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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答应了师尊在离开师门后,他又一次自然而然地应下了师尊的嘱托,如今难道就能自己先走?
小房东的一双缝眼往裂苍崖诸位弟子身上转了圈,继而右耳微动:“我再来一趟。”
此时的渊牢已非绝境,更早无死敌在侧,这已经是眼下最实际的出路了。
县太爷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地背起了沈大头,他眉宇间的忧虑之色并未退去,但还是朝着那赤色焰云走了过去。
秦钩原本躲在县太爷身后,惴惴不安地跟着在虚空中荡来荡去,没有再咋呼出声,众人原本都以为,他必然跟定了县太爷,绝不落下一步的。
然而楼化安举步往小房东那边走去之际,青墨鬼气却极为害怕地与发小拉开了距离,竟没有跟上来。
县太爷讶然回过身来,无声地皱了眉头。
你不走?
他没来得及真的问出声来,就看到青墨鬼气又缩回了天光尚未照到的暗角,避开了自己的质问眼神。
秦钩一反常态地闭着嘴,唯有满身的青墨鬼气在“呲呲”地腾着阴火。
“你家山门长辈都不在,这些孩子仍被妖毒缠身,有他看着也好”似乎是看懂了秦钩的恐惧,柳谦君忽地接了口,让又停住了的脚步的县太爷眉间稍展,“先上去吧,想要救人,你自己总得先恢复点气力。”
青墨鬼气在角落里抖了抖。
楚歌却顾不上这个临时犯了别扭的小小秦了——杜总管主仆二人走了后,她便用那双缝眼瞪准了张仲简,像是急着要问大汉什么话,若不是顾及着诸位好友,她恨不得当即就跃出渊牢。
反正眼下的秦钩比起县太爷不知厉害多少,渊牢里哪怕真的冒出第二个幽魂来,他也是可以对付的。
等到县太爷堪堪跨入赤色焰云,小房东便不耐烦地踩了右爪,满地的焰云霎时高腾如疯火,托着诸位同伴往上冉冉腾去。
投向那仍有些刺目的天光。
第656章 光,尘(一)()
赤色的焰云从裂缝中扑出来的时候,已闭目“养神”多时的张仲简如有所感,慢慢张开了眼,朝着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们咧了咧嘴角。
他甚至还得空伸出了左手,将突然在县太爷肩头发起颤来的大头侏儒接了过来,让楼化安不至于脚下踉跄,差点摔出了赤色焰云。
赌坊其他的几位怪物,却没有张仲简这般悠哉欣然。
小房东深知自己还未恢复多少气力,生怕一个不慎、会让同伴们跌回虚境里去,便没敢像往日那般莽撞胡来,于是赤色的焰云就这么晃悠悠、慢吞吞地往上升了好久,让被护在其中的生灵终于能够看清了这“囚笼”顶端的模样。
那道被强行划开的裂缝果然极长、也极宽,众人方才立足于虚境里抬头望去,还只觉得像是有只眼睛缓缓睁开、在看着他们,此刻亲身从这“眼”中穿过,才发现这出口至少有百丈长、五丈宽,别说他们区区几人同时逃出,就算是渊牢里所有的囚徒一起上来,也不会觉得狭窄难行。
更不用说被强行扯开口子的这些“石层”,也有约莫十丈之厚,绝不是太湖底该有的石头。众人从切口处缓缓腾空穿过之际,接着天光,还依稀看到了些奇异的纹路深嵌其中,蔓延得无边无际,找不到断绝之处,像是里头还保留着什么残存的生命。
这么厚的蛟龙骨怪不得连楚歌也没能咬穿。
天可怜见,世上恐怕真找不出哪家的凶兽,能从这种骨石中咬出条活路来。
于是众人也愈发惊骇莫名。
这真的是那道白虹般的神兵区区一划的结果?
朝裂缝离得越近,外头的天光便愈发刺眼,等到渐渐快能碰到裂缝最高处的边缘,小房东才猛地弓背一跃,整团赤色的焰云终于安然在张仲简脚边落了地。
暖意临身。
众人从焰云中脱身而出,便觉得此前在渊牢感觉到的那股子湿冷,都渐渐在这天光下结了痂,一层一层地剥落了下去,仿佛只需狠狠抖了身躯,就能把那入骨纠缠的阴冷,与自己彻底分隔开去。
众人果真也这么做了。
这感觉依稀是有些熟悉的。
大概是八年前,去七禽街医馆看鼻伤的张仲简曾被王老大夫数落了个狗血淋头,被催着去把身上的皮甲给洗一洗。
王起心的意思,是大汉就算不肯扔了这种旧衣,甚至无法修补皮甲上头的数道“刮痕”,至少也得把混杂着馊菜和铁锈的那股子味道给去掉。
张仲简一如既往地听话至极,竟还真的去五门洞街打了两桶井水,跟在李家婆婆后头学了老半天的洗濯功夫。
当然这场辛苦并没有什么回报——皮甲上头的暗痕与污迹,还是不知多少年前为了救下仓颉、在那场血战中留下的,只因一直和主人逗留在百里青虹通道里,才没有被岁月吞了个干净,如今没有从中生出什么妖物来已经阿弥陀佛,哪里能被区区几桶清泉水洗干净?
这件皮甲是没指望了,可赌坊里又岂止他身上这一件?
在诸位好友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大汉几乎把赌坊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了不下三十件的“脏”衣裳,当然其中大半都是甘小甘的衣物,继而把它们统统洗了个遍,并借了本就冷清无人的九转小街晒了大半天。
这一次,果然要比只洗自己那件皮甲要有用得多。
甘小甘坐在二号天井里,抱着几十件在天光下晒得透彻的温暖衣物,连柳谦君连声唤她都听不到,当时就在衣物堆里睡了过去。
柳谦君和殷孤光各自抱住了本就不多的两三件衣裳,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却不得不承认,张仲简的这番好意实在让人受用得很。
除了元气未复的女童,赌坊诸位怪物压根没有想过还有穿上洗净、晒干的衣裳的一天——只要他们愿意,身上的衣裳穿了多久都无需洗濯曝晒,就连进了如意镇后添置了整整几大箱衣物的甘小甘,也因为轻易不踏足赌坊外的地界,极少会弄脏了衣裳。
至于小房东,则被张仲简翻找出了她压在阁楼里的几条凌风巾,在得知大汉的“所作所为”后,起初她还皱着眉不肯拿回这些松软暖和的厚实棉布,等到终于把凌风巾围在了脖颈间,她更觉得别扭得很,还有数不清的微尘跑进自己的鼻里嘴里,逼着她连连打着喷嚏。
可习惯了后,楚歌却慢慢觉得那暖融之意“呛”进鼻子里时,并没有那么难受。
然而如此“声势浩大”的晒衣大举,也只在九转小街上发生过那么一次罢了。
自此之后,赌坊诸位怪物都死死地看住了自己的衣物,小房东更是生怕自己的山神官袍也被张仲简带走泡进泉水里,不惜哄骗了大顺、让小楼本尊同仇敌忾地一起要挟了大汉,逼得张仲简答应再也不做这种引得全镇老小侧目的怪事。
那一次的天光临身之感,在这数年里渐渐淡出了他们的记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意镇差不多每一个白昼都天光大好,哪怕是站在赌坊的二号天井里,那从天穹上降下来的暖意也会落在身上,未见老天吝惜过。
可在这天杀的湖底牢笼里待了短短数十天,他们就几乎忘了,天光照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降临到太湖底的天光,当然不会和北方山城里的一模一样。
这暖融之意还带着些许初春的寒峭,甚至伴随着几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怪风,忽快忽慢地围绕着众人打转,倏尔穿衣而过,漏进脖颈与衣裳间的空隙里去,若是身子虚弱的凡间生灵在原地站个片刻,还会禁不住打几个哆嗦。
可赌坊诸位怪物就这么毫无遮挡地站在天光下,只需舒展了肩骨腰背,便觉得附着在皮肉上、衣履间、眉发深处的湿气丝丝缕缕地离自己而去,极快地消融在光亮处。
他们轻轻一抖身上的衣衫或毛发,那些弥漫在光亮中的无数微尘,便又挥之不去地朝面目嘴鼻靠近了过来,惹得他们鼻根发痒。
痒得他们几乎要笑出声来。
第657章 光,尘(二)()
“是长白参族的家主么?甘甘老,请您老过去。”
柳谦君骤觉有人极为小心地拽了拽自己垂到脚边的发尖,同时响起的还有个又轻又脆、带着几分请示意味的试探语声,不禁低了头,暂且从满宆的天光中移开了眼。
然而她的方圆十步之内,尽是相识相熟的几位老朋友,哪有什么陌生的生灵?
那声音虽然有些轻细,却显然是离自己颇近的,头顶天光朗朗,怎么照不出来人的身影?
柳谦君不得不眯了眼,耐着性子在脚边寻了老半天,才在湖泥中看到了只正朝她奋力晃动须脚的小虾。
对方看起来不过一指长短,却穿着湖海龙宫麾下兵将独有的“盔甲”,让陆上的生灵不至于将他们和寻常的鱼虾混为一谈。
但那盔甲未能掩尽了他原本的甲壳之身。
柳谦君定睛细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乍然没看到他的缘故——这小虾的外壳薄如蝉翼,被光亮一映,更是浑若无物,衬得甲壳下的白肉透亮如晶。
这么一只壳肉透亮的细小水虾,若不是有盔甲在身,便极容易被其他生灵恍惚间认作了水域里的波光。
这位在犼族妖焰堪堪退尽就急不可耐凑上前来、说起话来却有些哆嗦混乱的竟是位白虾小将。
事实上,柳谦君若不是只顾着头顶上的天光,早在从渊牢里逃出来的刹那间,就该注意到这位小小虾将以及太湖底的古怪的。
众人从裂缝中顺利逃脱出来后,才终于明白方才在虚境里抬头望去、为什么看不到浩浩湖水波光,为什么龙王爷会现出了本尊真身、一直都缓缓盘旋在高空——裂缝所在之处,本该有太湖水流淌不息,此时竟早被什么力量强行推开了去,甚至反其道而行、冲着天穹呼啦啦地冲去,圈成了堵不容太湖无辜众生踏足的水墙,为堪堪逃出绝境的“囚徒”们腾出了片暂且逗留之地。
只是这圈水墙并没有把湖底护成个风雨不透的地界,还在高空中留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空隙,任由刺目的天光降临到湖底来,也让浓重的湿气有处可散,不至于憋坏了习惯在陆上呼吸的生灵们。
在如意镇几位怪物的眼里,那圈空隙像极了吉祥小楼二号天井里的那个四四方方的缺口。
等到他们终于能将眼神从天光中收回来,看到的便是一眼数不过来的虾兵蟹将,后者仍在跌跌撞撞地四处奔忙,无声且有序地照顾着本不该在此地逗留的陆上众生,将原本该铺在龙宫里的软毡安放在了湿软的湖底泥土上,容伤重不醒的九山七洞三泉诸弟子暂时休憩。
这种阵仗,当然不会尽是张仲简手里那把长枪的功劳。
地界各处的湖海水域,十之八九都在海龙一族的掌管下,能让浩浩太湖水和千万虾兵蟹将这般听话的当然是镇守太湖的龙王爷的手笔。
可人间的湖海水域终归仍在上界神司管辖下,轻易不能妄起变故,此番这么大动干戈地为修真界众生行这种“方便”,难道龙王爷就不怕,会惊动了三十三重天上的某位神明?
柳谦君却顾不上了。
白虾小将的几根长须遥遥一指,便把她的眸光往左侧的一处角落带了过去。
那里,甘小甘正坐在由数张软毡叠成的“窝”里,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