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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东没有听出昔年下属这话中的恳切告饶之意,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路鬼的辩解:“除了幺叔和你,我在外头哪有什么老朋友?”
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柳谦君在听到这番说辞之后,已倏忽间变了面色。
第215章 参国小人(二)()
“难道是那个孩子?”
在场众人或转头、或仰首,都望向了骤然出声的张仲简。
大汉则望向了柳谦君与殷孤光,肃然地提醒了两位好友昨日在第二大街上的际遇:“莫家的灯笼铺子里,不是藏了个无意中闯进结界来的山间精怪么?”
他们三人在今年的除夕当天得了空、于是在第二大街上随意溜达时,张仲简偶尔在喧闹不休的街面上听到了个绝非出自凡人的细小动静。
那像是慌忙奔逃的脚步声轻而杂乱,若非大汉这双耳朵向来能闻常人所不能,也差点就错过了这不过只有两息的短暂响动。
赌坊三人众当时并没有将这动静放在心上——这十年来,常常会有不听话的精怪们凭借着自己的低微修为、遁进如意镇来,而楚歌虽然每次也会大发雷霆,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曾真的拿这些小家伙们怎么样。
他们以为这次的声响,不过也就是附近百里群山间,有哪个眼红如意镇热闹景象的小妖大了胆子混了进来,绝不会、也伤害不了任何一位镇民。
他们实在是太过大意了。
“带我去。”楚歌双眼一亮,一把抓住了张仲简的手肘,不容大汉分辨地就拉着他往镇口飞奔而去。
然而藏青色的宽大袍袖堪堪在山道上飘荡起来,就被牙色的流云水袖截挡在了半道上。
柳谦君一双纤手依旧如平日里温软,但就是这看似无意的力道,也牢牢地箍住了小房东的双肩。
千王老板的面色奇差,双颊上似乎已失尽了血色,就连平日里温婉柔和的语声都低沉地如同暗鸦低嘶:“不用去了。已过了数个时辰,那孩子恐怕早已不在灯笼铺里。”
藏青色的袍衫徐徐落稳在了山道上,小房东颇为震惊地看着失了淡然神气的好友,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沉稳的柳谦君会失措至此。
但她还是尊重了老友的定夺:“那怎么办?”
柳谦君低了眉眼:“年关大节,要是惊动了各家老小,这事就没法子再瞒下去了先回赌坊去吧。”
如意镇各家老小正在拾掇着院子、为接下来断断续续长达个把月的大年拜神腾出空地时,没能注意到他们的头顶上乍然掠过了数阵疾风。
甘小甘抓紧了县太爷的手掌,完全没有要放他独自离去的意思,楼化安万般无奈,只好一路跟了过来;而路鬼在百般争辩无果后,依旧被楚歌一把拎住了衣领,往着九转小街横扯而去。
于是他们一行七人,踏过了整座小城的喜庆红火之气,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吉祥赌坊。
赌坊四人众并没有深究柳谦君坚持回到九转小街的因由——这十年来,千王老板向来泰然自若、不见她动过几次真怒,偶然碰到了难缠的外来客,她也只是稍显忧色,却从未像今日这般面色青白。
就连七人中与柳谦君最无交情的路鬼,都不自主地憋住了气息,不敢与这看似双十年华、却透着股长辈般凛然威势的女子打听半句。
只有不曾看到柳谦君可怕面色的大顺,在见到甘小甘终于归来后,激动地又“呼啦啦”狂扇起了小楼的窗板,想要让女童回头看他一眼。
这与凡间稚子一般无二的撒娇行径,被楚歌的回头一眼当即瞪了回去。
于是大顺只能乖乖地也等在原地,满头雾水地看着柳谦君在踏进了二号天井后,便半蹲下了她那比起殷孤光都不逊色的修长身子,任由牙色的衣衫、与她泉瀑般的墨色长发都铺散在了青石地面上,与尘土相挨。
在诸位好友的注视下,千王老板面色犹沉、却还是从袖中悠悠探出了右手,轻按在了身前的石缝尘泥之上。
原本还和一众好友同样茫然的张仲简,倏地肃然了神色。
大汉的耳中,本就隐约听到了整个小城各家各院的热闹响动。然而随着柳谦君的素手在地面上轻按,离吉祥赌坊最远的如意镇东南角落中忽地响起了阵疾如骤雨、轻如鼠奔的脚步声,在满城的凡世动静中显得尤为奇诡。
这分明是昨日才在第二大街上响起过的脚步声!
“仲简?”楚歌注意到了好友的困惑不安,还以为大汉因方才的疾奔、又得摔在了地面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去扶。
张仲简却根本没听到小房东的问话。
大汉此刻已被耳中的动静惊得失了镇定——这脚步声不管出自哪个精怪族群,都快得有些太过分了。
如意镇八条主要街道上,曲曲折折地遍布着数百家的宅院门户,穿梭其中的大道小巷更是蜿蜒迂回。即使是赌坊五人众中脚程最快的小房东,也必须得取小城高处的青瓦屋面,才能奔走如飞,却根本不可能以同样的急速行在青石路面上。
然而张仲简专注了心神听去,只闻得那轻巧迅疾的脚步声,实实在在的是每一步都踏响在如意镇路面上,却能在吐息间就从东南向的边缘奔到了西北角,又眨眼间就从四象方街逃到了七禽街上,根本不见任何阻滞之态!
这孩子除了脚下之快已越过了楚歌,就连对这小城的路途之熟,恐怕都远在常年在小城里四处奔走的他之上!
只是这小精怪此时的惊惶不安,似乎并不比张仲简少到哪里去。
这轻巧的脚步声须臾间能来去整个如意镇之间,仿佛意识到山神结界外正有强敌守候、倒没有不怕死地往外跑去。但比起镇外,小家伙却像是更怕这在如意镇最北端的吉祥赌坊,虽然兜兜转转地在城中来去个不停,但似乎都有意地绕开了九转小街,不肯朝这边靠过来。
然而像是被一条细线狠狠地拽住了身魂,脚步声在城中彷徨许久,最终还是万般无奈地朝着吉祥赌坊靠近了过来。
这一拉近,像是骤然拉开了某条奔流的堵截口,方才还在第二大街上的脚步声,忽地往九转小街上狂奔而来,声响依旧极轻极快,却震得张仲简的心神都快晃成了筛子。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第216章 祖婆之威(一)()
这声响越来越近,就连没有张仲简那双耳朵的在场诸位,也都听到了这幼鼠仓皇而逃般的细碎脚步声正朝着吉祥赌坊而来。
眼看身边的路鬼都快急得跳了起来,楚歌却一改平日里的焦躁模样,竟还老神在在地端起了宽大的双袖,对这眼看就要奔进小楼里来的动静丝毫不以为意。
为了不让大顺吵闹了全镇百姓,她在吉祥赌坊外布下的百步结界,比起在小城附近群山间布下的还要牢靠不少——山神结界固然要将那些麻烦的外来客阻隔在外,却不应该烦扰了如意镇老小的寻常日子,因此只是防着这六界中的神识与灵力,并不曾挡去任何的声响、气味或凡胎肉眼可见的世间景象。
然而小楼外的百步结界却是她袖中山神棍的得意之作。别说大顺这孩子的闹腾动静再无法被城中的众生得知,就连县太爷这种曾修习过十数年道法的裂苍崖废弃弟子,若非被甘小甘亲手带了进来,也是会被结结实实地扔出小楼、根本无法再迈进一步的。
楚歌虽自知不过是族中幼子、向来不以自身修为为傲,却对山神棍之威笃信不移——这小小精怪不管出身何族,都是无法闯进这百步结界之内的。
果然不出小房东所料,这迅疾无比的轻捷脚步声急惶惶地赶到了九转小街上,在小楼外风风火火地打了几个转,还真的像是找不到进门的路般停了下来。
小房东几乎是掩不住内心得意地翘起了一双缝眼,鼻中酣畅淋漓地出了股大气。
她似乎完全忘了,片刻之前,她还因为自己帮六方贾设了那天杀的结界而愧疚不已。
这个小精怪,本该是她此刻鼎力相护的生灵而不是让她犯了稚子脾气的敌手啊!
不对不对!
楚歌的一双缝眼犹还飞吊在眉梢,却被脚下的动静惊得霍然蹿起了双足,连脑袋上的顶天高冠都似乎跳了跳。
那轻巧迅疾的脚步声,竟在短暂的停留之后,便像是有意要气死小房东般地、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九转小街的地下,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小楼外百步结界的阻隔,在幽暗憋闷的地底中径直朝着二号天井穿行了过来。
小房东只觉得有个比山鼠大不了多少的活物在她脚下搔痒般地拱了拱,继而便颇为“得意”地往着正半蹲在天井正中的柳谦君狂奔而去。
这小家伙还真的破了她的山神结界?!
“土行孙?”殷孤光的眉眼也跟着小楼中这微小的变化跳了几跳,不禁低声自语起来。
赌坊二号天井的地面上,与镇中大道一样铺陈着青石板,被天井缺口中漏下来的天光照映着,至少比起镇外的山道要齐整明朗得多。
只是如意镇中几条主要街面上的青石路,一旦老旧破损,还会被当年的土地爷与如今的小房东当成大事般想法补救——即使是嫌麻烦的楚歌,也常常会去往冀州府城请来工匠,修整镇中各处有了裂缝的的青石板。
吉祥赌坊中的青石地面却不曾有过这种福气。
且不提以大顺那不准凡人近身、不然就会怪啸震山的阴晴脾气,小楼里根本不可能放得任何工匠进门,就连楚歌这位小楼的正统主人,也从未想过要将天井中这不过数十步方圆的青石地面做些变动。
小房东固然不想为难幼弟,却也压根不觉得小楼天井中那裂缝渐多的青石板有什么不对头。
既然没有凡人住在小楼中,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这已有两百多岁的吉祥小楼,便“强撑”着这副老旧不堪、不过靠大顺神魂之力才扛到至今的身子骨,从未麻烦过任何人间的工匠。
这十年来,恐怕也只有张仲简会在他难得的闲暇时刻,实在看不过眼地拿起他为镇中各户人家修缮用的器具,帮天井中的青石路面稍稍修整过数次,却也不可能将这里拾掇得跟镇中大道般齐整簇新。
这每年都会被数十箱过冬礼积压、几乎是每天都会被楚歌踩上几脚的天井青石地面,在两百多年的磨难中,乍看上去还极为难得地保留着最初的模样,事实上早就不复原本的结实牢固。于是此刻被这幼小的外来精怪这么一搅,青石板缝间便倏然拱起了层层的泥土,不过数息,就在二号天井的地面上多造出了一整条的泥土矮坡,若定睛望去,只觉得像极了被施就袖里乾坤术法的百里山脉群。
也怪不得幻术师在看到这情状后,会揣测这至今未曾露面的精怪是土行孙一脉——这脚程快得可日行千里、又能借遁地之法逃过了山神结界拦阻的本事,可不像极了那据说是惧留孙佛祖门下大弟子的土行孙?
然而这位至今也只活在传说中的半神,虽说也该身形矮小,原先却好歹也是个正统的凡人之身,绝不会比小房东还矮上多少。不管是土行孙本尊、还是他留在红尘间的血脉子孙,怎么也不该像眼前这位精怪一般,只有这种与山鼠差不多大小的肉身。
甘小甘的眼却亮了。
女童握紧了县太爷的手,向来痴