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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丹寺的僧人不知去了哪里?我真后悔多事,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我没下车去找麻烦,这时候已经回到医院了。”张全中感叹。
蓦然间,我觉得右侧车窗外正有人俯身盯着我。
我回过头,果然,一个灰衣僧人的脸贴在车窗上,双眼瞪圆,如同铜铃,竟然是那将张全中“冻僵”的甘丹寺僧人。
“笃笃”,那僧人屈指敲窗。
张全中不敢怠慢,揿了按钮,车窗玻璃落下三分之一。
“你、出来,我、有话说。”那僧人的汉语说得很差,几乎是一字一顿。
“有话请直接说。”我回答。
此人身手高明,鬼神莫测,我绝对不敢大意。
“只跟你、一个人、说。”他很固执。
嗒的一声,张全中按键,四面车窗自动落锁,防备那僧人抬手拉门。
“阁下报个名号吧?”张全中吆喝。
“我,跟你谈,不跟别人谈。时间不多,事情紧急,下来谈。”僧人又说。
我稍稍衡量,吩咐张全中:“张先生,开锁,我下去跟他谈,不会有事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无法避免被攻击,那就索性豁出去,把僧人引开,减少伤亡。
门锁一开,我推门下车。
僧人后退,引着我走到路边花坛后面去,面对一片刚刚修剪过的绿色草坪。
“有人转世,很顺利,灵魂过渡平滑,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他说。
我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王家的事。
“那我们谈什么?”我问。
“我们来解决一些生命中终极的难题。”他回答,声音渐渐变得流畅。
我意识到,他的汉语本来没问题,只是沉默太久,不跟其他人交流,所有口齿和表达力都出现了暂时的生涩感。
“大师怎么称呼?”我问。
僧人回答:“我在三棵枯树之下打坐悟道,人都叫我三树僧。至于本名,打坐之前早就忘掉。”
修行者只有忘记本来面目,才能在佛法上登堂入户,等于是知了褪掉丑陋的硬壳变成振翅飞翔的鸣蝉那样。忘掉,就是最明显的修行进阶标志。
“三树大师,幸会。”我说。
“密宗中多次谈及转世、转生,经卷外流至俗人手中,遭到种种误读,以为转世是一件自然而然发生的事,任何灵魂都可以转世。其实,此言大谬。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运转法则规矩,如果人人都可以破坏规矩,那这规矩就不复存在了。转世可行,但只有具备大恒心、大定力、大智慧、大欲求的人,才能突破轮回壁障,逆势而行,走到转世这一步。以你的智慧,理解这些不难,对吧?”三树问。
我点头:“是,我能理解。”
转生转世是密宗奇术的一种,既然是奇术,就不可能人人轻松掌握。
我耐心听对方讲话,就是想知道王老先生如何转世以及转世后如何交流。藏传佛教中有很多奇术是由远古一脉相传下来的,没经过好事者、无知无畏者胡乱改动,仍旧保持着远古神韵。
这些奇术是广大奇术师们最好的学习目标,远远胜过中原地区那些变了味的所谓“传古奇术”。
“欲求如火、如洪流,斩不断,杀不掉,只有任其宣泄,之后掘断其根源,才能彻底消灭。这一次,只有你能消灭此咆哮根源,消弭灾祸。我们遇见,是世界之幸,此家族之幸。现在,跟我走,去解决此事。”三树说。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没问题,请上车。”
很明显,我们一起坐车回王家去是最方便的,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
“跟我走。”三树并没有回应我的建议,而是拔腿向西。
我一怔,没有犹豫,立刻跟上去。
之前,我见识过他走路的功夫,但也不肯服软,脚下发力,努力跟上。
“见到他,不可大惊小怪,要忘掉那个人之前的样子,眼中所见,是其智慧而非外表。你若露出骇然欲绝之态,必然会吓坏对方。轮回之末、轮回之初的人都如同朴实无知的远古先民,对于惊恐、惧怕、狂喜、大悲等等极端情绪没有任何抵抗性,这也就是古人常常被非自然事件吓死的原因。就像一个生活在无菌环境里的实验品暴露在空气中,不用任何外力摧残,只是正常存在的各种细菌,已经足够杀死他。我之所以不要你的同伴过来,就是因为他定力不足,只会坏事……”三树的声音从前面飘来。
他刻意放慢速度,以保证我跟得上。
我每年都参加济南高校组织的城市马拉松赛,有一些长跑经验,所以勉强跟得上三树。不过,跑步之中,体力全都贯注于双腿,抽不出时间来给张全中打电话。
“世间并非万事都有答案,并非万物都有结局。问你想问的,知道你想知道的,就是这场因缘际会的关键。在城市里,转世投胎者往往会被视为妖孽,甘丹寺僧人周游世界,已经解决了上千次此类纠葛。这一次,难题必定也能迎刃而解。”三树继续说。
我想问王老先生这样几个问题:“镜室去了哪里?怎么得到神相水镜?神相水镜对济南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夏氏一族在济南的意义是什么?我大哥是不是还活着?古代风水术对今天的城市布局有什么深刻影响?在古代现代、唯心唯物、信与迷信之间,人应该怎样立足?”
不管他知不知道答案,我都要问出来。
面对他那样能够在生命尽头折返的大智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机会。
我们到达王家门外时,院内已经乱成一团。
铁栅栏门开着,七八个手里拎着棒球棍、砍刀、水果刀、*的男人围成半圆,站在西屋门外。人人全神贯注盯着门口,连我和三树进院也无暇顾及。
西屋门开着,里面鸦雀无声。
我知道里面一定有人,王永帮以及他的要紧亲戚都在里面,但大家一定是被某件怪事给惊呆了,以至于集体失声、禁足,不发出一点动静。
“我说了,叫他来。”有个声音突然响起。
说话者在西屋里,这声音非常奇怪,语调老气横秋,但发声却十分稚嫩,仿佛一个年幼的孩子正在模仿老年人说话一样。
“你到底是……到底是……是何方妖魔,敢到王宅来撒野?快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斩妖剑下毫不留情!”这是王永帮的声音,但语气悲愀,嗓音颤抖,外强中干,可见是在勉强支撑。
“叫小夏来,我有事跟他说。”那奇怪声音又说。
“他就在路上了,他就在路上,马上就来。孩子,你先好好躺下,穿上衣服,不要着凉。乖,来躺下,不要着凉……”一个女人大声吆喝。
这些话本来是哄孩子常用的,每个人说的时候声音都会温柔和气,免得吓坏了孩子。可是,此刻情势诡异,说这话的女人嗓音撕裂,像是泼妇当街骂架一样。
“都走开,他来了。”那怪声音又说。
我推开前面的人,在门口停步,大声向里面叫:“王先生,我是夏天石,现在跟藏传佛教甘丹寺的三树大师要进来,方便的话,请女眷回避一下。”
门内人影一闪,气急败坏的王永帮拎着一把短剑跑出来。
他先看看三树,接着向我吼叫:“张全中呢?老张呢?他不来,这件事怎么办?这件事怎么办?都是他带来的祸事,惹了事就跑,有这么办事的吗?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
王永帮已经方寸大乱,越说越没有章法。
可怕的是,他手里那把短剑十分锋利,任他比划的话,情绪失控之下,弄不好就要划伤别人。
我向他伸手:“王先生,把短剑给我。”
王永帮向地上呸了一声:“给你?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老张的跟班,根本不够资格跟我说话。你们想进去,可以,但如果讲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我儿子今天反正也完蛋了,我就把你们一剑一个,大家全都上西天!”
我对他的表现非常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凡人无知,任何时候都表现出“无所谓、无畏、论堆、放狠话”的暴民状态,根本不去克制自己的情绪。
面对凡人,奇术师能做的就只有忍耐。
“那好,失礼了。”我向王永帮点点头,然后当先走入西屋。
屋内刚刚有产妇分娩,所以满地一片狼藉。
我进来,所有人自动向两边闪避,露出靠墙摆放的那张大木床。
木床是孕妇睡的,此刻床上却站着一个白胖胖的男婴,双臂举过头顶,瞪眼张嘴,愤怒到极点。只不过,婴儿的五官十分稚嫩,硬装出这样的表情,非但不能叫人害怕,反而惹人发笑。
我不知该说什么样的开场白,只好一步步向前走,边走边思忖应对之策。
“菩提树死了。”三树低语着从我左侧超过,几步到了床前,微微蹲身,与那男婴对视。
“不是早就死了吗?”男婴问。
“不是。”三树摇头,“死的是它的外表,根须不死,树就永存,就像一个人活着,只要不咽气,他就是一个活人,哪怕是植物人也是活人。反之,就是死人。现在,菩提树死了,根须齐断,七日必枯。”
男婴愣了愣,忽然挥着双臂,放声大哭。
“死是必然,生是偶然。无论人或者植物,都应该感谢生在这世界上,倾其所有,为这世界留下痕迹。现在,我们回来,就是为了你了却你未尽的夙愿。”三树又说。
男婴猛地止住哭声,右手指向我:“你,一定要把我未完成的事业继续下去,给这座城加一个抵挡风雨、防护侵袭的罩子。所有济南人的宗族祖坟都在这里,不保护好这方土地,怎么给老祖宗看坟?”
中国人对祖坟看得极重,所以“挖祖坟”是践踏别人的最暴烈手段,一定会引发疯狂的报复。
只有身为老济南人,才能明白济南城对这些人的重要性。
这片土地是上天赐予的,祖辈上不知有多艰辛,才开山平地、引泉灌溉,让黄河滩涂变成了美丽富饶的家园。他们死后,遗体长埋黄土之中,以另一种精神之力保佑着济南的未来。
数百年来,只有日寇入侵的这次国难巨变影响到了济南祖坟的安危。这是外战,是国难,而不是从前朝代更迭中的内战、家难。
“我懂了,一定为济南而战,为国家而战。”我点头答应。
无论面对男婴还是王镇武老先生,我都深深尊敬,因为我敬重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所有人保家卫国的崇高精神。
世界不会永远和平,否极泰来,福祸相依。如果再有一次国难,我夏天石一定第一个挺身而出,用自己一条命、一个人去堵入侵者的枪眼,去托*包炸鬼子的碉堡。
“你来,我告诉你,找到你要的。”男婴又说。
我向前走了两步,像三树那样蹲身,转头,把耳朵亮给男婴。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诚心向佛,灵台微光。找到镜室,不是平安的结束,而是恐惧的开始。这个世界需要真正无私无畏的勇者,就是你,夏天石。”男婴说。
他的这串话钻入我的耳朵里,并不随风逝去,而是变成了一条细碎的链子,把我脑子里的散乱想法一个个串连起来。
“答案就在你心里。”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