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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命运,已经比登天还难,因为那时候人的性格已经形成,很难扭转。
“还有什么话,都痛痛快快说出来吧。”唐晚走过来,轻拍着我的后心,“不要再憋在肚子里,免得伤心伤身。”
眼泪滴在棺盖上,四溅开来,模糊了爷爷的脸。
我心里有很多话,其实是想跟大哥、跟父母说的,但他们也都不在了。再过几小时,爷爷也会被送进殡仪馆的火化炉中,随着青烟化为骨灰,永远消失在人世间,既看不到也摸不着,只剩一个名字。
嗡的一声,我两侧太阳穴、耳膜都疯狂鸣响起来,仿佛突然置身于几百台猛烈加油的摩托车旁边,震得我头晕心慌,站立不稳。
我摇晃了两下,身子向后仰面就倒。
幸好,唐晚本来就站在我侧后方,眼疾手快,一把把我搀住。
“怎么了?”她俯身问。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屋顶飞速旋转,渐渐变成了一个空洞洞的巨大陀螺。
“知了,知了,知了……”狂躁的蝉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使我觉得,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大明湖畔的小树林。那里的蝉极多,每棵树上都趴着十几只,此起彼伏地聒噪着。在那里,根本无需用杆子、胶球去粘,就算是用弹弓射,也能在半天时间里弄到满满一袋子死蝉,美美地吃上一顿。
老宅里没有蝉——不,有,是从冰棺里逃出来的鬼脸雕蝉。
我明白了,是那只蝉在搞鬼。
“蝉,那只蝉……有问题,是那只蝉……”我吃力地告诉唐晚。
她的五官变得模模糊糊,忽远忽近,怎么看也看不分明。
“告诉我,你现在什么感觉?送你去医院,还是找官大娘?”唐晚很冷静,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
“找官大娘,别去……别去医院,没用……”我的声音已经变调,上颌跟下巴似乎已经脱节,无法顺利地上下开合,说出的话也都撒风漏气。
唐晚双臂发力,把我扶起来。
“去找官大娘,只有她能……她能对抗……那只……死了的蝉……”我艰难地说。
话虽这样说,我也不能确定官大娘有没有那样的本事。
唐晚把我搀到西屋,扶我上床躺下,低声说:“你自己当心,我马上去找官大娘来。”
她转身向外走,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消失在门口。
我躺着,眼前天旋地转,屋子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所以,我只能闭上眼,什么都不看。这下,我的耳朵可遭了殃,嗡嗡声、诵经声响成片,一刻不得安宁。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主上喜欢什么,臣子们就去做什么,以此来讨主上的欢心。这是人性中没办法避免的事,古今一同,未能更改。我老婆子算计来算计去,也没找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是从你身上打开缺口了……”屋里有个陌生的老女人开口说话,就在床前五步之外。
我起初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所以不加理会,在心里默默计算唐晚的脚程,算计她什么时候可以带官大娘回来。
“我老婆子是楚王麾下,但凡有其它办法,绝不会未经允许就上门来见。可是,你把东西藏得太严实,我挖地三尺都找不到。我放出天蝉,要从老夏身上找线索,可天蝉又被你射杀了。你说,这一件件一桩桩的,我能不跟你算算帐吗?”那老女人继续说。
我将右眼睁开一条缝,望向床前。一个穿黑衣的老女人正站在那里,左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笑眯眯地望着我。
“你是……谁?”我昏昏沉沉地问。
“我说了,我老婆子是楚王麾下。”她回答。
我没听懂“楚王麾下”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对方又全然陌生,心里不禁有些惊诧。
“那东西究竟在哪里?”她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我。
她的头发半灰半白,额前的发用一个黑色的塑料发卡别上去,露出皱纹极深、肤色苍白的前额来。
当她凝神看着我时,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刺得我无法跟她对视。
“什么东西?你到底是谁?”我反问。
如果我猜得没错,对方也是为“神相水镜”而来,并且不属于燕歌行、日本人的两大阵营。
“你这孩子,调皮,真调皮!”她冷笑着说。
“调皮”二字本来带着一些溺爱、怜爱之意,到了她的口中,竟然透着说不出的恶毒。
“你要知道,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但我不愿意那么做。我已经答应楚王,要做个好人——做个大好人。”她说。
我这次听清楚了,她说的是“楚王”这个名字。
从字面上解释,“楚王”当然就是“楚国之王”,而楚国早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就彻底消失了,从此之后,再也没人以“楚国人”自居。现在,我们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奉行的是“统一中国”的法令和规则,何来“楚王”这个人?
“楚王是谁?”我问。
如果不是情势险恶,恐怕我真的会以为这老女人是站出来搞笑的。
“楚王就是楚王,你不要管,把那东西交给我老婆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回答。
我勉力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低低地冷笑起来:“做个好人?做个好人真的太难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好人难当啊……”
随即,她的右手伸进竹篮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手背上赫然多了一只高举着双钳、怒挺着长尾的黑褐色蝎子。
第29章 楚王麾下血胆蛊婆(2)
“刑讯逼供这事一点都不好玩,但我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右掌垂下来,放在我心口上。
我骇然觉得,她掌心里带着巨大的磁力,靠近我的身体之后,几乎要将我的心脏吸住。
“我老婆子要杀人,手段过万,但要想既杀人又不被楚王责备,那就要费一点心思喽!”她叹了口气,“天蝉已经在你心脏里,我召唤它,它就会破体而出。或者,我把这只蝎子放进去,帮你捉它出来。两条路,任你选吧?”
我感觉到,心脏跳动越来越吃力,起伏之间,连心跳频率都不能自控。
很分明的,有某种东西正由内向外撞击着我的胸口,正如之前那鬼脸雕蝉在冰棺里一下下撞击着有机玻璃棺盖那样。
“我不知道。”我艰难地摇头。
其实没有人相信这四个字,即使我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也很难相信夏家唯一的后人竟然不知道“神相水镜”的秘密。
我记起了大明湖铁公祠的那一晚,大哥在利刃插掌的情况下,也没说出任何跟“神相水镜”有关的秘密。
蝎子在老女人手背上缓缓蠕动,毒尾轻轻摇摆,每一节都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我从未见过体型如此巨大的蝎子,它背部的硬壳呈现出焦黑的颜色,足以证明它是一只性情暴躁、毒性极重的成年公蝎,一旦刺中目标,必定造成重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这时候了,还把宝贝看得比性命都重吗?”老女人弯下腰,右掌贴在我的脸颊上,那蝎子的脚爪摩擦声极其刺耳,直传入我耳中来。
“我真不知道,逼死我,也没用。”我横下心来,等待最后最坏的结果。
老女人的右掌五指突然并拢,那毒蝎一下子滑落在我额头正中,脚爪最尖锐处向下猛刺,牢牢地立定在我额上,而那条横向摆动的尾刺则指向了我的右眼。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说错了,后果自负。”她说。
我闭上眼,感觉到毒蝎的尾刺在我眼帘外几毫米处轻颤着,不知何时就会迅猛地直刺下来。
“你到底是谁?我不想死在无名氏手上。”我闭着眼睛,浑身因激愤而轻颤。
这一次,唐晚、燕歌行都不在,不知还有谁能救我?我死,夏氏一族就灭门而尽了。这样的结果,亲者痛,仇者快,果真是令我心有不甘啊——
恍惚间,我记起了唐朝时一代枭雄黄巢写过的那两首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黄巢不得志时,以菊花诗言志,将来必要君临天下,指点江山。现在,我能理解他昔时为何如此愤懑与张狂。如果我今日不死,必定如黄巢一般,拼尽全力高飞向上,夜以继日鞭策自己,直至“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的境界。
“你哭了?怕了?”那老女人在我耳边桀桀怪笑。
的确,我眼角渗出了两颗泪珠,向着左右太阳穴滑落,但那不是怕,而是恨。
我恨自己蹉跎了十年光阴,既没有学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绝世武功,也没有青云直上,在官场上志得意满,居于高位,更没有考入名牌大学,成为象牙塔中的天之骄子。如今的我,只拥有破败的老宅小院,和外屋中央那一口冰冷的铁棺。如果就这样结束我的人生,我不甘,也不服。
我慢慢地睁开眼,既然死亡已经临头,又何必珍惜一只眼呢?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世间还有什么困难不能逾越呢?
毒蝎的尾刺在我眼前晃动,遮住了我的视线。
“把这东西拿开,我们谈谈。”我说。
老女人微感诧异:“谈谈?你现在是我的盘中餐,呵呵,你乖乖说出那东西的下落,我或许能饶你暂时不死——”
“燕歌行。”我报出了那个名字。
真正的假话,是半真半假甚至七分真三分假,唯有这样,才能把敌人引入歧途。
“什么意思?”老女人追问。
“拿走这东西。”我语调平静。
“呵呵,呵呵……”老女人干笑了几声,挥袖一扫,那毒蝎便从额头上消失了。
我摸摸心口,心脏仍不舒服,但已经能顺利跳动了,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不少。
“小子,你最好别唬我。”老女人说。
我坐起来,先用食指使劲抠了抠耳朵。蝉鸣声几乎把我给震聋了,到此刻耳膜还隐隐作痛。其实我早就想到过,射杀那只怪蝉是个凶兆,它不可能白死,必定引发一系列坏事。
“燕歌行,他——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我问。
老女人退后一步,死死地盯着我。
我也望着她,脸上不露任何表情。近距离接触毒蝎带来的死亡阴影后,我的思想遭受了彻底的洗礼,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二十岁,考虑问题的方式也彻底摆脱了青涩年轻人的直线思维,变得复杂而冷静。
现在,我必须自救,而不是祈祷有救星从天而降。
“小子,你还在唬我?你敢拿燕王的人来唬我?”老女人说。
我心中一动,因为她之前自称是“楚王麾下”,现在又提到“燕王”这个名字,很明显是将燕歌行归于“燕王麾下”。
“那又怎样?”我冷冷地反问。
“呵呵,我血胆蛊婆连燕狂徒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他麾下的一条走狗?”她干笑起来。
我点点头:“那就最好了,你不怕他,大家三堂会审,一起碰面,把各自的筹码都摆在桌上。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到最后,凭实力说话,谁有本事谁就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