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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中午到镇上。你可以洗个澡,据说镇政府大楼上开的宾馆通水。”
“就这么走了?”
昌东头也不抬:“不然呢?”
“昨晚上那事,就当没看见?”
昌东用消毒水把伤口处重新擦了一遍:“罗布泊怪事本来就多,难道我要一件件去追根究底?灰八他们不是说了吗,被子拉过头,睡一觉就过去了。”
他为孔央他们来的,目的地是龙城,只想继续往下走,路上的风景,再诡谲,他也不感兴趣。
“皮影人……跟你也没关系?”
“会刻皮影的人多了,是皮影就跟我有关系?”昌东这回多用了两根胶布固定,防它再松,“想我上心也行,再来找我一次,我就正眼看它。”
***
大概是知道营地条件简陋,灰八没留客,车开前,叶流西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给他:“我这人,特别好面子,下次你遇到行里人,帮我打听一下,大家都是怎么说我的,我想听听。”
灰八满口答应,表示包在自己身上。
到罗布镇这段路相对好走,开了20来公里就到了红柳井水源地,这里的水是微咸水,但经过处理可以满足生活需求,打这里开始,有条输水管道通往湖区,盯死了管道,就不会迷路。
更妙之处在于,虽然地还是盐壳地,但有条推土机特意铲出来的路通往镇子,所以不到中午,车就进镇了。
作为湖区唯一可以给车加油、下馆子、购买给养的中转站,镇子虽然小,却颇为热闹,不少走纵横向穿越线的越野车停在街面上,哪怕最简陋的馆子里,都有人在吃饭——在这撞见业内熟人的几率,甚至还要超过在敦煌。
昌东把车开去了镇政府,楼上就是宾馆,他开了间房,不打算住,主要用来洗澡——毫不夸张,沙漠戈壁的沙子是无孔不入,所有电子设备他都套了塑料袋,隔天拿起来,还是能看到袋子里细细的沙,不知道怎么进去的。
更别说人了,真是身上、头发里、耳朵里,到处都是沙,偶尔吃点东西,嘴里都是沙味。
女士优先,叶流西先洗。
趁她洗澡的功夫,昌东带肥唐去了加油站,给车子补足油,回来的路上,停在一家日用百货店门口。
这店是板房,带地窖,方便储存蔬菜,连肉都有得卖,所以进出的客人不少,昌东进去买了爿排骨,又拣了两根山药。
没意外的话,今晚就会住进龙城,真正的无人之所不毛之地,如果在那能开荤喝顿热汤,实在是莫大的享受。
付钱的时候,他问肥唐:“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肥唐答得圆滑:“东哥,就算是来玩一趟,你也让我把地方逛全了再走啊,我听说,再往西还有楼兰啊、小河啊、太阳墓啊,我再跟着你的车走一段呗。”
答话的时候目光闪烁,表情有点不自然。
昌东看在眼里,也不多说,拎了袋子往外走,刚出门,就看到自己车前盖上坐了个人。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高而精壮,脑后扎着辫子,上唇下颌都修剪了欧美型男式的胡子,整个人放荡不羁,手里握了个萝卜,正嘎嘣嘎嘣在嚼。
看到昌东出来,他眼前一亮。
21、第②①章
昌东认识这人,也是业内的,叫孟今古,原本诨号“金属”,因为锰、金、钴都是金属,但由于他自命风流,男女关系错综复杂,“有色金属”这个绰号反而喊得更响,他知道了也不生气,反以为荣,放话说:男人不好色,那还叫男人吗。
跟昌东认识是在一次沙漠越野赛上,两人同时挑战“沙梁翻越”,这是沙漠行车的高技术活,简单来说,就是上沙梁时一路加油,近顶时收油,但不能刹车,等车身三分之二过了尖顶,车头往下栽时,再猛踩油门冲下坡。
这对玩家的心态、技巧、掌控力要求都极高,刹车猛了后劲不足,容易沙地陷车;车速过快了车就会从沙顶飞出去,跟飞跃黄河似的;还有人车头往下时把不准角度,车头倒栽进沙堆里,轮胎空转,如同栽了个萝卜。
孟今古那次就飞车了,外加断了条胳膊,但昌东几乎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还刷新了速度记录。
这让他引为奇耻大辱,从此勤加训练,就想和昌东再赛时掰回一局。
谁知道等他把“沙梁翻越”玩得有模有样,再找到昌东,昌东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收心了,不玩了。”
孟今古打听了一下,小道消息大概是孔央看过了赛场视频,红着眼圈跟昌东说了句:“谁也不敢说次次运气好,这次折了胳膊,下次呢,万一你撞到头,或者伤的是脊柱……”
昌东于是收手。
孟今古觉得女人真是麻烦,背后怼昌东说:“本来是个牛人,怎么有了女人,就成熊了呢。”
这算是两人之间的全部交集,谈不上太熟,更没熟到他能允许孟今古坐他的车前盖。
昌东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孟今古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几步冲到跟前:“昌东,真是你啊,我在探险大群里看到消息,说你重新走线,我都不敢相信……两年了啊,其实事情也不能怪你,鹅头沙坡子我自己都住过好几回,天灾嘛,谁撞上谁玩完,哎,当初我还发帖帮你说过话呢……”
“有事?”
孟今古还真有事。
“想问问你,你既然是从玉门出的,那就是走横线——接下来,是不是要往上去?”
这事瞒不了人,罗布泊大是大,但安全的线路就那几条,同时间跑穿越的人,如果大方向相同,一路上会一再偶遇。
“是。”
孟今古松一口气:“我也是,能搭个伙吗?车多点,互相也有个照应。大群里昨晚刚出的警告,这两天那头天气不太好,沙尘暴说来就来,尤其大……”
他压低声音:“有在龙城扎营的哥们说,早上起来,看到营地旁边有狼脚印,还不止一行……所以大家都在想办法搭伙走,你没看镇上这么多车呢。”
孟今古说的不全是实话。
大群里传来的消息要严峻得多:据当地人说,好多年没有过这么差的天气了,搜星信号不好,也有可能是罗布泊磁场的影响,多个gps出现失误,有个五辆车组的车队,沙尘暴里走着走着,发现押后的两辆车都丢了,现在还没联系上……
群里一片感叹,都在怀念有“沙漠王”之称的赵子允,赵老还在世的时候,被称为罗布泊活地图——现代探险对电子设备的依赖实在是太高了,一旦设备失灵,人人都成了睁眼瞎……
这样的气氛里,难得有人为昌东说了句话:昌东对方向的敏感度,确实是这些年来最好的……这种天气还敢走、并且能走的人,除他没谁了。
末了群里出了公告:安全第一,行程没开始的话就取消,建议已经进罗布泊的车队,要么从南线返回,要么就地找避风港,客户不理解的话,尽量劝说,挣钱虽然重要,命更珍贵,谁都不想在罗布泊失踪名单上添一笔吧?
孟今古有苦难言,他这趟带的,是个杂志外拍的小团队,一共六个人,总监叫simon,为人极其挑剔,带了个艺术家气质浓厚的摄影师、一个跑腿小弟,一个兼管服装的化妆师,还有两个盘正条顺的平面模特,说要出一辑主题是“楼兰公主”的大片。
大概背后有金主捧,不怕花钱,所以这一趟给孟今古开出的酬金极其丰厚,合约里讲明:我们不要去那些是游客就能拍个到此一游照的地方,我们就是要去那些别人都没去过的地方,出让人惊掉下巴的大片。
孟今古满口答应。
签约的时候,simon有疑虑:“听说那里天气不是很好啊……”
孟今古心里有数,这个时候的罗布泊,是一年中天气最好最平顺的时候,为了拔高自己,同时不让合约黄掉,他故意夸大艰难险阻:“万一遇到这种情况,别人是肯定走不了了,但找我就对了,你放心,大风沙里出的照片,那绝了,特效都做不出。”
simon想想也是,当即签了字。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罗布泊变起脸来,也是让人防不胜防,孟今古入行以来,没遇过这么糟的天气,他尝试着去和simon沟通。
simon说:“你不是说遇到什么状况,你都能走吗?”
“但是风沙有点大……”
“大风沙里出的照片,不是效果绝了吗?”
最狠的是,simon把合约复印件扔到他面前,提醒他看违约条款:“不进去也行,双倍赔付,我们说好了的。”
孟今古一狠心,答应继续走,不就是刮大风嘛,刮起来又不会没完没了,指不定刮累了,风也停了呢。
不过为了心理安慰,他决定多买两斤萝卜压阵,真是老天开眼,居然在街面上见着昌东的车了。
昌东听完了,沉吟了一下,问他:“那你会去拜祭余公吗?楼兰去不去?小河呢?还有太阳墓?”
孟今古觉得有门,马上点头:“去,去,一个点我们都不会漏。”
昌东点头:“那挺好。”
孟今古喜形于色——
“可惜我不去,我往上,是走白龙堆,没法顺路,不过我这个朋友想去,”昌东把肥唐推过来,“你们可以搭个伙,互相照应一下。”
***
回到宾馆,叶流西刚洗完,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整理行李,看到只昌东一个人回来,有点奇怪:“肥唐呢?”
昌东翻理洗澡要用的东西,顺便跟她说了一下。
叶流西有点不忍心:“你就这么把肥唐给扔了?”
那个小瘦猴儿,一路西来,出钱出力,有心贪她的兽首玛瑙,摸都没摸上两下,整一个吃力不讨好,让人唏嘘。
昌东说:“什么叫扔了?孟今古想多拼点车有个照应,我就把肥唐推荐给他;肥唐想逛景点,我就把他推荐给孟今古。两个人求仁得仁,不是很好吗?”
他进洗手间,里头新浴的半温味道不散,沐浴露的香味之间,总觉得萦绕女子身上的气息,昌东忽然觉得尴尬,想退出去,反显得不磊落……
犹豫了一下,才把门关上。
***
昌东给肥唐指的那条明道,说是镇上有路直通哈密,指的就是哈罗公路。
这路有一半的里程是就地取材,拿盐土压平了堆积成的,车速倒还凑合,但怕水,有的路段特脆弱,一泡尿都能出个洼坑来。
业内常讲的“龙城雅丹”,是个大概念,严格意义上说,以哈罗公路为分界,左边是龙城,右边是白龙堆。龙城因为靠近楼兰、余公幕、土垠,造访的人相对多些,车辙子都能轧出路来。
白龙堆则更偏、更凶险,也更苍凉,古籍上提到这里,都说是鬼怪出没之地——很多过哈罗公路的人能轻易拍到白龙堆的照片,但那其实都是在边缘,进入中心腹地的人寥寥无几。
从孔央的那张照片判断,昌东更倾向于白龙堆才是目的地。
路上,他给叶流西打预防针:“那里风力很大,说‘雅丹群’是小看它了,完全是个雅丹城,听说不好扎营,我也没住过,据说是比龙城可怕多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叶流西说:“早知道,把那个孟什么还有肥唐都带上呗,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