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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化安甚至没能完全爬起身来。
他就像是个从病榻上被强拖下来的将死之人,只能撑着双掌双肘、一步一步地往诸位师兄那边挪将过去,这缓慢的营救行径,让石室顶头缝隙间掉下来的冰冷流水顺利地溅湿了他的发丝和面颊,让秦钩根本分不清发小的额上到底渗出了多少冷汗。
所幸这间石室不像县衙后院那般宽敞,县太爷摸索着往前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触到了祁师兄的衣角。
昏黄火芒的照耀下,他得以模模糊糊地窥到了十几位师兄的面容轮廓。
早就跨过了辟谷期的裂苍崖弟子们,容颜一如往昔,除了被石室里弥漫的参王之力补得阙庭发紫、鼻腔里也袅袅淌下了血流外,似乎与七年前他打定主意、义无反顾地逃下裂苍崖前见到的最后一次比起来,都未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们身着的苍碧色长衫上,都多了数道细细长长的血迹,尽管依旧入定着、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可这副狼狈样却是诸位兄长从来都不肯现于人前的。
县太爷苦笑着摇了摇头,继而费力不已地举起了右手。
他就这么微微发着抖,一个接一个地封了所有师兄的合谷、迎香两穴。
直到坐在石室另一个角落、身量稍显矮小的最后一位裂苍崖弟子也被他封了嗅感,县太爷才得以松了口大气,再次瘫软着倒在了冰冷的石墙上。
这一路的爬移、以及轻按众位师兄的穴道,似乎耗尽了县太爷积攒下的所有气力。
更让秦钩惶然不安的,是发小再次坐倒在地后,他的瘦削双颊上竟开始泛起了通红之色,就连鼻下也隐隐有赤色的异物蠕动流出,就像诸位师兄数个时辰之前的异状!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
这老山参的味道,既然连众师兄都没能扛得住木头当然也受不了!
“你你你你快封了自己的嗅感啊!”
秦钩慌不迭地斜冲了下来,在县太爷身边呼啦啦来回转了几十趟,却还是忍住了扑上去烧光发小满头毛发的冲动:“反正你也是裂苍崖名正言顺的弟子,快学祁师兄他们入定啊!”
“名正言顺?呵哈哈”县太爷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皮肉都累得要死,连双眼都快撑不开,然而从他肚里腾起的冷笑声还是清清楚楚地响在了秦钩的耳边,“祁师兄他们的小师弟,如今只有你一个,裂苍崖早就和我毫无干系毫无干系。”
“木头木头木头木头木头?!”还从没见过发小这般自暴自弃、甚至胡说八道的模样,秦钩大骇着狂呼起来,要不是没有手脚可用,他几乎要上去扇县太爷几个巴掌。
“我没事没事。”县太爷闭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秦钩安静些许,“师兄们他们怎么样?”
秦钩极为迅速地飞退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十几位裂苍崖弟子间打转了个来回,忽地就赶回了县太爷身边:“都退了!”
面色愈发红润的县太爷仰着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退了就好,退了就好”
他鼻下的血流奔得愈发迅疾,可他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全身气力都在渐渐流逝,反倒梦呓般地低语啰嗦起来,像是要和半年未见的发小好好叙个旧。
“我没事那个困阵确实霸道,却没有伤人的意思,我不过是睡得长久了些罢了”
“殷先生走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半截,只是身骨虚浮、不听使唤,根本爬不起来。听到你说还能撑上片刻,我就放心地再睡了阵。”
“你在大师伯膝下这几个月,为什么反倒越来越吵了?”
“别吵了,吵得我头疼。”
秦钩眼睁睁地看着发小就这么微笑低语着倒了下去,吓得他再次拔高了声调:“木头!”
县太爷身骨扭曲地摔倒在冰冷的湖石上,闭着眼,鼻下血流涌动,像是只被从高空狠摔下来、而骨碎血竭的可怜虫。
他再一次彻底晕厥过去之前,秦钩还听到了他嘴里的最后一句话,低沉如梦呓,却意气飞扬地像是个五岁的孩子。
“爹,我饿了想吃云片糕。”
第439章 山不转水转(二)()
“爹,我饿了想吃云片糕。”
五岁的秦钩躲在大树的枝桠密叶间,偷偷摸摸地往不远处的院落里打量着,恰好听到那看上去像是废弃宅子的小院里响起了个清脆的童声。
头顶上的天光依旧刺眼,让秦钩不得不眯了双眼,才勉强看清这声音的主人。
与自己同年的楼化安,果然和平时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家门槛前,正偏着头、往屋里呼喊着。然而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回应,五岁的小楼有些不耐烦起来,再次高扬起了嗓音,像是撒娇着重复了句:“娘,爹不理我。”
“死小子,五岁就会告你亲爹的状了,再过几年还不得把你爹踢出家门去?”
屋里扑出来个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抱住了端坐门前的儿子,笑着狠揉了小楼的脑袋顶,顺手将一个竹编簸箕扔到了儿子怀里:“这次赶回来得太急,都碎得差不多了,可不许再在你娘面前说我坏话。”
“反正你也没带回过不碎的。”小楼缩了缩脖颈,躲过了自家老爹的揉头魔爪,一本正经地打开了簸箕里的荷叶小包,从里头拣出了片稍显大块的雪白糕点,颇为珍惜地抿进了嘴里。
“你要真喜欢吃,我让秦家婶婶多给你带点回来。”楼家老爹识相地收回了手,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打算陪儿子多晒会儿天光,“这两年后山的收成不错,我和你娘暂时都不会再去巢湖那边云片糕这种麻烦的糕点,冀州府城也没得卖,倒是你秦家的叔婶常往外跑”
“不要。”小楼抱紧了怀里的簸箕,依依不舍地咽下了嘴里的糕点渣片,摇了摇头,“别人带回来的云片糕,不好吃。”
楼家老爹啼笑皆非:“不是碎的不好吃?”
“嗯。”小楼竟还真的重重点了头。
“好好好,随便你,不找就不找吧。”果然永远辩不过儿子的强词夺理,楼家老爹当即败下阵来,笑着叹了口气、顺势站起了身,像是要回到屋里帮孩子他娘准备午间的吃食。
可他转过身去之前,还是咧着嘴、朝院落外的那棵大树挥了挥手,声音却未高扬起来,显然还是对仍然端坐在门前的儿子说的:“就是别急着一顿就吃光小秦大概又饿得慌,记得让他留下来吃饭。”
楼家老爹回到屋里去之前,还朝树上的秦钩扬了扬下巴,示意这常年来家里蹭饭的小鬼不用再躲躲藏藏。
得了楼家大叔的首肯,秦钩欢呼着扒拉开了身前的枝叶,利落无比地手脚并用、像只猢狲般地从枝桠间爬了下来。
“木头!”五岁时就长得高高大大、身形赶得上寻常七八岁孩童的秦钩,比发小要高出足足一个头去,此时欢呼着狂奔进院落里来,忽地带起了阵肆虐的尘风,惊得小楼赶紧把荷叶小包护在了怀里,生怕老爹难得带回来的云片糕会沾上泥巴。
“王老大夫昨儿个从后山采了好多草药,里头还有咱们上次吃的红果子走,跟我去七禽街!”明明满脸满身都是尘土,然而秦钩不管不顾,眉眼飞扬地就要上来拽发小的手。
小楼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却神乎其技地往右挪了挪,躲开了秦钩的试探,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发小这种二话不说的鲁莽举动:“娘快煮好了午食,现在不能去。”
他偏过头去,示意秦钩也闻闻正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喷香味道:“娘从府城里买了些田螺回来,在大缸里养了好几天,说要煮汤给我和爹喝汤羹冷得快,不能让娘等着我。”
秦钩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抽了抽鼻子——他不知道这世上的山珍海味都是什么味道,他只知道自家娘亲难得才回一趟家,烧的也竟是些奇形怪状、让人不敢入口的饭菜,和小楼阿娘的厨艺比起来根本是天渊之别!
“咕——”
秦钩赶紧捂住了不争气的肚皮,倏地红了脸。
小楼偏着头,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
等到他回过头来,秦钩已经连两只耳朵都烧得通红,正尴尬不已地留也不是、跑也不是。
“坐下吧,娘本来就算上了你。你不来,她也是要送去你家陪你吃的。”
因为自家老爹进门之前的嘱咐,小楼最终没让发小出更大的丑,他拍了拍身边的狭窄石阶,顺道揭穿了好友这趟偷偷摸摸的真实意图:“反正你家里也没吃的,专门挑这时辰来,不就是为了跟阿娘要这顿饭吗?坐下吧。”
秦钩嘿然笑着挠了挠头,浑然不介意发小的“冷言冷语”,一屁股坐在了小楼身边。
“你真的看到王老大夫去后山采药了?”
“嗯”
“药娄里真的有上次的红果子?”
“真的有很多”
“那你怎么不去吃?反正王老大夫骂天骂地,偏偏不打你。”
“他不打我也不去,那红果子好邪乎,上次吃了几把,回去拉了一整夜”
“那你还想骗我去?”
“反正你那次吃了也没事嘛”
秦钩和小楼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辩着嘴,傻乎乎地坐在门前,等着楼家娘亲做好午食。
直到秦钩的肚里再次震天雷般地“咕咕”乱响了起来。
明明是五岁的孩童,然而小楼侧过头去,看着忽而正襟危坐、面色却再次通红的好友,却像是个老人家般摇了摇头。
他从怀里拿出了当成宝贝的荷叶小包,里头散乱着碎得不成样子的雪白糕点,虽然他只吃了一口,可剩下来的拢共也只有那么一小堆,是老爹几个月才难得带回来给他一次的云片糕。
小楼伸出手去,将荷叶小包递到了发小的眼前:“爹从外头带回来的云片糕,吃不吃?”
秦钩肚里的雷声响得更厉害了:“好。”
五岁时坐在楼家门前等着吃饭、顺道将发小的宝贝糕点分了个干干净净的往事,因为县太爷这一句入梦时的低语,忽地就在秦钩眼前转了个全。
昏黄的火芒蹿动在幽沉黑暗的半空中,看着瘫软在冰冷湖石上、肉身吃痛得已有了幻觉的幼时挚友,半晌都不知道该找谁求救。
这片再次没有第二个清醒生灵的黑暗里沉寂了许久,才响起了秦钩那有些发哑的低沉嗓音。
“木头对不起。”
第440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一)()
“楼化安?就是那个长了一副痨病鬼模样的山城县令?杜总管带我们去如意镇的时候,倒是提起过一嘴那小子不过是个被裂苍崖扔下了山门的不肖弟子,怎么要劳动山神大人你担忧他的安危?”
大头的侏儒亦步亦趋地跟在“破苍主人”的身侧,在歪着脑袋、眼瞅着最后碰上的那位渊牢看守被同伴扔进了原本空荡荡的石室后,这才重新接上了方才与楚歌闲扯、却被不识相的六方贾仆从“贸然”打断的话头。
“我不是山神,是土地。”团在沈大头百宝袖囊里的小房东竖着双耳,倾听着他们周遭是否还有生灵屏息潜行靠近,直到肯定方圆百步内都再无其他六方贾仆从虎视眈眈后,才冷冷地驳回了沈大头的无理言辞,“小楼也不是痨病鬼,是如意镇的县太爷。”
“好好好既然您老人家不肯承认自己的山神之尊,小民不提就是了可就算是山城里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