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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蝉停在灯光直射不到的阴影里,瞄准起来有点费劲。我更愿意等它俯冲下来的时候再出手,凌空将它击落。
“石头,快出去,别逞能,会死人的!”官大娘也在叫。
门口被侏儒与殷九爷的人堵得死死的,想走也走不了。我索性后撤三步,躲到东北角,屏住呼吸,守株待兔。
我猜,朱恨水肯定已经因为某种原因远离老宅了。他试图击杀那日本女子,但双方实力非常接近,他能杀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只好暂时撤退。
“只能靠自己了!”我不自觉地感叹。
十年来,每当遇到困难,我都会说这句话。人生在世,除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其他人谁都不会无私援手。人类天性如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我很少得到别人雪中送炭般的帮助,总是活在一团看不见的晦暗阴影里。
我深呼吸三次,集中注意力,紧紧盯着那只蝉。无论如何,它是一切祸端的起点,消灭它,也等于是消弭了今晚所有的诡异祸事。
官大娘在叫,殷九爷在叫,跟他来的三人也在叫。我调整呼吸,渐渐进入了“充耳不闻窗外事”的忘我境界。
此刻,我与蝉的直线距离约为六米,它只要向下俯冲,距离就会拉近至四米。在大明湖练弹弓的时候,我曾击落过四米外飞过的蝴蝶和蜻蜓。对我而言,四米之内,百发百中。
时间似乎已经停滞了,蝉的体积在我眼中越变越大,我渐渐看清了它的黑头、黄背、尖尾,也能感觉到,它的翅膀正缓缓地上下扇动,即将俯冲下来。
我忽然想起了骄阳似火的夏日七月,大明湖里碧绿的荷叶连接成片,覆盖着大半个湖面。岸边垂柳之上,蝉鸣一歇不歇,叫得外地游客心烦气躁。那是标准的济南的夏天,而老济南人早就适应了这种高温环境,光着膀子,摇着蒲扇,一边流汗,一边自得其乐。
“济南是个好地方——”我心里有一种骄傲和自豪油然而生。身为济南人,我必须为保卫济南、保卫这种安宁祥和的生活环境而战,就像抗战歌曲中唱的——“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全中国”。
普通老百姓追求的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他们并不理会发生在光天化日背后的刀光剑影、流血厮杀,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去管这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很多老百姓力不能及的事只能由另一部分高手去完成。
我希望能成为这种“高手”,为家乡济南付出一生,但绝不居功自傲,如古代那些大剑客、大侠士一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就像今晚,当殷九爷等人忙于逃命、官大娘受制、两个侏儒大开杀戒之时,我把一切纷纷扰扰抛开,只专心对付那从爷爷冰棺里神秘现身的怪蝉。
那怪蝉突然动了,但它的翅膀还未全部展开、脚爪还没离开屋梁之前,我已经后仰身子,倏地拉开了弹弓。
飒的一声,怪蝉振翅离开了屋梁。它的下冲之势极快,而且是正对着我扑过来,眨眼间进入我的四米射击范围之内。
我右手拇指、食指一张,玻璃珠破空而去。
普通的蝉是没有思维意识的,绝不可能躲开我的霹雳一击。我甚至能想到,高速迎上去的玻璃珠会把它的身体瞬间砸碎,不留后患。可是,我的判断出现了可怕的失误,怪蝉竟然向右闪开,划出一个小巧的弧形,避开玻璃珠,继续俯冲。
我立刻扣上了第二颗玻璃珠,但已经来不及了,弹弓还没举起,怪蝉便到了脸前。
“咻——”官大娘蓦地发出尖锐的哨声,声音刺耳,连绵不绝。
怪蝉被哨声吸引,贴着我的头发梢掠过,半空拐弯,飞向官大娘。
我把握机会,二次拉开弹弓,射出第二颗玻璃珠。
这一次,苦练十几年的功夫没白费,玻璃珠准确地射中了怪蝉,连珠带蝉,一起嵌入了西墙之内,比官大娘的头顶只高出半米。
我冲过去,解开绳扣,把官大娘放下来。
“石头,大事不好,赶紧走!”官大娘并没有松口气,脸色反而更加紧张。
“滋啦滋啦”两声,玻璃珠嵌入之处的墙皮冒起了暗绿色的烟雾,一股刺鼻的怪味也从那里弥散开来。
要想逃走,只能走门口,但现在殷九爷和另外三人全都堵在那里,木愣愣地站着,如同中了邪一般。
我拉着官大娘冲进西屋,跃上窗前的木桌,一脚踹飞了窗户。
“大娘,你先走!”我把官大娘拉过来,从窗中推出去。
从窗口破洞中,我能看到院里的一切。不知什么时候,灵棚旁边又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黑皮风衣的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下的皮鞋闪闪发亮,第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他是个非常体面、养尊处优的有钱人。
他站在灵棚的东面,嘴角斜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烟,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不屑地看着北屋门口。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破旧的老宅中极不协调,但看他的样子,肯定是专程为今晚的事而来。
第24章 老宅血战(3)
我钻出窗口,扶起官大娘,向那男人身边奔过去。
看得出,他根本不惧怕那两个侏儒,一切都成竹在胸。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官大娘叫起来。
她一手捂着伤口,身体极不灵便,脚下踉跄,向前扑倒。
那男人挥手,一把扣住了官大娘的肩膀,把她搀住。
“救救我们,他们是日本人豢养的伥鬼……”官大娘气喘吁吁地解释。
那男人嘴角的雪茄烟一翘,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唔,退在一边。”
我扶着官大娘退开,两人身上除了血污就是尘土,情势狼狈至极。
“那蝉……跟巫蛊有关,其中包含太多诡秘的门道,我们破解不了……石头,你现在感觉怎样?”官大娘自身难保,却仍然关心着我。
我把弹弓放进口袋里,摇摇头:“我没事。”
官大娘咳嗽了两声,脸上浮出惨笑,连叫了两声“好险”。
“大娘,刚才要不是您用哨声把蝉引过去,可能就坏事了。”我也心有余悸。
普通的蝉对人没有任何杀伤力,但人类的生命力也极为脆弱,在那只怪蝉第二次疯狂扑下之时,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机,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浑身发毛。
“你是夏家最后的独苗了,不保你,九泉之下,怎么去见你夏家的先人?”官大娘黯然回答。
从她眼中,我看到了很多复杂的东西,跟我素日里见到的官大娘完全不同。
那男人大踏步向前,两个侏儒立刻迎上来。
侏儒的模样令人极其恶心,尤其是两张脸明明就是大人的模样,身躯却摇摇摆摆犹如少年,仿佛是一个孩童头顶着一个硕大的冬瓜一样。
“杀了他——”两个侏儒一起锐声呐喊。
那男人并未出手,双手仍然插在风衣口袋里,不知怎的,两个侏儒的大头就突然爆裂开来,像是被榔头敲碎的西瓜,血花四溅,残躯扑倒。
侏儒一死,被禁锢于门口的四人也摇摇晃晃地虚脱倒下。
那男人也真是了得,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我和官大娘的困境。在侏儒被杀的瞬间,我听到了消声手枪近距离射击发出的“噗噗”声,应该是那男人的同伴藏在暗处开枪,迅速结束战斗。
果然,当那男人抬头向上望时,有四个人由屋檐上飘然跃下,肩扛手拖,把死的昏的诸人全都弄出门去。
门外响起板车车轮轧轧滚动之声,速来速去,转瞬即逝。
那四人回来,不知从哪里找到水管,接在水龙头上,只用了三分钟就将地面上的血迹、污泥冲洗得一干二净。
“你们先退下吧,记住,从今天起,不许任何人伤他性命。”那男人指向我,四人也一起向我望过来。
男人的眉极黑,双眼炯炯有神,鼻梁又高又直,又有着端端正正的元宝嘴型,一看就知道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是。”四个人一起单膝跪地答应,随即起身,隐入黑暗。
那男人走进灵棚,拿起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向着爷爷的遗像深深地鞠躬三次。
“晚辈燕歌行恭送夏老爷子驾鹤西游。”他低声说,然后把香稳稳地插进香炉里。
官大娘听到“燕歌行”的名字,浑身一颤,不自禁地攥紧了我的手。
“怎么了大娘?”我立刻问。
“他是……他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夏家的事竟然惊动了京城燕家,真不知道这其中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官大娘回答。
我听说过“京城五公子”的盛名,那是“王、谢、堂、前、燕”五大家族里最出色的青年才俊的总称。
王家、谢家、堂家、前家、燕家在商场官场、黑白两道都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点个头、弹弹指甲就能搞定别人眼中千难万难的事。民间传说中,五大家族今时今日的地位比起《红楼梦》中“护官符”里提到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更厉害。很多媒体曾经报道过,燕家这一代最出色的男人就叫燕歌行,而且很有可能他将继承燕家所有的财富与责任,成为五大家族中“燕家”的掌舵者。
我看着燕歌行的侧影,心里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一双眼睛也**辣的,不舒服到极点。
同为男人,同为华人,对方只比我年长几岁而已,却已经是华人世界中金字塔顶尖上的大人物。而我,却蛰伏如卑微蝼蚁,挣扎在红尘俗世之中。
如果有机会,我也希望如燕歌行那样,举手投足间,指点天下的江山,掌控别人的生死。
官大娘低声自言自语:“燕歌行,燕歌行……济南的风风雨雨终于令京城里的大人物也闻风而动了!”
我转脸看她,她却将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暗示。
祭奠已毕,燕歌行缓步走出灵棚,傲然站在我面前。
“谢谢您出手援助。”官大娘在旁边代我说话。
燕歌行目不斜视,只是沉静地看着我,然后温和地开口:“明天出殡的事项我手下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了,济南城里最擅长勘察墓地的平大师去过南山三趟,已经为夏老爷子推定了一块‘移山填海、鱼跃龙门’之穴。殡仪馆、墓地的人都会电话联络你,你只需按照他们的时间计划执行就好。我知道,家里长者去世,心情肯定不好受,你一定要想得开,看得开,老人驾鹤西游,是功德圆满、福报降临……”
他的右手按在我左肩上,沉甸甸的,也热乎乎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说“谢谢”二字。
“江湖风波恶,俗世多风雨。记住我的名字,燕歌行。以后,不管出多大的事,记得联系我,燕家会替你全部摆平。”他又说。
依稀记得,昔日大哥带着我打遍济南城内外时,也说过这样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要怕,有大哥保护你。只要大哥还活着,就没人敢欺负你。”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抬起头看他,蓦地发现,他的嘴角竟渗出了一道血痕。
“你——”我一惊。
他的右手在我肩头一捏,眉头皱着,不动声色地摇头,而后轻声吩咐:“别叫,大敌还在暗处。”
这下我才知道,他的手一直抄在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