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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轮箱车听懂了柳谦君话里的赞誉,立马原地颠了两下,欣喜非常。
这让人泯灭目感的宝贝箱车,是孤光家的九师兄逼着傒囊借给参族的。殷孤光的担心与范门当家一样,生怕桑耳长老所制的缶器会有哪怕半点的纰漏,到时候只要放跑了一个,这盘赌千就会功亏一篑。
所幸傒囊得了自家三姐的钦定,此后千年能够光明正大地跟着四师兄到处云游,对其他的玩物都丧失了大部分兴趣,虽然多少还是舍不得大宝,但鉴于小师弟都开口求了她,最终还是小手一挥、将这宝贝箱车借了出去。
这一路而来,假装成马车的大宝果然不负殷孤光的期望,将柳谦君与数十只来自锹锹穴的缶器好端端地送到了金陵城,没有惹来沿路上某些生灵的注意。
只是柳谦君藏在这箱车中,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殷孤光昔年的噩梦,若不是她本就是地底修炼的参族、大宝又每隔六个时辰就会放她出来一次,恐怕她也与孤光一样,早就对这箱车惧而远之了。
“柑络师伯吗”想到五年前应师门所求,带着范家大库里藏着的几样救命灵药前去锹锹穴探望时,见到的那位传说中早已身魂皆灭、如今却带着破碎的魂魄回到山门的圆脸老前辈,范门当家尴尬地低了语声,将早等在嘴边的挤兑之语咽回了肚里,“总比死大头要靠谱些。”
柳谦君似乎没有听到好友这难得的心虚嘟囔,只抬头望着渐渐亮堂的天光,继而慢慢地长出了口气:“我已将自己和这些缶器都如约送到了,你金陵城各处的网,可撒好了?”
范门当家闻言耸了耸肩:“金陵城的暗市,已有多年未开了,要在区区半年里重新架起这么大个足以取信江湖绿林、甚至朝堂的暗市,取六方贾而代之,就算是我范家和死大头联手,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那仍被参娃抱着不放的巨人忽然低沉地吼了一声。
范门当家忿忿地瞪了黑虎一眼:“可万年参王、和重新打开上神界通道这种大生意送上门来,就算我不多嘴,这世上也有的是人要催着暗市重开,有了这些家伙的推波助澜,不会让你和两个孩子白跑一趟就是了。”
她向来雷厉风行,只是因为柳谦君难得到一次金陵城,才想尽办法要揶揄好友几句,既然被黑虎不给面子地揭穿了,干脆坐不住了,霍然展开了两只宽大的袖子,就要往箱车顶上跃去。
柳谦君却一把扯住了她的衣摆,毫不给挚友面子地将她拽回了地面上,神色疑惑:“这就走?”
“要是等你到了再放话出去,金陵城早就闹翻天了。”范门当家急得跳脚,“你以为那些家伙们等在金陵城里一两个月之久,会不派眼线在城门等到你来?这时辰早就已经开盘了走了走了,既然说好由我范家与偃息岩来当这场赌千的庄家,当然早就帮你备好了一切。”
她自己着急要走,看到旁边的巨人纹丝未动更急得不行:“对了,黑虎,你得带这娃娃先走,别让他被旁人看到要是到时候多出几百号喽啰追着你跑,就太闹腾了。”
百尺娃手脚奇快地上来帮着柳谦君拽住了范门当家的衣袖,闻言同样困惑:“这盘赌千不在范婆婆您这里吗?”
范门当家身形一滞,慢慢地回过头来,面上似笑非笑,眼神却透着股难言的凶狠:“小鬼,我不管她到底算你哪一辈的祖婆,也不管你们参族入世后都怎么论的辈分,反正我的年纪可比你都小多了要是再让我听见你唤我‘婆婆’,我会让黑虎吃了你哟。”
少年脸色大变,当即连退九步,战战兢兢地直立在了整个花厅里离那巍峨身影最远的角落。
范门当家心满意足地高扬了嘴角,一扬手便带起了小股的轻风,催的檐下十几串铃铛的其中一根摇晃不休,继而便有铃声顺着绳索与木纹,朝着大宅远处的某一角落不停歇地传了过去。
她这才反手拉住了柳谦君的手臂,就往花厅外走去,跨出门槛前还不忘朝着百尺娃扬了扬眉:“这里连口气都喘不利索,怎么赌千?要拿你家祖婆当赌注的豪局,当然得去金陵城里最敞亮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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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月楼。
这是金陵城繁华街道上的一处酒楼,造势华丽,据说常有外来的贵客在此一掷千金,只为一尝据说来自仙家的美酒。
此时刚刚入了辰时,并不是这酒楼平日里的生意辰光,因此尽管大门洞开,也未有什么客人出现。
但有心人若往酒楼附近细细观望、或倾听片刻,便能发觉四周各处的暗角里,藏着不知为数多少的窥伺眼神、与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的轻微响动。
但这些行迹可疑的生灵似乎忌惮着什么,并没有明目张胆地往酒楼靠近过来。
于是范门当家能够一路牵着柳谦君,悠悠哉哉地上了汲月楼最高一层的阁楼小间。
这布置雅致清隽的阁楼造得颇为上心,虽然仅有几十步方圆大小,却构出了八扇光亮通透的和合窗,其中一个方向甚至特意辟出了飞檐与阑干,让人安坐阁楼之际,还能将近半座的金陵城尽收眼底。
柳谦君与范门当家理所应当地坐在了靠近飞檐的那方茶桌两侧,刚想示意百尺娃也在一旁坐下,却发现后者正警觉地瞧着上上下下、不停要给他们端茶倒水的那几位酒楼伙计,怎么都不肯放松警惕。
范门当家捧着口茶碗,里面装着梅子制成的酸甜羹,这是她在这酒楼里独一份的“茶”,却并不是汲月楼对外叫卖的茶点之一。
也不知是不是茶汤太过美味,她一边斜着眸光盯准了百尺娃,一边埋在茶碗里吃吃笑着,引得柳谦君也忍俊不禁。
直到确认百尺娃的注意力决不在她身上,范门当家才冲着柳谦君偷偷地笑:“我家黑虎要是有你家几个娃儿长得这么良善,也不至于连跟着我在这酒楼里坐坐、都害得这里生意一空。”
柳谦君无奈失笑,生怕脸皮太薄的玄孙儿听到这话、又会惴惴不安,她随口转了话题:“你别怪他不放心,这里怕不是你范家的产业吧。”
范家的产业遍布人间各处府城,仅金陵城里的商号就有二十余家,其中不乏这等富丽奢华、暗里却又心思别致的酒楼。
然而此处每一个从楼下上来的伙计,虽都尽力和缓了面目,但仍然行动莽撞、眼神凶悍,根本不像是在范家调教下的正经伙计。
倒更像是暗夜无月之际,出没在荒山里的夜枭。
“当然不是。”范门当家耸了耸肩,“这五年我忙着说服师长们帮忙,根本没顾上死大头那冤家趁我和黑虎都不管他,干脆把他在苏州城的大部分家产都搬到这儿来了。”
她跺了跺脚,毫不客气地当着柳谦君的面,揭穿了这酒楼地板间的夹层:“这酒楼原本是他太湖上一帮兄弟的销金窟,只做了不到十年,在官府那儿还算干净,而且规模不小,在各处府城里都有分号。他去帮里问起关于赌千的事时,才知道这酒楼在千门里早就是个名头响亮的啸聚之地,所以这次听说我愿意把这盘赌千交给他帮忙,都未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地把地方定在了这儿。”
“不过你放心,这里只是明面上最后那两盘赌局的地头,真正等着那些家伙们上钩的暗点,都散布在金陵里的各处与我范家毫无干系的地方。不过我早早嘱咐过,这些暗点虽然分散,但全都围绕着这酒楼,咱们既能看看热闹,又能在那些家伙面前保全了你眼下这‘囚徒’身份。”
“那些个不要命地扑进金陵里来的,恐怕现在都藏在这城里的各处、死死盯着这里,想着一旦赢了,该怎么处置你这个老参王呢”
范门当家半是讥嘲、半是厌恶地开了这一句玩笑,却让百尺娃激灵灵地打了个颤,不由地往柳谦君身边凑得更近了些——与至今不谙世事的衔娃不同,他和盖娃两兄弟在五百岁后,就自诩为祖婆的左膀右臂,因此也在人间各处都奔走且停留过,其中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救下某位落在他族手上的参族同伴,因此这数百年来也算见识了不少生灵的卑鄙嘴脸。
他深知这世上多得是觊觎祖婆一身修为的诡谲生灵,却还是第一次眼见着祖婆将自己作为诱饵,好整以暇地坐在这漩涡的中心,连眉头也不皱。
柳谦君只轻轻地颔了首,像是懒得再问多点这关于她安危的正事,反倒将眸光投向了楼外,忽而轻飘飘地问了另一个问题:“黑虎身上的障眼法,是你偃息岩几位长辈的手笔?”
那庞大如山岳的魁梧身影比他们早到一步,却并没有进入汲月楼,只是挑了附近的一处角楼的顶端,巍然不动地屹立在仍带着些许热意的风里。
从柳谦君这次进了金陵城后见到他开始,这传说中只会跟着财神爷凡世化身的瑞兽就化成了这副人形模样,几乎与破苍主人差不多高大,却一直刻意隐藏在满身的玄衣墨纱中,别说面目五官,就连双手十指都未漏在衣缕外半分。
像是障眼法出了错,若让旁人看见丝毫他此刻的样貌,就会坏了大事。
若不是衔娃欢呼着抱了上去、冲口喊出了一声“黑虎哥”,她还未敢确定这就是一直跟在范门当家和沈大头身边的上界瑞兽。
五年前得知她与殷孤光同陷渊牢,衔娃急于把祖婆救出来,毅然逃开了兄长的管护,径直朝金陵城来搬救兵,彼时若不是黑虎将他送到范门当家面前,说不定连衔娃自己都会被困在本就有万千精怪群聚的金陵城里。
等到与如意镇众位好友分别后,柳谦君便先来了金陵城一趟,想来将这随时都有可能闹出更大麻烦的玄孙儿带回去。然而听到祖婆要带着自己走,衔娃第一次哭丧了脸,抱紧了那时还仍以真身现形于人前的黑虎,怎么都不肯离开范家大院。
直到柳谦君哭笑不得地答应了他,说是不久之后必然又要回金陵来,衔娃才瘪着小嘴抱住了祖婆的脖颈,万分勉强与黑虎告了别。
想到这五年间,衔娃常常装作不经意地在她耳边叹着气,说起金陵城有多么热闹繁华、人间各地和那儿比起来都无趣之极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把长白山都搬到金陵去,柳谦君不禁弯了眉眼。
此时此刻,这一大一小正凌风站在金陵城的高处,一位静极如磐石,另一个却挂在对方肩上,咯咯笑着、不停逗着前者说话,果然相处融洽,全无她担心过的半点隔阂。
“哪里用得着我师门长辈出手”范门当家放下了茶碗,顺手从旁边的盏碟里捻起颗山楂果扔进了嘴里,“你是不知道他,听说衔娃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又要来金陵,而且我和沈大头还打算把参娃也作为赌注之一,黑虎就在家里闹了半天,有几次差点把大头颠得吐出来。这一年来我们俩好说歹说,他勉强相信了这场赌千是骗局,绝不会赔上那孩子,可还是怎么都不放心,坚持要出手帮忙。”
仿佛在顾忌那巨大身影会听到她这句话,范门当家咽了口发酸的汁液,颓丧般地压低了语声:“他不像我和沈大头,已经是这世上怏怏众生的其中一位了他的障眼术法并不来自地界,那些家伙们哪里看得清?”
那凌风而立的魁梧身影偏在这时候动了动,重重幔帘掩盖下的眸光似乎瞧准了范门当家,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