东西都冷得快,连感情也不例外。”席拉一面叹气,一面搓着冻红的耳根。
她最近刚和交往了一年半的情人分手,跨年那一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夜,一听说凯因特地由英国赶回来的伟大事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要江朵嫣江将一半的幸福分给她。
为什么她就是遇不到一个像凯因这样完美的男子呢?每回见到江朵嫣,席拉总会如此问着自己。
“如果只是因为天气的关系,那就好了。”
可惜江朵嫣觉得她的冷感是不分四季的,即使凯因吻她,她的身体也无法燃起一丝热度。
有时候江朵嫣根本就怀疑自己没有爱人的本事,如果连凯因都无法点燃她的热情,那么这世上大概没有谁能让她有一丝感觉了。
她不爱凯因,绝对不是因为他不够好,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像一枚捻熄的纸烟,冷冷的,没有温度。
江朵嫣这么想着,那名陌生男子的冰霜侧影便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
他和她还真是有得拼呢!一个冰王,一个冰后,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事物可以令他们动容。
江朵嫣在那名陌生男子的身上嗅到同伴的气味。
只是,为了什么竟能使他落下滚烫的泪水呢?
“朵嫣,别发呆,他下来了。”席拉唤醒兀自沉思的江朵嫣。
风很大,一扬起,吹落了他系在颈子上的长围巾,飘啊飘,就这么巧地落在江朵嫣的脚边。
江朵嫣拾起了他的长围巾,拍拍上面的灰尘,将它递还给他。
“谢谢。”
他将围巾重新系在颈子上,头也不回地就转身离去。
显然,他并未察觉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当然他更不可能知道,当他哭泣的那一刻,她就站在他身旁,目睹了一切。
他完全没有认出她来,这令江朵嫣十分泄气失望。
她从未尝过被忽略的滋味,在他面前,她头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寻常人一样,她的美丽外表并不能让他眼睛一亮。
她真的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向他开口道:
“你真的感谢我吗?”
他缓缓转过头来,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我已经说过谢谢了。”
“光是谢谢还不够,如果你真的有诚意,就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天知道,不过是捡了一条围巾,哪里算得上什么大功劳,她居然有脸向他讨赏!江朵嫣心底其实十分忐忑不安。天地良心,她平时真的不是一个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只是遇见他之后,她就变得好奇怪,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他用两枚深邃的冷绿眼眸瞅着她,时间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接着,他开口道出:
“我是希佛·莫里埃。”
“你确定是他?他真的说他是希佛·莫里埃?”
席拉搓着冻红了的双手,一面不停地原地小踏步,保持身子暖和,一面催促着江朵嫣动作快些,好让她早点脱离这个该死的寒冷地窖。
江朵嫣不理会席拉的穷嚷嚷,一径埋首罩满尘埃的旧书报堆中,尽管飞扬的烟尘让她禁不住眼泪直流猛咳嗽,她仍然不放弃寻找的决心。终于在奋战了近半个钟头之后,她欣喜地大叫:
“找到了!”江朵嫣兴奋地挥舞着手中那本破旧肮脏的旧刊物。
此举让席拉再也无法忍受,她抱头鼠窜的奔离那尘封许久的灰暗地窖。
俟江朵嫣捧着那本杂志回到二楼的屋子时,只见席拉脸上罩着一大块布,活似个患结核病的滑稽蒙面侠。她义正严辞地告诉江朵嫣,除非将她击垮,否则她绝对不会同意让那本俨然沾满百年细菌的破旧书刊进入她们的屋子里。
“席拉,拜托!这本书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耶!”
江朵嫣捧着那本数年前出版的艺术专刊,向席拉求情。
“不行就是不行,我说了,要带那本书进屋子,除非你先将我打倒消灭!”
席拉双手环胸,固执地捍卫她生活环境的整洁。
“把你那该死的洁癖收起来!让我进去!”
江朵嫣被拒于门外,由于气候寒冷,她逐渐失去耐性,咬着牙迸出一串激昂的话语。
“你听不懂法文是不是?不、行。想都别想!”
席拉丝毫不肯让步。
面对席拉强硬的态度,江朵嫣只好硬拼了。她抱着胸前那本书,奋力与席拉进行贴身肉搏战。
纤细瘦弱如她,没两下就败下阵来。席拉倚着门,瞅着浑身沾满了灰尘的江朵嫣,狼狈地瘫坐在地上。
“很抱歉,为了我的健康着想,在你将自己弄干净之前,我不能让你进屋来,今晚你就自己想想办法吧!”
江朵嫣简直不敢相信,席拉话一撂下,竟然立刻砰地一声将大门狠狠甩上,根本不给她时间思考反应。
她就这样活生生、毫无抵抗能力的被赶出来了。
江朵嫣抱着那本旧书刊,垮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向晚的天边漾着一层紫橘色云彩,江朵嫣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无名的大街,仰头望着炫丽的天空,她扬起手,轻轻划过天际。
“真的好像一幅油彩画似的。”
天际的色彩让江朵嫣有感而发,也使她联想起那个曾经被她形容为一幅野兽派图画的狂放男子——希佛·莫里埃。
步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江朵嫣最后决定在露天咖啡座暂时歇脚。咖啡还未上桌,她便迫不及待的摊开手里紧紧抱着的那本书刊,指尖微颤,一页一页的翻着,直到书刊上出现她期待的那张脸庞,她眼睛为之一亮,兴奋得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雕塑新生命,上帝的双手——希佛·莫里埃。”内文不外介绍并盛赞这位备受瞩目、才华纵横的巴黎新一代雕塑艺术家,同时也有几帧他所发表作品的图片,而在左下角则不显眼地刊出这位相貌如同才气一般不凡的艺术家近照。
江朵嫣忍不住直直瞅着那帧渺小的图片发楞。他还是一如印象中的,连面对镜头都是这样冷漠,冰绿色的眼眸,射出精锐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打了个冷颤,江朵嫣抢过侍者还未端上桌的热咖啡,迫不及待地凑到唇边,不怕烫地灌下好一大口。天哪!她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竟对这个拥有一对冷酷眼眸的男子,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她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她不熟悉的力量在苏醒,前所未有的灼烈燃烧感使她的体温持续升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因为一名陌生的男子?
江朵嫣甩甩头,取笑自己的荒谬,顺手抄起桌上的杂志,凑出几个铜板付了咖啡的帐,她继续信步游走,没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巷道之中。
再度走上这条热闹非凡的巷道,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回想起当初自己如何在这里遇见凯因——
那年的春天,她怀抱着美梦与理想,兴匆匆地奔到巴黎来。初到巴黎,一切都新鲜正美,在她当时的眼底,巴黎的风光景色美得就像风景明信片一样,不,甚至比明信片更加美丽。
然而巴黎如今在她眼底所呈现的,只有满地的鸽子粪罢了。
“一直梦想着坐在巴黎的露天咖啡座,佯装悠闲,可是真的坐在这里了,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江朵嫣摊开小小的素描册子,一手抓着笔,一手托腮,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庞,让巴黎的春天失去了妍丽浓烈的色彩。
她是喜欢绘画没错,但是欣赏与创作却有一段距离,而这距离令江朵嫣痛苦不己。
进入艺术学院就读不到一个月,她就失去了原本对绘画所拥有的热情,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才华,要想成为一个艺术家,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