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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拖家带口(二)()
在与自称“咕咕咕”的少年相对无言、尴尬至极地同处一室足足十二个时辰后,殷孤光终于得以穿墙离去、找去了下一间囚笼。
他走之前,少年仍然不肯相信幻术师并非白义的内应,没好气地托他给那不守誓言的半死怪人带句话——要是白义再不回来,他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姬满的后人,都要一头撞死在这石室里了。
殷孤光故作镇定地斜着眼角余光,瞥着少年那宽阔的额顶,后者的皮肉实在结实得很,比起小房东也不遑多让,竟能与这在人间界有“镇骨石”之名的蛟龙族遗骨硬碰硬之后,也只在额上留下几道无伤大雅的微青痕迹,完全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这毫无诚意的以死明志实在不能称作是什么威胁。
幻术师攀着墙缝,轻轻纵跃了身形,在蜃禺丘的少年目送之下,继续往石室上层的未知险地穿墙摸索而去。
接下来的十余天光景里,他终于得偿所愿地见到了更多的活物——事实上,曾经以隐墨师之身云游人间界的殷孤光,在此之前也未曾见过这许多来自于九山七洞三泉的人间界生灵。
已在红尘中修行十六年、一朝奉了师命前来回合的偃息岩双生姊妹,刚从极南妖境千里跋涉归来、依长老之命来太湖截住掌教的佑星潭燕妖,盲了双目、却能在蛟龙骨所铸的石墙上依照殷孤光所言刻出来路地图的锹锹穴弟子,从小就习惯了十三重瀑内里洞天美景、一个劲地嫌弃渊牢丑怪的树藤精怪
多年来一直被九山七洞三泉追在后头的殷孤光,还是第一次与这些山门的亲传弟子们如此“亲近”。
尽管这些个弟子年纪尚轻,没有一个认出这穿墙而来的男子便是师门尊长们念念不忘的隐墨师,却都因为亲眼见识了殷孤光不为禁锢大阵所困、还能在渊牢里自由来去的能耐,虽然心下多少还存些疑惑,却都托了幻术师替他们给同门师长们带个口信。
于是殷孤光啼笑皆非地带着数不清的嘱托与抱怨再次上了路,也愈发认定了自己选的这条路尽管有些曲折、大概也快将他带到了目的地。
随着碰到越来越多的九山七洞三泉门下弟子,就连石室外也间或出现了六方贾的看守,其中偶尔几次,还差点发现了殷孤光这个不速之客。所幸那遍布湖底虚境的幽沉黑暗并没有厚此薄彼,无论是石室中的囚徒们、还是自由来去的六方贾仆从们,一身的修为术法都没有帮他们逃离开这“睁眼瞎”的窘境。
看守们唯一依仗的,不过是颗来自于九幽虚境的石头,有这异宝随身,不论阳世幽冥,都能推开方圆三尺之内的如墨黑暗,借此窥见所寻之物亦或活人生魂。
这宝贝在六方贾里也仅有一枚,本是杜总管随身携带的异宝,绝不轻易借给旁人,也只是在这囚徒遍地的渊牢里,才偶尔让仆从带上一次、看看石室里的猎物们是不是还老实地呆在原地。
可这困得修真界众生寸步难行的湖底虚境中,又能有什么变故?
六方贾的仆从们显然习惯了这在太湖底安生且无趣的日子,心知肚明这世上再厉害的生灵只要进了这些石室,也都会羸弱无用得如同废人,更从未有什么一心找死的家伙闯进来闹腾过。
相比之下,每去找总管先生借那枚据说是白义送给他的宝贝石头一次,他们都要心惊胆战地被那妖异双瞳细细打量许久,几乎要当场就被吓得去了半条命
这简直太不值当了。
于是殷孤光就这么在六方贾看守们的眼皮底下,毫无阻碍地往上攀了不知多少层。
直到他最后一次穿墙而出、还没将整副身子都从湖石中拔出来之际,这间石室里的“陌生人”竟比此前所有的囚徒都要敏锐得多、先行发现了他。
“小光?”
这不能再熟悉、却也有几百年没再听过的轻唤声,吓得殷孤光差点没将脑袋缩回湖石里去。
不同于渊牢其他的地界,这一层的囚笼赫然明亮如大好天光下的凡世,于是这数十天都在黑暗中来去的幻术师只觉得双眼生疼,无法骤然习惯这本来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光亮,眼底深处的刺痛感逼得他只能当即闭了双眸,却也挡不住那明晃晃的亮光疯狂地渗进他的眼帘里来。
与此同时,那在他记忆里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的温柔语声,也轻轻叹了口气,继而半是欣喜、半是嗔怪地再次响在了他的耳边。
“我还以为最先找来的,会是老六那个闲不住的丫头她自己不来就算了,怎么还舍得送你来这里?”
幻术师骇然抬起头来,挣扎着勉强睁开了眼,往这石室里唯一的生灵望去。
此处的过道里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将微澜如水波、却绝不亚于如意镇晨曦的亮光毫不吝惜地送进了石室,连石墙上的缝隙都能轻而易举得看个清楚。然而殷孤光由沉墨般的暗处乍入亮地,此时一眼瞧去,也只能看到石室中坐着个并不十分高大的身影,那由过道里拥进来的光亮只在他眼里勾勒出对方的身形轮廓,却显不出半分的面目与神色。
可他还是认出了这个声音。
就连数月之前,在如意镇见到疯魔师姐和四师兄时,殷孤光都未有这般震惊。
他甚至发觉连自己的鼻尖都极为不争气地微微发了酸。
“三姐?!”
随着幻术师的双眸渐渐习惯了此处的光亮,那只见到他额发与眉眼就认出了他的“陌生人”也终于缓缓清晰了眉目。
一如殷孤光打小记得的模样,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全然没有身处虚境牢笼的烦恼之态,就像是仍然安坐在青要山脉中、那座大哥专门为她而建的木屋里。
她放下了手里的绾色衣衫,正微微别过了身躯,眉目温婉,嘴边笑意轻扬,宛如终于等到了贪玩儿子归家的慈母。
“好多年不见了,小光。”
第528章 长“姐”如母(一)()
有十七个哥哥和姐姐,是什么感觉?
殷孤光只知道自己从记事开始,耳边就永远没有消停的时候。
紫凰把尚在襁褓的他捡回来后不久,就被接回了化形神司,便把这小弟子交托给了十七个性情迥异的徒弟们抚养。在紫凰想来,这些孩儿们在她跟前虽然不着调,但要联手养大个人族娃娃,总不是什么难事。
她忘了件顶要紧的事——这十七个弟子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更别说这些徒儿们全都来自于人间不同的族群,其中还不乏已在红尘中绝迹的稀有精怪,除了排行老四的卫禽与小师弟同为凡人,孤光的其他所有师兄姊压根也不知道怎么照顾脆弱到一摔就会嗑出块淤血来的凡胎娃娃。
尤其是他们那最喜欢替师尊捡回孩子来的老大哥。
他本就是夸父一族的血脉,天生力大无穷,骨子里的好动天性推得他从不肯安分地好好歇坐下来,又偏偏生就了副软心肠,在看到师尊怜惜不已地把他和两位弟弟都捡回来养育后,便以为紫凰愿意收容全天下的孤子,就此开始了他无穷无尽的“捡孩子回家”壮举。
于是紫凰每每偷下凡间,便会被大徒弟憨憨傻傻地一路牵去,总会毫无意外地再次看到几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孩子。
老大哥这个逢孤子必捡回来的习惯,任师尊说什么他都改不了,后来又有老二和老三两个唯大哥命是从的乖弟“助纣为虐”,恨不得上天下海地找回更多的弟妹来,于是紫凰便哭笑不得地“被迫”迅速成了十余个孤子的师尊。
倘若不是长大成人的卫禽终于意识到再这么疯下去、整座青要山会变成个永无宁静之日的“修罗场”,才多少帮忙拦阻着,恐怕如今紫凰门下就远不止这十八个弟子了。
然而老大哥的心肠虽极软,手脚下的力道却大得犹在犼族这种肉身强悍的凶兽之上。
他若不千万当心着,是能够随意一挥手、就把参天的树木砸落得只剩个能坐人的树桩的。
于是十岁之前的小孤光,是在十六位兄姊把他东躲西藏的窘迫境况下活过来的。
当年亲手捡回卫禽的老大哥,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见到了个同样是脆弱凡人的幼弟,高兴得又把自己气力太大这桩要紧事抛在了脑后,恨不得天天都抱着小孤光在山峦间迎风乱跑。
然而彼时还不知化形术法为何物的殷孤光,肉身皮囊也只比寻常的凡人幼子强壮那么一点点,倘若真被老大哥抱了个结实,不但全身上下会尽起淤青,恐怕连完整的骨头也剩不下几块了。
可青要山看似绵延广阔,却是老大哥当年亲手挑出来、给师尊作为落脚之地的居所,论起对这片山脉的熟悉,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比不过永远在山间奔走跳跃的老大哥。
他们又能把且时还未有多少修为在身的小孤光藏去哪里?
老七的极东废城路途太过遥远,显然不是藏身的最好地界。
老九在人间界各处角落的多处居所,都凄凉空旷且无人打扫,每一处都像是专供冥界地官歇脚的鬼屋,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不敢把年幼的小师弟送去那里。
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或同住在青要山中,或都习惯了孤身在人间、修罗乃至魔惑界游荡来去,未有任何能够安置幼子的平安地界。
于是幼年的孤光几乎每天都坐在三师兄的木屋里,看着诸位兄姊们焦头烂额地打着商量,各执一词地闹个不停,往往到日落西山也不能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他记不清这种闹腾持续了到底几年,他只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坐在木屋中被天光照得最温暖的那个蒲团上,连快要入冬时、都能觉得背上有融融的暖意。
而他的身边,则是永远都坐在那里的三师兄,后者偶尔会用九师兄提回来的山泉、煮上一壶微微透着苦意的清茶,再盛在用山石凿成的茶碗里,一杯供他自己慢慢地喝,一杯则递给不爱品茶的孤光,任由小师弟将那微烫的茶碗捧在双掌间,像是抱着个小火炉。
他们师兄弟两个,就这么悠然自得地坐在原地,轻轻偷笑着、看着兄弟姐妹们在木屋里“鸡飞狗跳”,就这么闹闹哄哄地打混过了小孤光前十年的大部分辰光。
老大哥却是从不来这个木屋的。
颇有些憨傻的他,除了在紫凰面前会像个听话的小孩子,在弟妹跟前却是个说一不二的倔脾气,就算是老六这个以整蛊为己任的傒囊,也从不敢堂而皇之地去招惹大哥。
可他偏偏怕了老三。
小时候的殷孤光,也曾就这桩辛密好奇地追问过三师兄——大哥能记得的杂事极少,除了会把紫凰的嘱咐尽数死死记在肚里,弟妹在他跟前提起的任何要事,他几乎都会一转头便忘得干干净净,压根也记不住什么仇怨恩泽就是这样的大哥,到底是怎么招惹了三师兄,才会让他连给三弟亲手所建的木屋都不敢踏进来一步?
然而三师兄微微低着头,只顾着缝补手上的衣衫,从来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
直到殷孤光十八岁那年,从来都神神叨叨的二哥突然说要送他个成人礼,却又忘了把那份大礼埋在了哪里,才被殷孤光以懒得陪他去找的借口、趁机问出了个十之八九。
不同于他们十五个弟妹,紫凰膝下最初的三个娃儿是她亲手捡回来的。而有上界神司要驻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