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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静地跟过去,站在三树的侧后方。
“孩子很可爱,不是吗?事情也都解决了,对不对?”三树低头看着婴儿的脸。
此刻,他的眼睛更红了,眼珠已经被细密的红血丝完全包裹住,看不到一点原先的黑白颜色。
王永帮跟他隔得那么近,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奇怪的变化,只是呵呵笑着,陪在一边。
“把孩子还给他们吧。”我说。
“你不是要看吗?”三树问。
我冷静地回答:“好,现在我已经看过了,把孩子给他们,这里的事结束了。”
蓦地,三树双臂一抬,将襁褓高举在半空,吓得四面的王家人一起惊呼。
“还给他们?还给他们?这到底是谁的躯壳?我还给他们,谁还给我们?”三树狂吼起来。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三树的肩头,如果他要将孩子摔出去,必定先要肩头耸动发力。
这男婴是王氏一族唯一的希望,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那是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王夫人叫了两声,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躯壳?躯壳?”三树慢慢转身,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眼珠已经被鲜血淹没,变成两个骇人的血球。
“放下他。”我只说了三个字。
“我的躯壳在哪里?在哪里?”三树厉声问。
我无法回答,因为这又是一次意外。
竹林里风声又起,但那启迪我的声音并未再现。
王家的人都愣怔地站着,不知该干什么。
就在此刻,迟迟未到的张全中出现了。
“人需要躯壳盛放灵魂,你要躯壳何用?”张全中一边大踏步走过来,一边漫声问。
“我为什么不需要躯壳?”三树扭头看着张全中。
“你知道原因,何必问我?”张全中反问。
我判断,三树体内藏着另一个灵魂,此刻就是那个灵魂在发声。
“我不知道!”三树左手抓着婴儿,右手在空中一挥,“在这里的,都得死,都得死!嘿嘿嘿嘿,都得死,每一根竹子下面,都得埋一个死人,那才满了三百六十一的圆满之数……嘿嘿嘿嘿,呵呵呵呵……”
风声渐大,把三树的狂笑声搅碎。
我环顾四周,发现竹林布局虽乱,却大致符合“横成排、竖成行”的种植原则,形如围棋棋盘上的格子。
三树提到“三百六十一”的数字,那正是棋盘横十九、竖十九条线交错产生的交叉点总数。
王氏一族的人加起来共三十一名,远远不足“三百六十一”之数。这竹林种植了很久,有可能某些竹子下面已经埋着死者,只差这三十一人了。
“这些人不能死。”张全中摇头,“今天,这些人我保定了。”
“你一条命只能替换掉一条命,说吧,替换谁?”三树恶狠狠地说。
我抢先插话,指着三树手中的男婴:“我来换,我这条命换他。”
婴儿脆弱,经不起折腾。再这样耽搁下去,等不到三树索命,婴儿就先没命了。
“你换他?好好,给你!”三树左臂一挥,将婴儿向我大力掼过来。
我右手接婴儿,左手勾住旁边的竹子。襁褓入手,我随即绕着那竹子连转了三圈,将三树的一掼之力轻飘飘地化解,以免伤到婴儿的内脏。
原先抱孩子的妇人被三树吓坏了,竟然想不到过来接回孩子,只是背靠竹子站着,全身瑟瑟发抖。
外面这么乱,婴儿却已经闭着眼睡熟了。
“死一个人就足够。”我望着三树。
“什么?”三树横眉立目。
“竹子的根都是在地底连通的,再大片的竹林也都是由一棵竹子繁衍而成。如果杀一个人埋在这竹林的任何一棵竹子下,那就等于将三百六十一棵竹子都埋过一遍了。所以,你说需要埋三百六十一人,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我淡淡地回答。
“连根而生”是竹子这种植物的特征,任何一个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
三树愣住,仰面向天思索了一阵,突然大吼:“你敢骗我?这些竹子不可能是连根而生,我现在就扒开来看!”
他弯下腰,双手抱住左近的一棵紫竹。粗略估计,那竹子的直径有碗口粗,埋在地下的部分超过三尺。要想拔起它,至少需要五百斤以上的力量。
被那凶恶灵魂附体之后,三树的力量增大数倍,双手同时上提,紫竹就被拔起来。
的确如我所说,竹子的根部衍生出六条粗根,向着六个方向延展。粗跟之外,另有无数细根,都被三树这一拔之力破坏。
“再往下,根更多。”张全中皱着眉提醒。
三树狂吼一声,丢下竹子,弯腰去扒树坑里的土。
张全中瞬间后退三大步,我也跟着他的动作后退。这种情况下,他每一个动作都有深意,无论进退,我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啪啦一声,三树的头顶、双肩、腰部、膝盖同时闪出一连串刺目的火花。只有被强力电流击中,才会发生这种变化。果然,三树缓缓倒下,身上的衣服被烧出了十几个黑乎乎的窟窿,而空气中也弥漫着肌肉被烧焦的难闻味道。
三树倒下时,身上弹起一道黑影,瞬间隐入竹林深处。
黑影速度极快,如果我不是一直盯着三树,也许就要错过这个变化了。
第495章 磨盘换命局(3)
“都退出去,都退出去!”张全中大喝。
所有人向外跑,王永帮冲过去,把王夫人拉起来,扛在肩上跑出去。
张全中俯身看看三树,忍不住叹气:“劫数使然,我也没有办法,请不要怪我。”
我走近,看着三树焦黑的脸。
那电击力量太强,现在他的双眼、双耳、鼻孔、嘴巴都被灼烧为黑色,只剩喉部、胸部轻微的喘息起伏了。
“我来得晚,进入王老先生的卧室,找到了大量机关。竹林通电只是其中之一,如果遇到其它严重情况,这竹林就能变成修罗道场,再多敌人,都将同归于尽。”张全中解释。
那黑影即是敌人,但其离去并不值得欣喜,而是另外一场恶战的开始。
“我们到亭子里去。”张全中提议。
我探察三树的颈侧动脉,感觉气息吞吐还算有力,马上把他扶起来。
“他是弃子。”张全中又皱眉。
“弃子”是棋盘上最悲哀的棋子,落在盘上的唯一目的,就是被榨干利用价值后遭到彻底放弃,丢下去给敌人吃掉。
三树修行半生,沦为棋子,也真是可惜。
“他还活着,回亭子里说吧。”我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搀着三树,艰难地走向亭子。
张全中跟在旁边,并不帮忙,而是手搭凉棚,向四面张望。
回到亭子,我让三树靠着青条石躺下。
张全中绕着亭子检查,不时地弯腰撩水,搅起水声。
我希望能救活三树,让他回藏边去继续修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救了奇术师一命呢?
“喂,夏兄弟,这是竹阵里的‘天元’位置,能量汇聚之地,不是大吉就是大凶。你看看他,能救就救,不能救咱们就撤。王老先生造了这个竹林阵,不止是为了修身养性,一定还有其它用途……”张全中沉吟着,仰面向上看。
任何人走进亭子,都会平视、俯视,极少有人想探究一下亭子顶上有什么。
当张全中向上看时,我立刻意识到,一切机关变化,都在亭子顶上。
“我上去看!”我把襁褓放在三树旁边,走出亭子。
亭子上沿最低处约有四米半,我攀着一棵竹子向上,爬到离地面六米的高度,双腿发力,踢在旁边的竹子上。等到栖身的竹子左右摇晃时,身体一缩一跃,轻巧地落在亭顶上。
此前,我知道亭顶存在镂空之处,此时才发现,除了镂空,亭顶边缘嵌着的八块青石板上还有八幅图画。
中国工匠掌握着极高的雕镂之术,那些石板画刻得十分逼真,以至于从身高、动作、脸部特征上就能知道那人是谁以及他要干什么。
真正让我感到震惊的,是我从石板画里看到了自己。
亭子、竹林不知建于何年何月,最起码是在五年之前,这一点从紫竹的茂密程度、青石板上的苔藓深浅就能判断出来。
五年之前,我只是曲水亭街老宅里的待业社会青年,既不认识唐晚,也不认识张全中,更不认识王氏一族的人。那么,他们为什么把我刻在亭顶的石板上?谁又有这种未卜先知的奇术,将怀中抱着襁褓的我刻画得栩栩如生?
就在我脚边的青石板上,一个双手、双脚长着蹼的男人正在海中潜泳。他的前方是一艘巨大的沉船,船舷上有明显的日本太阳旗标志。
相邻的另一块青石板上,一面巨大的镜子竖立着,两边各站着一个男人,隔着镜子对视。或者说,那不是镜子,而是一个门框,里面的人跨过门槛就能出来,外面的人跨过门槛就能进去。
尤为奇怪的是,里面的人以大海、船舰、灯塔、潜艇、海岸线为背景,而外面的人却是以高楼大厦、城市版图为背景,这种“陆”与“海”有着强烈的对比,让我感觉到,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代表身后的全部世界。所以,想要跨过那道门槛,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幅画基于侧视角度创作,我看不清两个人的面部表情,但这种“两难”的情绪却是非常清晰地表达出来。
再有一幅画,则是一个男人孤独地飘浮于城市的上空,头顶有弯月繁星,脚下有万家灯火。
这幅画的主题应该是“孤独”,此人就算有通天之能,最终也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游离于红尘俗世的小确幸之外。
往好一点说,他是超脱世俗,遗世独立;往差一点说,他是被世界抛弃,也抛弃了世界。
可怕的是,这幅画中的人就是我。
如果这些青石板上的画昭示的是我未来的命运,那就真的让人感到惊怖了。
“那上面有什么?要不要我上来看?”张全中在亭外仰面叫着。
我点头:“是一些石板画,耐人寻味,值得一看。”
石板画对我的冲击太大,以至于让我忘记了竹林里的危机并未随着王氏一族的人退出而结束。恰恰相反,王永帮一行人退出后,有着足够的时间、空间、手段对付我们。
在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的分野上,王永帮更偏向于前者,因为这是他从小在学校里接受的正统教育决定的。
他笃信唯物主义,质疑唯心主义,那么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势必要彻底消灭后者。很多人都会做这种选择,王永帮也不例外。
在我眼中,王永帮是个懦弱的男人,做事畏手畏尾,其决断能力甚至比不上他的太太。于是,我忽视了他。忽视他的结果,就是马上引发了更大的危机。
张全中手攀紫竹向上提纵,几个起落就上了亭顶。
看到那些石板画之后,他的讶异比我更甚:“怎么可能有这些画?我来拜访王老先生十几次,他压根都没提过。手脚长蹼的男人代表谁?是鲛人之主吗?这幅画里对视的两人又是谁?最后飘浮于半空的人是……”
他抬起头望着我,我苦笑着点头:“不用怀疑,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